第21章 [後篇] 6

交往的時間越久，越發對新年的時刻感到困擾…回老家的時刻，跟家人相處的時刻。

完全無法想像父母在知道兩姊妹的關係之後會作何感想，腦海裡也不時會預設各種最壞的情境──逐出家門，之類的。

高中時從席格菲特退學轉而在雙親的建議下前往凜明館，那時開始慢慢學會自力更生，即使學費的部分還無法自行負擔，但日常生活方面已經竭盡全力做到經濟獨立。

當轉到普通科時，從商的父親也很務實的說，如果之後要走下舞台的話，就應該從現在起瞭解平凡生活的重要，瞭解怎麼養活自己。

夢大路文從那時起才深刻體悟到，從前一直生活在溫室裡的自己，從未擔心過下一餐的著落，從未思考過現實的困難。

姊妹倆一直以來嚮往的舞台生活，除了本身的努力與天賦的競爭之外，背後最現實的還是需要大量資金挹注才能支撐閃耀的星專心致志發光發熱。

所以即使在大學選擇繼續往舞台前進之路，也謹記著在現實社會的生存之道，一刻也未曾停止過打工賺錢，致力於不再倚靠家裡的金援過活。

平常時除了舞台相關的訓練與知識學習之外，也會利用時間去多學習商科的知識，作為未來後路之一。

已經大四即將朝未來更進一步，當然也思考過各種未來的可能性…如果自己的才能不足以觸及夢想，甚至無法在名為社會的舞台生存的話，是不是該更現實的選擇更穩定的工作？

夢想、麵包，與愛情…

和自己不一樣，栞絕對是更有天賦與機會站到舞台正中央的那顆星星。

作為見證者，不論是地上的舞台還是當初地下的revue，栞都無疑是那顆散發耀眼光芒的明日之星，能夠克服先天身體的限制，能夠追趕上年齡資歷的差距，在一群閃耀的光芒中綻放屬於自己的光，為自己博得舞台中心的資格。

如果因為骨感的現實而隱沒這顆星的話，那絕對是浪費…

「お姉ちゃん？」

「啊…抱歉，一時恍神了。鑰匙在…」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已經站在老家的門口前。

還在翻找著不知在何處的鑰匙，眼前的大門卻已經被打開，出來迎接的是好久不見的母親，帶著仁慈的笑容趕忙將兩姊妹帶入家中。

父親坐在佈滿豐盛飯菜的餐桌前，絲毫沒有因為久候而不耐的神情，也是笑著迎接歸來的女兒們，招呼著兩人趕緊坐下，好好享受一家難得聚在一起的時光。

飯席間父母殷勤的詢問兩姊妹校園生活如何，又出演了什麼樣的角色，登上的舞台是甚麼樣子的。

然後就是從大學後就特別關注的重點：有沒有中意的對象。

兩姊妹一如既往，面不改色的說著光是忙於練習準備舞台都已經心力交瘁了，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與精力再去關注其他事物。

原本以為這個話題能就此打住，但眼光銳利的母親笑瞇著眼看向夢大路栞詢問著小女兒手上的手鍊怎麼之前都沒見過，看起來也不像自己會買的飾品，就像是…誰送的？

「是我啦是我，去年生日給栞的禮物。長大了總該有些成熟點的飾品嘛，不然每次出去都被當作國中生，顯得我很老一樣。」

在妹妹明顯一愣還不自覺縮手時，夢大路文趕緊跳出來接續話題，避免被父母抓到破綻。

母親還在惋惜的感慨著以為小女兒找到對象，夢大路文也順勢接著對方的話表示如果妹妹有對象的話自己一定會知道，也會替他們好好審核避免涉世未深的妹妹被拐跑。

母女倆全然不顧最小的一方不停抱怨著自己已經長大，才不像他們口中講得，跟被糖果誘拐走的小孩一樣那麼單純。

「是是～如果嘴邊沒有飯粒的話就更有說服力了呢，栞。」

「什……沒有啊…お姉ちゃん！」

在對方的話語下緊張的摸著嘴邊，發現根本就沒有飯粒正遲疑的想詢問時，又看到年上不懷好意的笑容，才意識到自己受騙上當的夢大路栞像平常一樣貼到對方面前，宣示著自己的不滿。

夢大路文趕緊向後退了一點保持安全距離，強裝鎮定繼續扮演姊姊的角色，笑著摸摸妹妹的頭順著翹起的髮絲，不忘一邊吃著飯菜一邊調侃對方，好心提醒妹妹再不趕快吃的話等下最後吃完的可是要負責洗碗，到時候自己可不會幫她。

在貼近的第一瞬間其實就意識到地點場合不對的妹妹也好好接住對方給的台階，順勢演出以往不情願的模樣拿起碗筷努力解決餐食。

一家人的午餐便在各種小吵小鬧之中結束，毫不意外又是最後才吃完飯的夢大路栞認分的負責清洗碗盤，也一如往常任性的拉著姐姐一起連坐罰。

一天很快就過去，在老家各有自己房間的姊妹當然不可能睡在一起。

就跟在租屋處一樣，為了瞞過家裡的目光，也是租了有兩個房間的屋子。

另一個房間大多時候雖是空著的，但也有好好的裝出有人在住的模樣。

偶爾來訪的友人會在那暫住一晚，或是有需要特別專注做事的時候也會躲到那裡，又或是父母來訪的時候會好好的裝作兩姊妹是各有各的房間。

被窩裡突然失去另一人的溫度，這一天兩姊妹都沒睡好，隔天一早眼底帶著一點青黑，被母親關懷時兩人很蹩腳的說著可能太久沒回來有點認床。

接著兩天，夢大路一家人一起出門去神社參拜、去商場採購、去公園踏青，直到第二天晚上回家時母親又再次感慨著女兒們形影不離的好感情，兩天來走過不少地方，姊妹倆一路上不是牽著手就是勾著臂彎，母親似是擔憂的說著「這樣黏在一起是很難找到其他對象的。」

搶在妹妹回答之前，夢大路文用無奈的語氣表示母親怎麼那麼急著把他們推銷出去，而且這種事情也要有遇到對象才行，強求不來的。

「唉～但我就很期待，有一天能看見妳們穿上婚紗嫁人的模樣。當然趁著年輕追逐夢想也很好，做自己開心的選擇就可以的。不管最後你們會不會嫁給別人、擁有自己的家庭，你們永遠都是我的女兒呦。」

夢大路文含糊的應著話，有些害羞又不自在的別過頭不去看真情流露的母親，但也正好對上這兩天來沉默居多的父親，正用著嚴肅的眼神看著自己。

這一晚，夢大路文的房間迎來了幾乎不曾來訪的人，她的父親。

維持正坐的姿勢，空氣中沉重的氛圍令人不寒而慄，努力挺直背脊做好各種心理準備，鼓起勇氣正視父親銳利的眼神。

當對方問起畢業之後的規劃，很老實的回答了目前還在迷惘的狀態，想要追逐夢想，但也不排除接受現實，擔起經濟的重擔。

「家裡的狀況完全可以讓妳、妳們繼續走喜歡的舞台，為甚麼突然要考慮經濟的問題。」

「還是說有甚麼『現實』是我不知道的。」

雖是用疑問的語句卻從頭到尾都帶著篤定的語氣，在商場上打滾多時的父親自然見多識廣，在甚麼時間場合應該用上什麼樣的態度完全拿捏得道。

知道說謊也沒用，面對洞悉一切的父親，這種時候更應該誠實…

「我跟栞，在交往。」 「胡鬧！」

死咬著牙直視眼前從未見過的，勃然大怒的父親。

一直以來都是笑著寵愛女兒的父親，哪怕當初從席格菲特離開轉向凜明館，他也頂多是嚴肅而不失寵溺的交代要學會面對這個社會。

像此時此刻這樣，眼裡滿是怒火與失望的父親，散發著威嚴的氣勢，從未見過…但事到如今也沒有隱瞞退讓的後路，頂著對方的怒火再次回話告訴父親，她們是認真的，這份感情絕對是認真的，不是小孩子不懂事的一時興起，是她們經過掙扎、折磨、努力過後才得到的、接受的感情。

「你們認真思考過後得到的是這樣的答案？你們是姊妹，親姊妹！文，妳是姊姊，栞不懂事的話妳應該要制止她而不是跟著胡鬧！妳真的知道妳們在做甚麼嗎？畢業之後，不，從今天起妳就回來跟我們住，不准妳們再混在一起！在妳們做出更多荒唐或無法挽回的事情前，馬上分開！」

「已經來不及了…已經無法挽回了。」

「妳說甚麼？」

看著父親難以置信的眼神，夢大路文知道，這是她、她們，必須要面對的一刻…即使知道前方就是懸崖，即使跳下去會粉身碎骨，為了這份無法被世俗所接受的感情，她仍會義無反顧的繼續前進。

「從栞高中開始我們就在交往了，直到她成年的那天，我們就無法再回頭了。擁抱、親吻…甚至最後一步。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清白、沒有後路可退，就算分開也不可能回到單純的姊妹關係了！」

話音剛落的瞬間，右頰瞬間感受到火辣辣的疼…從小到大哪怕再怎麼調皮搗蛋也至多只是責罵，未曾有過像這樣，被毫不留情扇了一巴掌的經驗…

「她是妳妹妹啊…妳怎麼能…」

「對不起…」

看著父親從原本的怒火中燒，到後來的震驚不已，而此刻只剩下痛心疾首的情緒。自己只能無力的為無法改變的事情道歉，為沒辦法符合父親的期待，沒辦法成為父親眼中的好姊姊、好小孩道歉…

「畢業之後…我不會再管妳們…如果這是妳們要選擇的路，就自己想辦法走下去。」

「還有，抱歉，我剛剛失控了…這件事暫時就先這樣吧，早點睡。」

父親離開的背影，一直以來印象中都是挺直腰桿面對一切無所畏懼的父親，此刻卻顯得有些頹喪…

因為自己的任性與不孝讓父親變成這樣，心裡的鈍痛大大蓋過剛剛受到的皮肉之痛…

但自己同樣無法放棄這份感情…如果在體驗到所有甘甜美好之前，還有機會放手…只是事到如今…

已經無法再回到一無所知的那段時光，因為經歷過那刺痛內心的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