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後篇] 2

有著雙重身分時，最大的困擾就是對同一件事情可能會有非常極端兩面的想法。

身為姊姊，理所當然要幫妹妹解答各種疑難雜症、傳授自己的經驗，所以在年幼的一方來求助時是絕對不可能拒絕，還會竭盡自己所能確保最後事情能完善的被解決。

身為戀人，另一方多次在相處時不停地提及外人，把注意力跟目光都放在他人身上，喜悅、困惑、生氣，每個表情都是因為其他人…這樣的事情實在難以忍受。

再三權衡之下，最終還是姊姊的身分為第一優先順位。

理智上無數次按捺瀕臨失控的怒火與難過，當妹妹分享與新進成員的相處時要面帶笑容關心與應答，理性告訴自己應該要為妹妹正學習如何成為別人的前輩這種成長的大事開心，絕不能因為個人感受影響妹妹成長的機會…

「栞今天也待在學校呢？」學生會室內，已經是高三且身為學生會長兼『白金皇君』的鶴姬八千代，埋首於辦公桌前好像很認真審核文件時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毫無相干的話題。

「欸？因為還有很多事情還沒做完吧？」一旁仍是『翡翠皇君』的夢大路栞有點莫名但還是接續對方的話題，反覆思索仍不知對方為何突然拋出這個問題又沒有要接續的意思，只是抬起頭瞥了一眼之後又將視線移回文件上，一邊抱怨「事情好多啊～根本沒有結束的一天嘛」一邊繼續工作。

小插曲並未打亂幾人的工作腳步，夢大路栞還是回過頭繼續認真的工作，對新進的一年級生時不時遞來的問題也耐心友善的回答，雖然學生會長不知為何在旁感慨著「有這麼優秀的前輩真好」這樣的話，但為了讓今天的工作順利結束，唯一的高二生並未再追問其究。

又過了一周，這幾天因為即將舉行第一次公演的緣故，幾個人都在練習室內排練到很晚。

鶴姬八千代也就在旁看著『翡翠皇君』細心的指導新進的小高一，偶爾會使喚柳美帆去接替高二生的工作，但更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放任不管的狀態。

回到宿舍還是會適時關心一下本質體弱的夢大路栞，確定對方沒有過度疲勞，確保自己不會因為虐待小孩而被找麻煩後，也沒有多說甚麼就離開了。

於是時間飛快地又過了兩周，鶴姬八千代打趣地看著明明一大清早而且還是假日時光卻仍在學生會室扮演仁慈善良前輩的好學妹。

回想起公演結束時，明明是別有所圖的夢大路文最終卻跟兩個即將畢業的高三湊在一起聊天，關心學妹們的進路發展，關心早就與她無關的學校有甚麼變化，關心明明就在眼前卻說不上話的妹妹。

鶴姬八千代印象非常深刻，看著被人群簇擁淹沒的夢大路栞，那個身為在一群繁星之中仍是佼佼者的夢大路文，演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栞真會照顧後輩呢。」藉機差遣走低年級生後，學生會長順勢向終於附近都沒有任何干擾的夢大路栞搭話。

「欸？嗯…其實，有跟お姉ちゃん討論過。因為剛開始完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但還好お姉ちゃん的方法看來很管用！」

「欸～跟文さん在一起的時候居然也在討論這個啊？不過真沒想到呢，那個文さん居然沒有教出同樣斯巴達的風格～果然對妹妹就是不一樣呢～」

眼前原本還笑得很開心的後輩突然僵住了幾秒才勉強應答著「是啊」，學生會長沒有繼續多說甚麼，也正好高一生拿著需要的資料回來，很順勢的就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繼續工作，好似剛剛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閒話家常而已。

雖然兩姊妹的事情嚴格來說跟自己毫無相關，但就當作報答對方曾經演了一齣讓自己刮目相看的好戲以及給了一個難得的機會打贏前任『白金皇君』的份上──還是提點了毫無自覺的小孩子。

慌張的再三檢查手機訊息，來回看了好幾次，以往都會好好記錄對方的行程規劃以利休假日能約出來見面，或是偶爾會留宿在對方的租屋處，只為多延長一點相處時間…

但如今，行事曆上的紀錄停在兩個月前，這陣子的聊天訊息也都是姊姊在關心自己在學校的近況及自己發出的各式各樣跟後輩相處的事情。

要不是剛剛被提醒，根本完全沒注意到…

試著傳了幾則訊息給對方，然而還沒等到回覆，中午的休息時間就先結束。

心頭上壓著一顆大石卻還是不得不先專注於學生會的工作…一面安慰自己趕快把事情做完就能趕快去找姊姊，另一面卻還是一直掛意著遲遲沒有收到回應的手機…

好不容易撐到結束，第一時間把手邊完成的部分遞交上去，拿上隨身物品匆匆地與其他成員道別就跑了出去，直到氣喘吁吁地奔出校門口才發現，完全沒有收到回覆…

站在校門口茫然的向兩側張望，一時之間連要往哪個方向前進才能找到姊姊都不知道，就像那消失的半年…

心頭一緊，趕忙將不好的念頭驅散，現在的自己至少知道姊姊住在哪裡，最不濟也就是去守在門口，終究會等到回家的人。

或是…

將視線再次轉回螢幕上，看著那個沒說過幾次話的聊天視窗，雖然很不甘心，但，如果去問她的話，一定能知道答案…

「文，不回訊息嗎？燈光閃很久了喔？」關懷從早就來打工的友人，明明再之前收到妹妹訊息都會第一時間回覆的夢大路文，最近看來並沒有那麼熱衷於與對方更新狀態。

比如說這次，中午就看到訊息也只是默默把手機翻面，彷彿蓋著就能當作不存在，甚至到工作都即將結束的現在仍然視若無睹。

雖然很感謝這陣子又突然開始辛勤打工的友人幫忙分擔忙碌的工作，也很開心見到對方的時間變得更多，但顯然這個勤勞並不是因為即將要過甚麼重大節日而急需用錢這種以往常見的原因。

秉持著關懷昔日好夥伴、現今好朋友的精神，巴珠緒還是決定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對方一把，前提是那個『節制』的靈魂願意開口。

毫不意外友人只是輕描淡寫的說著「沒什麼重要的，晚點再看也沒關係」，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停滯，面不改色、認真收拾著店內的殘局。

原本還想多說幾句，只是看到自己的手機上亮起的來電顯示清楚標示著來自某個幾乎從未出現過的人名，頓時把話又咽了回去。

惡魔的一面在一旁慫恿著「裝作沒看見的話，搞不好能有意想不到的機會喔？」…但理性也知道，這種事情是不可以的。

打了聲招呼將剩餘工作拜託給專心工作的友人，走到一旁接起電話，雖然這次也並不打算扮演甚麼善良角色就是了。

換下工作的制服，宣告一整天勞累的工作結束，拿起放在置物櫃上的安全帽走出店門口。

自上大學之後為了交通方便以及各種其他原因，考了駕照後久違的向家裡開口尋求一點幫助…當然不像千華流家的小孩們騎昂貴的重機，作為代步工具，普通平凡隨處可見的一般機車已經十分充足。而且重點是之後的保養費、油錢等等能夠負荷比較重要。

在門口看見早先因為接電話而丟下自己提早收工的友人，很隨意地問了需不需要順路送對方一程，一來時間也不早了，二來反正兩個人的目的地在同一個方向，也沒有相距多遠，完全可以順路一起回去。

「嗯～文的提議很吸引人呢～好想答應～可以答應嗎？」惡作劇的語氣加上不懷好意的笑容，還有那個往一旁看去彷彿在向誰詢問的模樣，夢大路文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被丟入一個難以脫身的困境…

「……不行！」

一點點的驚喜及大半的無奈，驚喜於剛下班的時候戀人突然出現，無奈這兩個人不知為何總是無法好好相處，以及現在其實沒有很想面對她的妹妹…尤其是忽略對方訊息半天的現在。

雖然很過意不去明明前一刻才發出邀請，但如今也只能抱歉的跟對方說下次有機會的話再載她回去。

倒是另一方絲毫不介意，還突然拉近距離靠上來，笑著答應說「下次有機會的話，務必麻煩了」，然後又像事不關己一般離開現場。

完全搞不清到底她們是想演甚麼劇本，但天色漸暗的此刻當務之急應該是趕快回去…

從置物箱取出外套替還站在一旁的妹妹穿上，雖然是夏天，但晚上又騎車還是有可能會著涼。

不知道小孩子在鬧甚麼脾氣，全程不發一語也沒有像平常一樣貼上來，一直低著頭也不看自己，身上還穿著制服…想得到的也只可能是白天在學校發生了甚麼不順利的事情吧，大概是跟後輩相處不順利之類的，這陣子沒少聽到這類話題。

提議送妹妹回學校的時候也被本人拒絕了，看來的確是在學校有些不愉快，反正晚點回去之後再問問現任學生會長也可以，既然她現在不想回去的話那也只能載到自己的住處…

兩人一路近乎完全保持沉默，當夢大路文詢問對方吃過了沒、要吃甚麼、需要買甚麼嗎一系列的問題時，後座的妹妹都只靠著對方的後背搖頭表示不需要。

感受到對方的低氣壓又自討無趣的夢大路文默默嘆了口氣，只能當個稱職的司機，專注於路況、避免騎到顛簸的路段、保持適宜的速度、注意各種交通安全，確保毫髮無傷的抵達目的地。

回到家後，當妹妹表示想要先換洗下身上穿了一天的制服，夢大路文也就從衣櫃裡拿出之前對方常來留宿時的換洗衣物遞了過去。

趁著洗澡的時間，還是去廚房做了點飯菜等對方出來的時候就能直接享用，順便傳了訊息給鶴姬八千代詢問到底怎麼回事…雖然另一方看來沒有想認真回答的意思，只傳了一堆敷衍的貼圖表示她一無所知。

「想知道的話，直接問不就好了？」

看著對方傳來的最後一則訊息，夢大路文直接把手機放到一旁。

要是那麼簡單的話，就不會走到這步了啊…

明明是來道歉的，結果最後又成為鬧脾氣要姊姊哄的小孩子…

夢大路栞吃著姊姊剛煮好還熱騰騰的食物，明明有堆得跟山一樣高的話想說，但見面之後又一句都說不出口。

明明想好好道歉自己這陣子都忽視對方，想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再犯這種低級錯誤，想要對方也任性一點依靠自己，想要對方不要總是這樣寵著自己。

結果一句話都還沒說，又因為巴珠緒的話跟姊姊鬧脾氣不理對方…明明做錯的是她，結果卻是受害者在努力安撫她的情緒…

就像此時此刻，明明甚麼都沒做錯的姊姊卻還是因為妹妹在哭這麼簡單的原因而緊張，不停安慰著甚至為根本不知道也不存在的錯道歉。

「不要對我這麼好啊…明明お姉ちゃん…明明你才是在難過的人，為甚麼不跟我說？明明是我做錯了，結果又是你在道歉，都是我在鬧脾氣，明明是我…轉移了視線，沒有專注的看著應該要看的人，沒有守住承諾，沒有注意到你的情緒就自顧自的開心著…明明你可以對我生氣的…但是……你一直以來都只把我當妹妹嗎？」

死咬著牙終於把想說的話都說出口，努力克制自己躲進對方懷抱的衝動，知道這時候任性的話又只會被當作小孩子安撫。明明之前已經覺得自己能夠用同樣成熟的大人身分被平等對待，但經過這次的經驗，很明顯所謂平等的大人只是自以為的以為…

「栞……我，很猶豫。不是不把你當大人，當然，我們現在是在交往中沒錯，請不要懷疑這個感情……但，不是每段關係都能走到最後，尤其是愛情…它很美好、也相對的很脆弱，很有可能只是曇花一現卻耀眼得讓人無法自拔……我們…不一定會在這段關係中走到最後，這就是可能性…但不管這段關係最後的結果是甚麼，我，永遠都是你的姊姊…這就是我們永遠切不斷的一部份…所以……」

「怎麼可能只是把你當作妹妹…只是在我們擁有這段關係之前，我先成為了你的姊姊……哪怕多麼難過、多麼生氣、多想在所有人面前宣告你只能是我的…我都必須先維持姐姐的樣子，才能成為你的戀人…」

「所以，即使我這麼喜歡栞，只要有一天栞說要離開，我就必須要能回到姊姊的位置，繼續做你的姊姊。」

蒼藍的眼眸毫不掩飾受傷的神情，幾乎不曾看過的淚水自對方的眼眶溢出，順著臉龐不停滑落…

「不要…我…不要這樣…」

伸手試圖擦去對方的淚水，想要傳遞的感情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正確的傳達到對方的心上，明明這麼靠近卻又離得那麼遠，明明這麼喜歡，為甚麼要說可能不會走到最後這種話？

「不行喔，栞，現在的話，不行。」

伸出的手被撇開，想要辯駁的話語被親吻給堵住，然而這麼貼近的距離卻沒能帶來同樣的溫暖。

「對不起，栞……原諒我的軟弱與任性…」

還是沒能抓住，明明已經是近在咫尺的溫度，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最熟悉的背影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