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文栞] 鑰匙
[鑰匙]
自那次摔角舞台交心之後,栞很快獲得文給的公寓鑰匙,起初是為了過幾天要去看摔角時避免文晚歸讓栞在外苦等,但在觀賞完舞台之後兩人都沒特別提起鑰匙的話題,栞也就順理成章的將其留下。
前幾次栞都會提前傳訊息告知文在哪天的甚麼時間想要過去,次數漸增之後文笑說「不用那麼見外也沒關係,想來的時候就過來。」,栞也就順從的三不五時悄悄造訪。
──喀擦
敞開的大門內是一片漆黑,對此已經習以為常的栞在關上門並妥善收好鑰匙後熟門熟路的走入屋內。
大多數時候文不是在外打工就是跟凜明館的人一起排練舞台,少數對方正好在家時文也是忙著伏案趕功課,努力兼顧普通科愈發吃重的課業。
比起一個人待著,栞當然更喜歡跟姊姊一起的時間。但單獨待著也有其他的好處,比如說能夠藉機幫對方補充空蕩蕩的冰箱、幫對方做些家事。
這些簡單的事換作是文在的時候絕對會嚴格禁止,哪怕栞多次聲明自己已經長大,文仍仗著姊姊的身分自居,怎麼也不肯妹妹幫忙。
免不了每次文回來發現時都會念叨幾句諸如「都說好幾次來了就好好休息」、「要是生病或受傷怎麼辦」、「我可沒有雇用家事小精靈」等等。面對姊姊的多慮栞也漸漸學會置若未聞,就像文對她的成長宣言一樣。
當然也不是每次都能獲得兩人獨處的時光,有時文會帶著凜明館的其他人回來,大多是為了還沒完成的舞台事宜。
第一次撞見巴珠緒跟音無一愛來訪時還在玄關尷尬了一陣,要不是後來一愛慣例性的調侃文緩解氣氛,幾人可能會在玄關站到天荒地老。
「哇~原本以為文是金屋藏嬌,但這樣一看文根本是被豢養的小白臉,不愧是奧菲斯~追求者甚,要小心喔~?」打開冰箱愣了幾秒的一愛隨即又調侃起才剛緩過氣的文,兩人便在屋內又再次吵鬧起,留下一旁苦笑的珠緒跟燒紅臉的栞面面相覷。
飯後在一愛調侃的目光下文難得沒有堅持制止栞幫忙洗碗,於是此刻一個人靜靜待在廚房的栞一邊清理著碗盤一邊豎直耳朵聽著客廳的一舉一動。
「之前文還騙我說沒有備用鑰匙,結果栞ちゃん馬上就拿到了呢。」
「家人之間有鑰匙不是很正常嗎。」
「感情變好了呢?」 「是一直都很好。」
把洗好的碗盤放到一旁晾乾,聽到外面的話題藏不住揚起嘴角暗自竊喜,不想這時候出去打攪三人的栞又順勢沖起帶來的紅茶葉。
「那…已經都說了嗎,包含那件事也?」
「……沒有。」
被「那件事」勾起興趣的栞聚精會神地試圖聽清楚三人的話語,但聲音過於細碎導致怎麼也無法聽出個所以然。
心底接連浮出一個又一個疑問的泡泡,在上升過程中不停地膨脹、分裂,原本安定愉悅的心情忽然被無數的懷疑驚動,才想起來直到現在自己都還不知道──文一言不發就離開席格菲特的原因。
「……栞?」輕觸在肩膀的重量以及溫柔的聲音將栞從思緒中拉回,也才注意到不知何時起文已經站在身邊。
「哪裡不舒服嗎?剛剛叫了好多次你都沒回應。」
「沒、沒有!只是在想茶葉的時間差不多該好了!」
看到手邊的茶壺與準備好的杯子,栞馬上扯開話題裝作煞有其事的樣子倒茶想要藉此蒙混過關,一個匆忙下全然沒注意力道與角度,自壺口傾瀉而下的滾燙茶水卻是朝著杯外沖去。
「啊…!」 「…真拿你沒辦法,沒被燙到吧?」
有力的臂膀在熱水滴下的前一刻攬在栞的腰間將人向後拖離,另一隻手則是扶著茶壺調整好角度,幫忙將茶水倒入四個空杯並確認茶壺被安置好才撒手。
「先端出去給他們吧,我來清理這邊。」 「嗯…」
栞對那天最後的印象停在送客後跟文一陣拉扯差點又吵起來才好不容易讓嘴硬的年上安份坐下伸出被燙傷的手讓她上藥,栞記得那過分白皙的手背上一片顯眼的紅,以及明明很痛卻只會裝沒事還笑著幫自己擦眼淚的姊姊。
恍然間,栞意識到或許自己曾經最在意的問題的答案或許也並不那麼重要,更重要的是現下姊妹倆已經能重新相處,再在執著於過去的問題反倒顯得自找麻煩。
想開之後日子也豁然開朗,雖然是分隔兩地,但閒暇的假日還是能聚在對方的公寓裡,獨處時能一起討論劇本、鑽研演技、探討舞步等,無聊時也能一起出門閒逛。
偶爾是文帶凜明館的人回來,有時栞也會邀請席格菲特的幾位前輩,總歸都是認識的人聚在一塊,小小的公寓相較一年前也變得熱絡、熱鬧起來。
──喀擦
屋裡燈火通明,但踏進門之後並未聽到文打招呼的聲音,也沒有聽到其他人的聲音。
在一片寧靜之中栞也不由得放輕腳步朝屋內走去,才看到那個認真過頭的人就這麼趴在桌上沉沉諈著。
靜靜地將買來的補給品收拾好之後,栞坐到圓桌的另一邊,同樣趴在桌上正對著仍未清醒的文,彷彿欣賞畫作一般看著對方。
從小時起文都是比較早起的一方,加上體弱多病的緣故,栞幾乎未曾有過像現在這樣觀賞睡顏的機會。
跟平常時總是凜然嚴肅讓人有距離感的顏面不同,在睡夢中毫無防備又略帶笑意的模樣反倒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要說有甚麼美中不足的,就是無法看見那雙好看的蒼藍色瞳孔。
「唔…栞?」 「嗯,吵醒姊姊了,抱歉。」
在手指剛撫上文的臉龐時那雙眼眸便掙扎著睜開,顯然還未完全清醒的年上迷迷糊糊的抓著栞的手後一臉茫然的看著對方。
「栞,我…」 「甚麼?」
還沒清醒的人連同咬文嚼字都含糊不清,除了前面喊的名字還能聽清楚之外,剩下似乎至關重要的幾個字完全無法辨識。
還想追問的栞被文突然的清醒打斷,在轉瞬間那雙眼裡閃過的驚慌與錯愕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強裝鎮定說著「抱歉,我先把作業寫完,等等再陪你。」便鬆開原本緊握的手,低下頭繼續盯著枯燥乏味的功課。
換做是以前的話,栞絕對會纏著要到答案才肯離開。但撇除沒有得到答案的部分,眼前心虛的年上低著頭不敢對視這點倒是新鮮得讓人不想移開目光。
「那個…栞,你可以先休息一下或看個劇本之類的?」 「不,我想就這樣等姊姊。」
難得能看到年上窘迫的模樣,而且不是藉由其他前輩們調侃、惡作劇產生,僅僅是一場未睡醒的小插曲就讓對方失了平常的氣勢,甚至是呈現出截然相反,弱氣的表現。
栞突然理解,為甚麼那些前輩們都喜歡捉弄自家的姊姊。
平常時總是過於認真又不苟言笑的人,害臊的反差怎麼也看不膩。
在那之後栞每每回想起之前一起去看摔角舞台時,那個專注看著舞台而渾然未覺大膽行徑的姊姊是多麼不可思議,反倒過於在意十指交扣勝於舞台的自己又是多麼好笑。
「因為是家人嘛。」 「啊…嗯…沒錯。」
逛街走在路上時學著對方當時的模樣,悄悄的握住身旁較大的手,不久前兩人間的身分、對話突然置換。因為是家人,所以很多事情只是日常的一部份,沒什麼好因為突然重拾而大驚小怪,就像那句「おかえり」一樣。
然而幸福快樂的日子終是很快地到了盡頭。
「栞,鑰匙。」 「欸…?」
「要搬走了,得把鑰匙還給房東才行。」 「啊…對,在這裡。」
栞從口袋裡掏出小小的鑰匙,自從被交付的那天起幾乎就不曾離身過的小物件如今還是得歸還回去。彷彿交還自己的特權,好像將鑰匙交出去的話過去一年裡重新獲得的美好回憶、待遇就像美夢一場即將一掃而空。
銀色的金屬被放置在對方的掌心,雖然放開了手但眼神卻怎麼也離不開,直到文握起拳將其收回,栞仍是不捨的又朝屋內多看了一眼。
比較大型的物件早前已經載走,本就不大的空間少了個人物品顯得更加空曠,剩下的是文最後的隨身行李,東西也不多,一個普通的行李箱大小就能帶走全部。
──當初離開席格菲特也是這樣輕便吧,才會無聲無息的。
思緒莫名又往深沉的地方落去,明知道今非昔比但還是忍不住,因為直到現在文都還沒說他未來的去向,要不是有預先告知畢業跟搬家的日子也有其他前輩們的再三擔保,栞都要懷疑對方會不會又悄悄失蹤。
「不要那個表情啊,不過是換個地方住而已。」
「才沒有…」
看著文毫不猶豫的將鑰匙交還給房東並寒暄幾句後處理好相關事宜,拖著行李頭也不回的離開,栞不禁感慨只是偶爾假日來暫居的自己似乎是比文更把這裡當作兩人的家,過分認真的以為對方也會如此感同身受。
「說起來,栞就這樣跟著我走不怕無家可歸嗎?」 「唔…」
已經很習慣跟著年上的腳步,哪怕文沒有特別交代目的地,多年來已經無法戒掉待在對方身邊就很放心的跟著前進。被文這麼一說栞也才想起,交還了鑰匙,老家也不是搭個公車或徒步就能到的距離,自己還有席格菲特的宿舍能回,文如果沒有規劃的話現在大概是無處可去才是。
──如果沒有規劃的話。
看著身旁一臉笑意的文,栞否定了腦中浮現的想法。再怎麼說文都不是沒有規劃就行動的人,但另外一個結論也不是栞喜歡的,因為那代表──他的規劃沒有告訴自己。
「姊姊,真的很過分。」
栞不滿的握緊對方的手,鬧著小孩子般的脾氣停下腳步,迫使身邊的人也必須駐足。
「再一下好嗎?到了之後就跟你說。」
雖然心裡千百個不願意,但栞還是重新移動腳步跟著文前進,又走了一段距離後到達一處幽靜的住宅區,走進一個環境佈置得宜的社區內,搭上電梯,最後停在一扇門前。
栞隱約能猜到這裡便是文下一個可能會被稱為家的地方,一樣是相對安靜的地方但周遭環境明顯好上不少,雖然還沒進到屋內但從外觀評估大抵裡頭的坪數也比之前要大上許多。
「栞,幫我開個門好嗎?」 「欸?」
「我沒有空餘的手了啊。在外套口袋裡。」
「哪邊…?」 「你猜?」
不知對方譜的甚麼劇本,作為對戲的演員栞也有求必應的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想著充其量也就二分之一的機率,空著的左手順勢從外套左邊口袋一次就成功拿到鑰匙打開眼前的門。
屋裡如栞所料,跟之前的小公寓比起來是兩人同居也綽綽有餘的空間。
「栞。」 「是?」
「我有個東西要給你,但沒有空餘的手了,可以幫我拿嗎?」
栞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年上,這一刻倒是明白對方幼稚的幽默,站在文的面前盯著那雙充滿笑意的眼眸問道「在哪裡?」
「外套、口袋。」
栞從另一邊的口袋裡果不其然拿到了另一把一模一樣的鑰匙,原本應該喜悅的心情在想起幾個小時前才交還的那把鑰匙後,又突然冷了下來。
「那我就收下了,這裡的鑰匙。」故做笑意打算收起時卻被年上抓住手,看對方面色認真的說著「是『家』的鑰匙」
「上次姊姊也這麼說…剛剛還不是毫不留情的就走了。」
「原來是在意這個啊,直接跟我說就行了啊。」
「並不是那個地方特別所以是家,是因為有家人在…所以栞現在在這裡,這裡就是我的家。」
「而且…雖然平常時不住在一起,但心意是在一起的就可以了。雖然這裡沒有鑰匙可以給,但在我心裡,一直都住著栞的位置,以前、現在、未來,永遠都是。」
「才不是沒有…是早就收到了。」
栞掙開分別被緊握住的雙手投入對方的懷抱中,感受對方同樣鮮明有力跳動的心臟,裡頭藏著那把,不須多加言喻──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交給彼此,那永遠掛記在血液中的鑰匙。
「栞。」
「嗯?」
「おかえり。」
「ただい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