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标题

本帖最后由 gunner1987 于 2011-5-11 20:05 编辑

异乡

眼泪哗哗淌了半个小时后，心理自护的结果显现了出来。小木的心智回退到了任性的孩子时期,她拼命地用撕扯沙发上塑料包装袋的方式发泄：不就开了个流氓点的玩笑至于么，难怪会得罪领导，活该！得罪姐姐也活该！就活该！去死好了外星野蛮人！

不过施虐者和受虐者的立场是早在他们出生时就客观决定下来的，作为仅存的可数几个能让脾气暴躁的林叶安静下来的灭火器之一，小木本身就是阻燃剂，所以她很快就心疼起掌心这些无辜的聚合物来。冷静地回想了十二小时内发生的事情，总结了她的社会学第一课后，不得不承认自己性格上的缺陷。即便受了皮肉之苦，她还是不能把依璐维和那些冠冕堂皇表里不一之人划上等号。依璐维说起姐姐的时候那种眉飞色舞也好，说到分别时的那种失落也好，在自己脸上留下的五指印也好，都是赤裸裸的真实。这种真实哪怕是在最喜欢的姐姐身上都难以寻觅，姐姐对她来说一直是星空，闪耀却遥远，依璐维却像太阳，切实让人温暖。

小木集中注意力，消去脸上的红肿，把脑袋从膝盖中抬起来，嗅嗅鼻子，傍晚的味道。把注意力放到夕阳下出现一个刻板的轮廓上——之前是她开的门，中介公司的那个阿姨，不不，其实应该是个大姐吧。

在小木哭鼻子期间喧宾夺主的女人一直没说什么。但眼神一对上，她就噼哩啪啦地开始自我介绍。“林小姐你好，我叫俞枫。”随即在手机上打出自己的名字递过去。“除了中介所，我平时也在酒吧超市打打零工，有机会就来听我唱歌吧。”

小木郑重其事地把手机合上放在桌子中央，仔细审视了一番眼前用手机介绍自己的女人。灰不溜秋的老式套裙，上世纪流行的职业妇女发式，心理不健全女教师专用眼镜，活生生的一个偏执狂，根本没法和在酒吧唱歌的那种光芒四射女歌星联系上。但无疑这又是一个问题人物，这套行头不花点心思想要凑齐了可不容易，脸上的伪妆更是要专业水平才能显得如此自然。这么干不是故意的就是天生有精神问题，而她显然是前者。那为什么明明底子好好的还要故意打扮成这副老处女的模样？女人不都是希望自己年轻漂亮吗？一些人甚至连父母正版授权的身体都不要了。可疑，小木觉得面前的女人太可疑了……

俞枫见哭丧了好半天的女孩没动静，拆开饭盒递过去，“我们外地人刚来都有过辛酸的事，但只要吃饱了，就都能抗过去。”

不说面前的炒饭没贴“质量安全”商标，土得掉渣的女人也吃了不少，但是一提那个大高个儿，小木的胃就拒绝蠕动。不过她低估了人在他乡的精神消耗，再加上对面女人胡吃海塞豪放不羁，活脱脱的一女土匪，她最终还是提起了筷子。

吃饱喝足的两人依旧没说上几句像样的话，但手上却不含糊，燃烧了炒饭里过多的油脂，七手八脚整理出一个能睡觉的房间之后，已经快10点了。俞枫把两把钥匙递给小木，“这是门钥匙，我可没偷偷留着哦～要没什么事的话，我晚上还要去海边卖烟火，就先失陪了林小姐。”

小木觉得这个人相对匪夷所思的外表，谈吐还挺幽默的，“恩，谢谢晚餐。”

俞枫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空荡荡的大厅里，小木忽然感到一阵惶恐，两步冲到楼下，“我……”

“怎么了？还有事吗？”

小木发现这个叫俞枫的女人回眸一笑绝对有看头。

“我送送您吧，昨晚这附近很乱。”

“不用了，我到这儿有几年了，而且我打架还挺厉害的呢，对付几个小流氓绰绰有余。到家我给你电话吧。”

尽管骑士精神蹭蹭往外冒，但俞枫毕竟是个陌生人，小木知道有时候妥协也是尊重。“那小心点……”

一个人的老宅静得凄凉。小木决定：洗澡睡觉，找被子要温暖去。

把旅行箱里的衣物全都倒出来，打开衣橱，一股霉味儿立马把小木熏得人仰马翻，挣扎着把衣柜拖上房顶吹风。炒豆子的声音窜进耳朵，被姐姐调教得服服帖帖的那几根神经告诉小木这是枪声，虽然密，但是枪支型号混乱，似乎还有猎枪，应该只是乱睡老婆搞出来的黑帮火拼。小木检查了自己的军用手枪，打开保险。看着待发的子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被忘记了，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

果然在一条街外的一个垃圾箱旁找到了白请自己一顿饭的大姐。俞枫正趴在地上装死，前方还有几个中枪倒在地上呻吟的大老爷们儿。对付野熊的这招躲起子弹来也出奇的好使，但逃不过小木的眼睛。看俞枫手脚还全乎，小木松了一大口气，放低气息悄悄摸到她跟前。没想到俞枫突然转过身就她往死里掐。难道是这一路算下来觉得亏了一顿饭要讨回来？小木压制住她，“是我，林木呀，有这么对客户的吗！”

“欸你在这儿干嘛，快回去，前面打仗呢！”

肃穆的装束滑稽的姿势，还灰头土脸，眼镜儿也丢了，又把小混混火拼说成打仗，那个能把幼儿园小朋友吓得屁滚尿流的变态老处女突然变成了三流喜剧演员，小木忍不住嗤嗤乱笑。

“欸你小声点！”俞枫忙用手捂住小木的嘴，买一送一把鼻子也给捂住了。

小木粗暴地把自己脸上脏兮兮的爪子扔掉，吐掉嘴唇上细小的石子儿，“让枪打死还比被您闷死痛快点呢！”紧跟着深吸口气，“听好了，现在枪声不是很大，说明交火地点离我们有段距离，所以你现在明智的选择是跟我走而不是在这臭烘烘的地方求神拜佛一直等到天亮警察来救你。”说罢小木就从屁股后面抽出把手枪。俞枫坐地上傻不拉唧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女孩。

小木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溜进了黑乎乎的窄巷。

两人在深不见底的黑巷里东躲西藏，周围的枪声时断时续，小木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身后的女人面对乱飞的子弹毫无疑问是待宰的羔羊。在一个墙角停下来，小木鬼鬼祟祟地小声问，“会用枪么？”

“啊？”俞枫的大脑没能及时回应就感觉到一个温热的重物被塞到了自己的怀里。

“帮我看着后面，来人就打。”

俞枫低头一看，傻了眼。怀里有棱有角的果然是把手枪，而且是很大的手枪，还带着主人的体温。

发觉身后没了动静，小木回头一看，俞枫正像使锤子一样双手抓着枪管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叹口气，把自己的手枪递给俞枫，帮她握好，“还是把这个给你吧。”

小木的枪明显比刚才那把符合女性的人体工学，握把的温度也让俞枫平静了许多，“恩，我会用！”因为学费太高才没有继续练习这种话没说出口。

小木看到俞枫整个人都振作起来，就趁这时候拉上她通过主干道。就在就要踏入另一片黑暗的时侯，小木的目光锁定在远处站在街道的中央的身影上，步子一乱，被俞枫踩到了脚后跟。俞枫尖叫，小木赶紧封住她的嘴。在那人注意到这边之前，两人已经消失在了另一片黑暗中。

回到大宅后小木把大型手枪“哐”地一声仍在桌上，吓得俞枫又是一个哆嗦。

看得出方才的经历对普通人来说是难得了点，小木以不刺激到她的最大音量要回她的宝贝，“我说啊……”

俞枫显然是没听到，依旧是十二分警惕着。小木怕她再这么紧张下去把神经绷断了，拍了拍她的肩，得到的是一个夸张的反映，像吃饭时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小木觉得她要是有尾巴的话，现在一定竖起老高了。

“啊？他们还在外面么？”

“早不在了，又不是冲我们来的。”

见俞枫基本上已经失去判断力，小木觉得再等，恐怕天就要亮了。“我说啊……”

“什、什么？”

“枪，能还给我了么？”

俞枫脸一红，“啊？哦……”

小木看着黑洞洞的枪口，表情极其疲倦，“哎……俞小姐……”

“恩？”

“能不能别把枪口对着我？”

“哦……哦……”俞枫满脸通红地把手枪摘下来，恭恭敬敬地交给眼前的女孩。

“今晚您最好还是别去谋生了，外面太危险了。”小木琢磨着就是警察也不敢往这么多黑恶势力分子面前送，那悠然自得孤身奋战的身影却多么熟悉。

“床就您睡吧，我比较习惯沙发。”

比起枪林弹雨，更让俞枫惊疑的是那个下午还泪眼婆娑的小丫头怎么见着子弹就摇身一变成了英雄高大全。她本来是突发善心想来看看小姑娘习不习惯新房子，结果差点把命丢了，又出了一连串洋相，大人的威严啥的……按理说自尊心应该不允许她再被眼前的这个小女孩照顾。不过人家有理有节，还有两把手枪。恐惧又把精力预支到了下个月，俞枫想客气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慢点，喝点奶顺顺……”

第二天一早，被早饭塞得无暇东顾的小木对面坐着笑靥如花的俞枫。原来再厉害的人也是要吃饭的啊，俞枫顿时觉得人是铁饭是钢这土话实在太对了，可惜林木有着男人的名字却不是有钱人家的花花公子，不然自己已经嫁入豪门做上阔太太了吧。但她不得不承认，林木小姐身上的神秘，比起别墅跑车，对女人更有吸引力。一个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傲慢自负，不到一天就在眼泪中再会，面对乱飞的子弹却显示出异常的坚定，但面前这夸张的吃相毫无疑问属于孩子，她难道是根据日照的角度来改变自己性格的么？好想多了解她……

“林小姐，我问你啊。”俞枫望着窗外故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唔……”小木也顾不上她扭扭捏捏的恶心样子，继续扒拉。

“你刚来还没找到工作呢吧？”俞枫心中的计划在稳步实施。

小木使劲儿地吞咽后才发出声，“还没找呢。”

“没什么，你先吃”俞枫决定从长计议，先从需求的最底层开始，慢慢地让这个小东西一步步地倒向她。

这时候，小木的手机和门铃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你坐着，我去开”俞枫离开视野之后小木翻看着手机上的信息。

“欢迎来到美丽的海滨城市——无风郡。”

这条机器发来的信息让小木心烦意乱，她想到了那个迎接她的美丽身影和她无比的真实。

俞枫没有很快回来，小木坐不住了，放下筷子去门看看情况。

“……是昨天才住人的。”

警察似乎在盘问着什么，小木双手叉腰堵在门口，“我是这里的主人，请问警官有什么事吗？”

“同志您好，我们接到举报说昨晚这附近发生过激烈的枪战，想问问您当时的情况。”小木心想昨晚子弹满天飞的时候你们干嘛去了？情况？满街都是枪眼儿没看见吗？不过警察大叔的态度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差，不像是来为难外地人的。

“枪、枪战？”小木退后一步紧靠在俞枫身上，装出害怕的样子，“昨晚我姐的朋友在外面为我接风，玩到很晚才回来，真的发生枪战了吗？”

“那你们回到家是几点？”

“几点？”小木向一旁已经目瞪口呆的俞枫求助，无果。

“都喝多了吧……不好意思啊警官。”小木陪笑。

“这样啊，那没事儿了，多谢您的配合。”警察刚走下台阶又回来，“不过你们女孩子家还是别玩太疯了，这附近比较乱。”说完拿出名片递给俞枫，“有事就打电话，我们负责这片的。”

这时候待机的女警员下车，比起男警员要凶得多。她问小木要了身份证和房屋证明，确认一切并无异样才扬起笑容，“一个女孩子，听到这种事还能这么冷静，少有呢。”

“谢谢警察姐姐夸奖，我这人天生迟钝呢。”

女警官上车后又和小木对视了一会儿，警车上的监视器也转向小木这边，小木不动声色地放出电磁脉冲烧坏了监视器的电路。女警官拍了半天屏幕也只看见雪花，只好骂骂咧咧地向男同事求助。

小木的演技不能说有多好，但沉着冷静不怯场。俞枫虽然知道豺狼永远只能是豺狼，不可能给喂上几顿牛肉就对羊群没了思念，同样，林木小姐也只可能是危险人物，但她依旧心有不甘，恨恨地刷着碗。

“我只是不想惹什么麻烦，没别的意思。他们可能是昨晚那群人假装成警察来灭口的也说不定……”小木靠在门框上，明显底气不足。

俞枫恍然大悟，自己大学毕业就到这里，这么些年都成半个本地人了，警惕性竟然还不如一个连初来乍到都算不上的小丫头，再次感叹大人立场浮云了，尴尬地抓抓脸，“我只是没想到你……演技有这么好。”

小木知道自己全部的举动都给俞枫带来了很大的疑惑，但她这是隐秘行动，只能扯开话题，“对了啊，您想对我说什么的，刚才吃饭的时候？”

俞枫已经不是那么确定自己和这个女孩的交际应该不应该，但话的的确确是她说的。“恩……你还没找到工作呢吧，我认识几个朋友做小买卖的，可以帮你看看。”

“哦？”小木眯起眼睛，“这么快就想把我买了？”

这句话让俞枫暂时打消了疑虑，决定先这么处着，“是啊，什么时候跟我磅秤去？”

小木笑得像只母鸡，“等您有空吧。”

“中午就来我办公室吧，我上午还要上班。”

“好，我送送您。”

把俞枫送上公车后，小木迅速打扫了几个自己中意的房间，布置好家具，又把地板使劲儿拖了一遍，锁上门出发。

“枫姐，有人找”消极怠工了一上午，俞枫拿起早就收拾好的挎包，“来了来了！”

“你侄女？挺漂亮的哈。”

俞枫坚信让人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揭人伤疤，“看上了？又不要你家那位了？”

“厄……我哪敢啊。晚上你来不？”

现在的俞枫心情大好。“难说，小美人儿还等我陪她呢。”

“欸你不会是……”

没等同事说完俞枫就跑了。

“您出来干嘛啊，还您情呢，进去吃去。”小木拎着袋子闷头往里冲。

俞枫心知肚明带小丫头进去后免不了一阵八，眼下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那哈……里面乱，我们出去吃去。”

小木被俞枫一路钳着来到一家西餐厅。

“这里老板人不错，就算你不买东西一样可以坐外面的位子。”俞枫朝西北风喝着正欢的服务员招招手，“跟你们老板说我要4个蛋糕。”服务员面无表情，一甩漂亮的黑发离开。

“熟人？”

“哦？怎么说？”

“客人来了服务员应该会主动过来的不是？而且她没对您笑啊。”

“行啊。你到底什么来头啊，小丫头？”俞枫表情自然，心理却怦怦跳。

小木迅速拆开饭盒推到俞枫面前，“堵上嘴先，等会儿不是还要卖我去呢么?”

“对，吃饱了我好有力气还价！”俞枫失望，决定吃饭。

“你……”巴拉两口，放下叉子，“这个……那里盒饭挺贵的，你有钱？”

“啊我……”小木心想坏了，光顾着装大人请客回礼没看价钱，一般离家出走的孩子不可能舍得买这么贵的饭的吧？

“我平时有点存款……”

“你家那边的物价都这么高吗？”俞枫歪着脑袋凑近。

“嗯，通胀得厉害，呵呵……”

小木打哈哈，但俞枫相当满意，嘴上把小东西逼进死胡同也算扳回一局。

风卷残云，桌上空空如也，小木觉得该问问目前局势了。“我们等会儿去哪？”

“等我会儿，喝咖啡么？”俞枫翻看着菜单，“其实这里只有一种咖啡好喝。”

“不用了，不麻烦了。”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怎么会喜欢这种暴发户的东西呢……林小姐想吃冰淇淋的吧？”俞枫心里美歪了，越把林木小姐当小孩看她就越有成就感。

“叫我小木就可以了。”小木一带而过，却没能逃出俞枫敏锐的听觉神经。

“小木？”俞枫像被打了鸡血一样。

“嗯……”小木避开话题看着街景。“城里就是一副国泰民安的景像呀，单我那儿特乱？”

“哦对了对了……”俞枫立马儿就被小木牵着鼻子走，“昨晚的事我在报上看到了，的确有黑帮火拼呢，死的不多，医院倒是爆满，全残疾，残忍吧，啧啧，要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俞枫不亦乐乎地发表评论。

“也许是哪来的新兴宗教吧，媒体上的东西哪能信呢。”

小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俞枫恨得咬牙切齿，只能埋头猛瞅报纸泄恨。

送来冰淇淋和蛋糕的并不是刚才趾高气昂可能俞枫欠着她钱不还的服务员，而是个糕点师打扮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一边猛拍俞枫的肩一边阴阳怪气道：“怎么样，良家妇女不好当吧？憋不住了吧？哈哈哈……”

俞枫快被她给拍到桌子下面了，刚把老板娘的脖子拉近想说悄悄话，小木向老板娘伸出了手。

“您好，我叫林木，是俞小姐一个项目的客户。”

这时候乱蹦社交辞令的小木俨然是个端庄得体的上流社会交际花，两市井之徒顿时目瞪口呆。

老板娘顿时心生一计：若是能成为林闺秀家的西点供应商，下半辈子就乐哉乐哉了。

“你、你好。”怕吓跑了这难得一见的摇钱树，老板娘慌慌张张地扯下手套，“陈素云，欢迎光临小店。”

“我们还有点急事呢，先走哈。”俞枫顺手带走小木面前的冰淇淋。

陈素云故意对着马路上的行人喊，“哎你记得把杯子和调羹还给我啊，上次顺了我个石凳吧。”

老板娘对俞枫这种明目张胆的犯罪行为虽然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嘴上绝对是不依不饶。老远地看着俞枫崴了一下脚，胜利的喜悦浮现在脸上。

“噗，喜悦啊。”小木抬头看着挂在二楼还没点亮的霓虹灯。

“应该还没到开门时间吧，来，我们从后门进去。”俞枫没在门前久留，拉着小木的手走进了湿乎乎的后巷。

说是后门其实已经到了二楼，俞枫打开了外面的铁门，小木奇怪她竟然有钥匙。铁门里是像旅馆一样的一间间面对面的小房间。来到挂着“MAMA”字样卡通门牌的房间外。

“咚咚……”

“咚咚……”

“我靠！”

两字一出俞枫立刻感到火辣辣的视线把自己烧的体无完肤，小木正以一种人民英模的姿态看着她。

“咳，那啥……没人啊，今天这么早？”

又被拉着到楼下后小木才发现，这个看上去严肃古板，不苟言笑的女人，带自己来的，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从小一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小木，不是没去过酒吧，但她去过的，都是些连钱都用不着自己付的所谓有背景的酒吧。

半年前的一天，重达六十多吨的空中优势战斗机显然和小木不对脾气，她被行星碎片中进行的模拟空战搞得只剩下半条命，突然眼前一亮，姐姐正在另一架战斗机上和自己眉目传情。然后在雾气朦胧的浴室里，享受了一把被奉为陆战队梦中情人的美女军官提供的全套按摩服务，疲惫不堪的身体顿时血脉喷张。直到姐姐仔仔细细地帮她擦上香水，她才略微预感到有情况。

说人类的野心膨胀得比微波炉里的爆米花还快一点也不过分。军舰的航程已经达到了士兵下船时素未谋面的儿子能打酱油的程度了。随即相关问题也在国防部官员鼓吹军力的同时接踵而至，一系列心理疾病在官兵自杀率节节攀升后终于得到了重视，拨款也终于得到了落实。

所以在打着驱逐舰旗号实则如假包换巡洋舰的暖风号上，两家大型酒吧一前一后聚集着军心。普通人都以为军舰上的酒吧，尤其是共和国军舰上的酒吧就是一排排的小马扎，按人头限量供应兑水啤酒和千篇一律的革命旋律。事实上，除了出门前不用往口袋里藏******之外，舰上的酒吧里绝对是该有的都有。

那天带着好奇心的小木，刚进门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伴随着冷兵器时代的厮杀声向她袭去的还有圆形矮桌一把，被林叶瞬间劈开。两个半圆的落地，就像拉开的帷幕一般为小木展现了当代军人“敢打、敢拼、不怕牺牲”的高尚精神和革命斗志。在酒精的作用下，官兵们不分你我，打作一团，男兵威武，女兵剽悍。于是小木的第一次酒吧之旅，不用说没尝到酒是个啥味儿，最后还被株连写了6000字的反省，之后一直有心理阴影。

所以既便俞枫带她来的这家没开业的酒吧是如此安静，小木还是能隐隐约约听见惨叫声。

“枫姐今天这么早？”拿着拖把拎着水桶的主妇型女孩在不远处向她们打招呼，看到小木似乎一愣，“我、我还没打扫完呢，你们自己弄喝的去吧。”说完就继续埋头于桌椅中。

“没事儿，我来找你们老板娘的，她人呢？”

“去开家长会了，今天不会太早回来了，有什么事儿我能帮忙么？”女孩露出头，和俞枫说话时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小木这边。

“家长会啊……妈妈还真是辛苦哪……”俞枫扫一圈店内，目光落在小木身上时发现她正看着自己。“哦……哦……还没介绍呢，这是林木，我一朋友。”俞枫简短的介绍让小木春风得意。

“这里的调酒师，叫晁天晴，读经济的呢！特有文化！”

“枫姐说什么呢……”晁天晴红了脸，小木有点平常的短发又有点儿妖艳的丹凤眼，有点随和的嘴巴又有点儿傲慢的鼻子显然让这个现役女大学生有点无所适从。

“叫我小木就行了，我能也叫你小晴吗？”

“行……行吧……”女孩脸更红了，低头跟地板使劲儿。小木对这个比自己还要害羞的女孩充满了亲切感。

“走，我带你转转去”俞枫知道晁天晴的性格，拉着小木离开给她透口气。

“挺怕生的女孩啊……”小木坐在吧台上看着在离她们不远处那个勤勤恳恳的背影。

“习惯就好了，总是有怕生的人的吧。”俞枫拿了啤酒出来，“冰啤酒？”

小木谢绝，妈妈不让她随便喝酒。“其实我挺喜欢怕生女孩的，太热情了反而不知道怎么对付。”

“哦？”俞枫叉腰站在吧台里面，俨然就是老板娘了，“我请你吃饭的时候也没见你脸红心跳啊？”

“我、我那是当你是回扣来的呢！”小木抢过俞枫放在吧台的啤酒，猛灌一口，差点全喷出来。“咳咳……什么呀这？”

“叫你不尊重长辈，报应！”俞枫递过装了半杯柠檬水的杯子，笑得心满意足，不管小木拳打得多好枪有多少，不能喝酒就证明她还是个孩子。

“谢……谢谢”小木拿过柠檬水嘬了起来。“您说的帮我找工作，就这儿？”

“我说啊……”俞枫悄悄凑近，小木原本正背对着她，转过来看到俞枫的脸忽然变大了吓了一跳。

“干……干嘛啊”小木又别过头去。

“你直接喊我枫姐不行么？”

“没、没不行啊……”小木的大拇指在玻璃杯上磨来磨去。扭扭捏捏的样子让俞枫觉得大人威严啥的又回来了。

“乖，叫个甜的。”

小木对着空气，“枫姐。”

“乖。”俞枫轻轻地摸了摸小木的头，翩翩起舞地去帮着开店了。

小木在那跟柠檬水拼命，过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啊！！占我便宜啊！！”

俞枫笑得贼奸贼奸的，鼻梁上老土的宽边眼镜显得更加可怕。晁天晴也给这一嗓子吼得直看小木这边，眼神对上时又迅速避开。

小木放下杯子，拉拉衣裤，走到她面前，突然蹲下，晁天晴一惊，踢倒了水桶，小木眼疾脚快又给踢了回来。

“小晴是在这打工的么？”

“嗯，之前和同学来过一次，觉得环境挺好的。”嘴角浮起的笑被小木看在眼里，小木心想恐怕不止是环境好吧。

“一个女孩子在酒吧这种地方，要特别当心呢。”说这话的时候小木特意压低声音不让俞枫听见。

“不、不对！这里来的基本上都是常客，而且……保安也很可靠啊”晁天晴明显不满意小木的话，声音大起来，但很快就小下去。

“还有保安啊？”

“呵呵，只不过是兼职的。”晁天晴看向门口的俞枫。

亲身体验过的小木当然知道俞枫打起架来不含糊，不过没想过她会去当保安。

“还有不少女孩都被枫姐骗去学拳的来着，所以一般没人会在我们这闹事。”

“可再怎么说也是女孩啊……”小木把好多人都给忘了，而且她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女孩看，女孩身上的优点，她一个都没在自己这儿摸着过。

“就算女孩子也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呀，昨晚乱战，不是据说其中一方就只有一个女的吗？”晁天晴埋着头，像是在和地板争论。

“那你看我，能当这儿的保安吗？”小木伸出胳膊原地转了一圈。

晁天晴快速打量了一番，给出“不知道”三个字就埋头接着干活。

“诶呀不对呀，您又要把门弄坏了！”俞枫那个没耐心，却又硬要年久失修的卷帘门买她的帐，还固执得要命不让人帮忙。晁天晴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小木也去凑热闹，三人七手八脚地把门收了上去，“喜悦”这才宣布开张。

“都两点啦，这么晚了。”俞枫赶紧拎上包，出门前还不忘唠叨，“你一个人没什么问题吧？”再想想昨晚摸过的两把手枪，觉得这么问实在是多余。“小晴，等你们老板娘回来了把蛋糕给她。”

“知道了，枫姐您先去忙吧。”小木已经在观察晁天晴调酒了。

“那……走了哈。”俞枫很快就晃着水蛇腰消失在小木的视野中。

小木眼睛背着菜单，其实心思在其它地方。

“还是叫你天晴吧，好吗？”

“嗯？”晁天晴在吧台下面整理东西，时不时把餐具拿到上面来，就是人不上来，小木猜她一定是在害羞，因为连自己都觉得肉麻得不行，这个女孩的名字太柔，再给她这么一叫，一个声色场所从业者横空出世，不改自己都别扭。

“平时就你一个人？”

“恩，白天客人不多，我和老板娘就够了，不过今天老板娘去学校开家长会，就我一个人。”

“你们老板娘有孩子了？！”

“不是老板娘自己的孩子，听说是她一个朋友的，那个人我没见过，所以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既然大家都不提，我们也不好多问哪。我们都觉得老板娘一个人……”晁天晴开始话多起来，这倒让小木有点意外。

“讷，你说老板娘，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小木觉得还是事先了解一下未来的顶头上司比较好，毕竟依璐维这样各方面都优秀的全能型人才的流放对她来说，是一堂生动的社会课程。

“怎么样的……怎么样呢……”晁天晴终于从柜台下面爬上来，趴在台面上撑着脑袋思考，小木趁机拼命多看她两眼，这副平时总是低着的面孔不是那么有机会见到的。

“是个好人！”晁天晴一伸食指，像是提出了什么学术观点一样。

“这叫什么回答啊？”小木忍俊不禁。

“算是……滥好人？”晁天晴想了半天才找出另一个没什么太大变化词。“反正你见了就知道了。”

听说“见面”这个词，小木紧张得坐不住。

“那我来帮你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自己本身就不算开朗，小木知道对于别人的要求，晁天晴应该不擅长拒绝。

“那……”晁天晴想了想，“先去把制服换上吧。”

“制服？”小木觉得晁天晴认生归认生，指挥起人来倒是不含糊。

“嗯，我的可以吗？因为我后来学的调酒，所以跑堂儿的制服就空出来了。”

“天晴是自己学的调酒吗？天哪好厉害！”小木故意使坏，想看她脸红的样子。

晁天晴一溜烟儿跑进里面，没多久就把制服找了出来，其实就是条淡黄色的围裙。“直接套上就行了，老板娘主要是怕我们弄脏衣服。”

“嗯。”不是军队里的又紧又硬的那种正装，小木快快地套上，晁天晴又给她便笺和圆珠笔。

这时候还就正好来了位客人。“来、来了！”小木一紧张就僵那儿了，“怎么办？还是要主动过去吗？”

晁天晴递来杯水，“不管怎么样，客人来了先吧水送过去，然后问他想要什么，写在纸上，致谢，回来再把纸条给我。”

小木战战兢兢地挪过去。有幸接受这位身份非凡的大小姐初次服务的客人是位三十上下的女士，很正经的上班族，刚坐下后就打开电脑办公。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您想要……”小木还没说完，客人的电话就开始哇啦啦地响，大受打击的小木只好先等她打完电话。

她在电话里交代了好一阵，小木不自觉得竖起耳朵，推断出她在政府部门工作。

电话讲完了小木厚着脸皮再问。“请问您……”

“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这位官员愣是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小木想这怕不是遇到找茬的了吧？赶紧跑过去找前辈求援。

“那位客人什么都不点就坐在那儿，怎么办啊？要轰她走吗？”

晁天晴笑弯了腰，“哪有赶客人走的道理，她既然什么都不要不是省了我们的事儿了？你先别管她了，到时候你自然知道了。”

因为天晴前辈笑起来可爱得不得了，小木立马就把傲慢自大目中无人的国家干部给忘了个精光。

傍晚时分，门外的金色里出现了一个身影，没有俞枫那么令人印象深刻，但牵着个贼可爱的小女孩。小木猜这位十有八九就是老板娘了，果然她直接冲小木走过来。

“林小姐是吧？已经开始了？”老板娘拍拍小女孩，让她上楼。

“啊这个，这个是……下午就天晴一个人我想先帮帮她……”感觉自己的喧宾夺主有失礼仪，小木很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没关系，反正也就差不多这样了，钱按月算，不过我这儿可能有点乱啊，你要是不喜欢随时可以走。”老板娘到吧台前坐下，晁天晴给她调了杯冒着气泡的饮料，拿出俞枫买的蛋糕，“这是枫姐下午来的时候给您的。”

“啊……都说了小孩不能吃太多甜的……”摇摇头拿出一个给小木，“吃么？”

“啊我……我还在干活呢”

“哦……天晴吃么？”

“谢谢语姐！”天晴一改文静的形象，拿过去直接就啃起来。

老板娘转过来，撑着下巴，“能直接叫你小木么？”

“您见外了，天晴已经这么叫了。”小木对前辈一个微笑，天晴忙着吃没注意到。

“哦，晚了点，我叫姚心语，等会儿再帮你介绍其他人。”姚心语说完迅速干掉蛋糕就到里面去了。

日落后酒吧进入了短暂的低潮期，小木被晁天晴前辈拉着来到里面的房间。其实是个很大的厨房，有桌有椅。姚心语正在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小丫头吃面条，时不时还帮她擦擦嘴。

“今天有点忙没什么时间，番茄面可以么？”

小木正看着这幅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母女图出神。

“哦，又忘了介绍，她叫梅洛。梅洛，叫姐姐。”

“姐姐！”

这一声叫得小木心潮澎湃。“嗯，梅洛真乖。上小学？”

“四年级”姚心语关照梅洛，“要好好与姐姐相处才行。”

“嗯，心语妈妈我知道了！”小丫头吃完就被姚心语拉上楼了。

之前的一个下午小木都在担心自己不能适应酒吧吵闹的环境，夜的女神降临后她发现这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即使在让人蠢蠢欲动的夜晚，喜悦依旧安静，只有叮当玻璃声和窃窃私语。

“小木。”正当她为这优雅的环境心情大好的时候，一个短发前辈叫她。“15桌的客人指明要你。”女孩一边翻着便笺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要你、要你、要你……’女孩的话在小木脑海里回荡。

完了！不会是来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了吧！？小木怎么也不愿相信喜悦会是这种地方。忐忑不安地走到15号桌前才长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还行不？我看看……”俞枫站起来把小木悠了一圈，“还成，不过你那傲劲儿还得收收，不然要坏了姚老板的生意我可惨了。”

小木随机应变突然抛给俞枫一个要多装就多装的微笑。“这位客人想要点什么？”明明就认识，可俞枫还是被这突然空降的美少女搅的心脏漏跳两拍。

“干、干嘛啊，好恶心……”俞枫抢过小木手上的菜单挡住脸，小木笑嘻嘻地在一边等。

刚回到吧台，短发女孩儿就凑过来，“怎么样？她说什么没？你第一天上班就被那人点，啧啧，以后你要当心她了。”

“哦？难道她是什么危险分子？”

“你才来不知道也不奇怪，不过既然你在这儿打工了，我告诉你也无纺。”女孩神秘兮兮地凑到小木面前，“她可是咱们这边儿有名的那啥……大众情人，嗯，大众情人。”

“大众情人？”小木第一次听这个词，不能理解其中深意。

“是啊，她唱歌的那天，生意超好的……不过今天不该她来啊。”

“枫姐这么受欢迎啊？没看出来啊。”

“你……你认识她？”这回轮到女孩惊讶了。

“我房子还是从她手上租的呢，到这里也是她介绍的。”小木大大方方的说明自己和俞枫的关系。

“房子？你、你们……”

“什么？”

“没啥，呵呵呵……”女孩转眼就把小木扔下招呼客人去了。

“喂！”小木把酒重重放俞枫面前。“刚才那女孩说你是什么大众情人，什么是大众情人啊，大众情人姐姐？”

俞枫脸上五光十色迅速闪过，随后立马又换了一付事不关己的态度，“谁呀，这么能八啊。”

“那边那个染了黄头发的。”

“呵，裙子啊，我猜就她了。”

“那你说啊，什么叫大众情人啊？”小木咄咄逼人地让俞枫无处遁形。

“厄……这个……就是受欢迎的意思咯，你看我这么漂亮。”俞枫故意摆出勾引小木的造型。俞枫换了套休闲打扮，摘掉了眼睛，看上去真和漂亮有那么点沾边儿了，但这不是小木想要的答案。

“那为什么她还叫我小心你？”

俞枫一拍额头，顺势摸把脸。“那当然啦，你想想啊，我这么受欢迎，你要是离我太近了，我狂热的崇拜者不嫉妒死你啊，到时候怎么样我就不好说咯～”

“我看您是太自恋得罪人。拜拜，劳动去了。”俞枫不肯说，小木站起来就走了。不久姚心语下楼来，做到俞枫那桌两人聊起来。

“喜悦”关门后俞枫又带小木去了海边的冷饮店和烟火摊，再回到大宅已经是天蒙蒙亮了。作为感谢小木邀请俞枫暂时住下，俞枫也累得只剩半条命，没多矜持就倒在地板上。小木洗干净出来她已经一觉醒来了。

“感觉怎么样？我那些姐们儿。”俞枫问床上的小公主.

“嗯，都挺热情的。”

“这几个地方有什么想法没？”

“嗯？”

“哎，没啥……那你决定在喜悦还是去海边卖炒饭？还是去卖蛋糕？”

“卖蛋糕吧，我还不想成夜猫子呢”

“也好，小孩别睡太晚。”

“是够早的了！老猫！”

“老猫也要睡喽。”

“嗯，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