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无标题

四十 心音

和许多殖民地一样，最初开垦皇后六号的是一群乌合之众，从恶贯满盈的海盗到被大国玩弄的流亡政府，总之都不是什么善茬。而最早被共和国派去的外交人员，也都是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老爷们儿。大家手挽手背靠背，在艰苦卓绝的政治环境中维护着一个大国的利益，也诞生了一段段感人至深的同志情谊。

这些年皇后六号的局势总体缓和，部分地区依旧冲突不断，除非是真正的爱财如命，一般不会有人主动要求守着路边炸弹谋活计。可历史就是那些被视作“疯子”、“精神病患者”的人创造的。

当美丽端庄的杨仪婷出现时，领事馆上下一片欢腾。

杨仪婷内外兼修，很快就征服了领事馆里的老少中青。早些年杨仪婷的追求者可谓是一支浩瀚的联合国大军，不仅有身在海外寂寞难耐的男性同事，还有带着支票慕名而来的当地富豪。而就连前任领事官都对这位比他女儿年纪还小的漂亮女翻译有着非分之想。

饱读诗书的杨仪婷也是心花怒放，不是正好拿这些送上门的雄性动物当做古今中外兵法计谋的实验对象吗？于是大美人使出十成功力，徘徊之、引诱之、闲置之、安慰之、利用之、抛弃之……攻城略地的兵书拿来对付几个野生动物绰绰有余，在习得人类千年智慧的杨仪婷面前男人的愚蠢暴露无遗，大赚便宜的同时杨美人还留得了个才华横溢红粉知己的美名。不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起色心，杨仪婷也看透了所谓的男人，爱情的梦碎了，对一个女人来说才是最残酷的吧。伊人心灰意冷却依旧高高在上，单身男青年黔驴技穷，有妇之夫也望而却步，当年气势如虹的大队人马现如今只剩赵亮同志这仅存的硕果。

赵亮此人面相只能说是端正，身高也勉强能够看得过去，一米七五标准海拔下是网上买来的超级增高鞋垫；不仅个子不高，赵亮的身板儿更是轻如鸿毛，用排骨忠贞不渝走“儒雅”路线。偶尔得个闲，打球健身什么的绝对不碰，说是汗臭只会玷污了他的书卷气，去酒吧摆造型才是首选。依璐维不止一次讥讽他只是懒，赵亮驳斥说这个时代男人靠的是细心和智慧。

只是他这套在祖国还能捞着不少高龄妇女青睐的路线到了恶汉遍地的皇后六号根本吃不开，看着人家肌肉超人左搂右抱，他在酒吧装了几年的深沉也没能摊上个火辣热情的金发美女，倒是差点把人金发美女的男朋友给勾来。

赵亮是否像他说得那么体贴依璐维不知道，但身为女人，她十分赞赏这种感情至上的婚姻观。但另一方面依璐维又觉得力量才是男人一切，没有力量的小男人，还能担起保护家庭的责任吗？

除异性交往方面被迫比较保守以外，赵亮是个典型的都市男人。虽然领事馆的工作薪水可观，但为了让杨大小姐嫁给他无后顾之忧，好男人基本不敢有兴趣爱好，在外拼命接活儿，经常忙得昏天黑地两腿发软。对此依璐维多次表示摇头晃脑，强调女人看重的是感情不是物质，如果女人满足于物质那和妓女有什么区别？而且杨怡婷绝也对不会是提款机。

不过赵亮也言之在理，他认为夫妻双方平等是婚姻稳固的基石。杨怡婷因为职业性质关系，经常出面社交场合，八面玲珑深得人心，以前对她心怀不轨的那些男人现在仍旧贼心不死蠢蠢欲动，如果男方再不加把劲儿，婚后很可能无法保持平常心去面对妻子事业上的成功。

男人和女人想的就是不一样，此番话让依璐维不能说不佩服，但赵亮本质里的一些东西还是让她不舒服，这个男人嘴上标榜自己是什么新概念好丈夫，实际上还是无法忍受女性比自己有事业，说白了他根本不看重感情，认为女人只是男人的一个高级玩具，他只是想得到杨仪婷罢了。

可又有多少女性能够遇见真爱？多半还是委屈自己找个男人凑合着一辈子，毕竟女人总想身边有个伴。再加上自古东方人眼中的婚姻就是一场交易，谈婚论嫁谈婚论嫁，就是一场商务谈判，哪里有提过爱情这种东西？于是“想要和那个人结婚”就变成了“时候到了你应该找个人结婚”。

和杨仪婷相遇时依璐维才刚走出与林叶“分手”的失落期，深知一个人形单影只吃饭不香喝水都苦。刚毕业那段时间很多人都劝她这么好的外形去歌队完全没有问题，可依璐维当时完全就是疯了一样地想林叶，只有在出生入死的军事行动中才能忘记林叶的一颦一笑，于是她自愿参加了特种部队，想用身体上的伤痛去忘记。

而同样本该是被宠爱着的年龄，杨仪婷却一个人住在这么冷清的公寓里，依璐维仿佛看到了昨天的自己，她心疼坏了，觉得必须要让这个女人快乐起来。于是依璐维一边当起奶妈拼命对杨仪婷好，一边兼任月老帮她物色另一半。

从客观角度看，赵亮条件不错，人毕竟不是活在童话故事里的，一些小毛病别的男人大多也有实在不可吹毛求疵，加上女人爱牵红线的天性，依璐维帮赵亮追求杨仪婷已有一段时间。赵亮也早就把新娘的不二人选的杨仪婷的室友兼闺蜜的依璐维当成自己婚恋计划的总参谋和半个丈母娘。赵亮拉到杨怡婷手的那天，像只见了红的公牛一样冲到依璐维面前汇报他的丰厚战果，当时依璐维正在吃杨仪婷做的盒饭。

刚从菲奥娜的不法分子老巢逃出来的依璐维，火急火燎地赶到办公室向Shieldbearer董事会成员林叶汇报情况，结果把同样要进门的同事赵亮撞成地板上的一滩烂泥。赵亮边点头哈腰边拾起满地的资料，依璐维蹲下帮他。

“诶呦，大律师可别魂不守舍哦。”

“什么大律师，我现在是焦虑大师，简称虑师。不说了，我得赶紧进去了，在你这老同学面前我简直就一法盲！要我命啊！”

夫人被夸，依璐维甚是骄傲，她欣赏林叶这种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虽然生活上林叶不是完美无暇的那一半，但如果没有不输男人事业心，依璐维觉得自己也不太可能爱上她。在第一次被林叶带上天堂后，依璐维更是彻底接受了自己喜欢同性的事实。

依璐维知道不少人都装出一副理解的样子大言不惭说她们只不过是在同性身上寻找异性的影子，说到底女人喜欢的只会是男人。依璐维不屑这些在男权社会的操纵下别有用心的舆论，她认为性别从最初开始就决定了一切，就像赵亮再自吹自擂也只能是被男性自尊支撑活着的可悲生物。同样女人终究只是女人，幽默和宽容给她们带去新的色彩，让她们魅力无限，却从未改变什么，再说为何这些优点就只能男性拥有？还是说有些人只想标榜男性伟大论？

依璐维只知道自己从身到心，爱的都是那个叫林叶的女人。如果说林叶是男人，那他便不会是林叶，依璐维也绝不会爱上他。

作为女人林叶出类拔萃好得越界，遭来男人的嫉妒也不奇怪。但人总是要和人打交道的，尤其在共和国这个横亘千年的东方国家里，林叶这样不留情面公私分明会得罪不少无能且多疑的人，有些无聊分子还会拿男女大做文章。这点依璐维提出过不少次，女王从来不屑一顾，第二天接着得罪人。两人为此大吵小闹不下百次，依璐维气林叶不知好歹不识时务，林叶恼依璐维低三下四丧权辱国。

中午食堂，依璐维顶着同事们的声讨声插队挤在赵亮后面。

每次站在距离赵亮一米的范围内，依璐维都会在自责中无比享受所谓的“大男子主义”，个子比人高真是干啥都有底气，低头看人的那种病态的快感无法用语言形容！难怪那些男人会觉得自己了不起，要是调个个儿女人比男人高壮，看他还能怎么，人嘛，还是致贱则无敌啊，下回和林叶上街要买更高的高跟鞋！

“我看你最近状态不对，不要影响到国家利益。”依璐维本就居高临下眼神傲慢，又把军人的大义拿出来，赵亮差点给吓得当场尿裤子。外交部门若是出了纰漏，搞不好就是叛国罪！等着吃枪子儿吧！——依璐维从来都拿这话鼓舞士气。

稳住阵脚后赵亮用饭卡挡住嘴，神神叨叨地对依璐维说：“晚上有空请你喝酒。”言外之意是敌人狡猾战况有变，要向总参同志汇报。

依璐维当即应允，回头正好对上林叶喷火的眼睛。当事人再怎么清白，在外人眼里一男一女这么近的距离不是那啥还能是啥？接下来的整个午休时间林叶都没和依璐维说话，还把她饭盒里的排骨捡了个精光。

午饭没吃到肉的依璐维发了一个下午的呆，她开始反思自己最近的重色轻友举动。虽说终身大事有了进展是不错，但妻妻双双把家还的代价是和兄弟姐妹的感情接连探底，身在他乡同胞即亲人，看来别说林叶怎么怎么了，自己这人际关系也是要好好修复修复了。不管万恶淫为首还是爱情力量伟大，依璐维都无法原谅自己为了性福丢下战友这样自私自利的行为。所以就算是为了以后更加问心无愧地和某人滚床单，依璐维决定赶紧把杨仪婷嫁出去！

当兵出身的依璐维快速反应，当晚吃了饭就穿鞋出门，走前才想起来问林叶去不去。林叶一听她这是要和男人出去喝酒，当然气不打一处来，虽说她相信妻子，但自己的东西半夜三更不在家搁外面溜达心里总归不舒服。林叶阴阳怪气地说自己要回娘家，因为娘家就在一条街外，依璐维想都没多想就让她帮着向林主任和两个小丫头问好。

其实若不是同事有难，依璐维也绝不会在这个点儿上跑酒吧去发神经，因为她一直都不太适应酒吧的气氛，宁愿去超市买了酒回家喝，闷是闷点，也好过霓虹灯下到处洋溢着的那种暧昧不清的信号，说不定第二天醒来身边躺着个不认识的男人女人……想想都恐怖，虽说清白是已经没了，可依璐维只会把自己交给林叶一个人。

但是去酒吧的人可不这么想，人家要的就是第二天醒来身边躺着不认识的男人女人，要不台上领舞的穿那么少干嘛？所以红发高个儿、身材火爆脸蛋秀美的依璐维在夜幕降临后从来不缺跟屁虫。精虫上脑的男人来了就直接把拳头挥过去，依璐维没少这么干。刚来皇后六号的那阵子心里还有点对上级的埋怨，多少迁怒一下，一看这皇后六号是恶汉如云（耐打意义上的），不揍你们揍谁？一肚子火的依璐维出手快、准、狠，“红色战斗机”所到之处男女关系无比纯洁；奈何那些妖媚的女子却更让她头疼，一抹笑容、一抚轻触在依璐维看来都比子弹还要致命，香气好闻却只能走为上计。就算是轻松恬淡的喜悦，她也是三过门前而不入，因为里面有个袒胸露背的俞枫。

美人所到之处都会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场子里面的人看到依璐维纷纷以为来了新的领舞女郎，酒保更是尖叫一声：

“大姐头！想死人啦！！”

酒保汤姆本名山本政人，是个很娘气的男人，先前的酒保不是他。在林叶出现以前，依璐维把工作和私生活分得很开，从来不带赵亮去见自己那些社会底层的朋友，都是在没有熟人的高档酒吧里两个人交换情报，所以当汤姆招牌般的尖脸突然出现的时候，把依璐维吓了一跳。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又受欺负了还是从良了？”依璐维对汤姆的领结啧啧称奇。

“那次大姐头教训的是，我哪能不听呢。”汤姆开心地笑。

“滑头。”

汤姆把一杯荧光果汁放在依璐维面前，“算我的，这酒吧我盘下来了。”

依璐维小呷一口之后斜着眼睛怀疑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汤姆风情万种地凑到依璐维面前，男士香水的气味熏得依璐维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

“老头子死了知道吧？菲奥娜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不要声张和老头子的关系。”

汤姆脸上是胜利者的微笑。

依璐维拽拽他的领结，“你识相点，菲奥娜给你钱是买你的命。别做蠢事，菲奥娜和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可不一样。”

汤姆夸张地扭着屁股，“怎么不一样呢，人家对大姐头可也是一心一意的！”

依璐维做了个呕吐的姿势，“可你对男人三心二意啊！”

依璐维不再搭理汤姆，独自欣赏舞池中的美女。约莫着十分钟后，赵亮一屁股下来，汤姆看到他们之间还不到两公分的距离，眼睛瞪得老大，“大、大姐头……”

依璐维赶忙解释，“同事，同事。你小子想啥西洋景儿呢？”

汤姆白了赵亮一眼，欢天喜地地跑道吧台那边张罗去了，时不时还朝这边看看。

娘气男人这白眼儿翻得赵亮鸡皮疙瘩掉一地，直到他走远了才找回状态，点上烟，装上深沉。

“认识？”

“算认识吧，以前在别的酒吧见过。掐了掐了。”烟味飘来，依璐维崩溃，心想要么香水要么香烟，你们男人就不能不这么“香”？

赵亮悻悻地把刚抽了一口的烟灭了，“少和他来往，他背景不干净。”

赵亮一脸深谙地下规则的表情，依璐维则比他更认真，“不干净？我背景也不干净，不打扰你们社会精英了，拜拜！”

依璐维拿起包，甩手敬了个礼就要走。赵亮顿悟自己刚是摸了老虎屁股，依璐维不就是受到所谓的精英阶层排挤，被流放到这儿的么？提过去是大忌！赵亮连忙一口一个奶奶才把自己的亲事留住。

几杯黄汤下肚，赵亮愁得就跟巨丑无比的黄花闺女她爹似的，依璐维看不下去，提醒他说正事儿。

赵亮把烟摸出来半截儿，想想又收回去。“你说，你也是女同志，为什么我跟你就这么自在呢？”

依璐维咧着嘴笑，“嘿嘿嘿，我猜你就是感情问题，女人心海底针吧？又挨我家婷婷的白眼儿了？”

“哈！我真恨不得她天天给我白眼！现在她压根儿就不搭理我！”

依璐维找到了同志，当年她就是这样才练就了一身比城墙拐角还厚的脸皮功夫，白眼当媚眼儿，挨欺当福气，最终抱得美人归～美呦美呦～

不对不对，哥们儿还水深火热呢怎么能光顾着自己醉生梦死！依璐维赶紧找回神儿，“不会吧，你又哪儿惹她了？抠门儿了？”

“知道我还到这儿来撒钱干嘛呀我……那次我是真怕她胃不好才把海鲜退了……”赵亮拍桌，“你说，她会不会名花有主了？”

依璐维一脚把赵亮踹下桌去，“去你的，是心有所属，别把女人当成你们男人的玩物！”

赵亮爬上来，碍于摔疼的半边屁股只能靠在座位上，“她最近，是不是很晚回家？是不是呀？”有的人喝高了，就会变得啰里八唆不可理喻，赵亮就是这类人。

“不会吧，可能是最近工作忙，连我都没怎么找她说上话。”

想起来自己很久不回去了，不过照以前来看，杨怡婷不像有男朋友。这姐姐每天就是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星期天也是偶尔才出个门，还非拉着自己不可，要真是有男人连这样的女人都要，那赵亮还真抢不过他。不过杨仪婷也老大不小快三张的人了，自己怎么样不谈家里难道不催吗？

赵亮两句话后开始跑题，依璐维不耐烦又不好开溜，嘴上应付着心里琢磨要是赵亮喝多把汤姆给那啥了可就流芳千古怎么怎么……

依璐维从洗手间回来发现赵亮没了影子，抬手看看时间二十一点半，小木应该是下课了，再看看那头赵亮似乎真和酒保聊上了，依璐维乐得扶墙，然后打个招呼就离开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