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沙耶加唯一一次陷入混沌，是在自己剛進入聖所不久的時候。

那是個飄著濛濛細雨的初秋向晚。當時才十四歲的沙耶加剛完成了她嚮導生涯的初次精神檢測，並得知自己被評斷為Ｃ級。以剛覺醒尚未受過完整專業訓練的嚮導而言，資質算是相當不錯，只要加以鍛鍊的話，一年內晉升Ａ級並非難事。喜出望外的她一回到宿舍就迫不及待向家人分享這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卻在下一秒從母親口中得知了恭介早前服藥自盡的噩耗。

霎那之間，她的世界靜止無聲，未來的願景土崩瓦解，茫然無助的靈魂被惡夜無情吞沒。

天才小提琴少年始終無法承受自己再也不能拉動琴弓的冰冷事實，萬念俱灰之下便結束了那曾經可以發光發熱的年輕生命，於是小提琴界的明日之星就此永遠殞落。儘管院方一再表示，少年自入院以來確實一直都有抑鬱傾向，院方也提供完善的心理輔導與藥物治療，卻依舊無法阻止憾事的發生。

然而沙耶加深知，是她的無知造就了這場悲劇。那股隨著覺醒而日漸成長茁壯的精神力量，無形之間影響了恭介的精神狀態，無限放大了他的情緒。而當時還對自己持有的力量一知半解的她並未意識到這點，仍然每天都按時到恭介的病房探訪。是她的仰慕與自以為是的善意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而她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青梅竹馬的死從此化作了沙耶加心口上一道永遠無法抹去的創痕，如同詛咒。

在那之後，沙耶加便將所有時間與精力都投入在聖所的訓練，並憑藉一身傑出的治療能力作為醫療官在塔裡活躍著。在那段日夜埋頭於訓練的期間，她刻意疏遠了自己的親友，總是和所有意圖與自己親近的人保持著距離，像是某種自我防衛。唯一還保有密切往來的對象就只有圓——她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姐妹的好友——同時也是掌管著塔的現任領袖。沙耶加深深懼怕著自己可能又會重蹈覆徹。她已經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任誰聽了都會覺得荒謬，身為一個嚮導，儘管能給予那些需要幫助的哨兵適度的精神安撫，然而沙耶加卻始終沒辦法和任何哨兵進行結合。她總是下意識地拒絕任何人在她的身體抑或精神圖景上留下標記。若不是圓的一再維護，否則沙耶加不可能至今都維持著單身，畢竟嚮導的身邊永遠不缺一群虎視眈眈的哨兵。更何況，要讓那群陳腐的守舊派閉上嘴從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當沙耶加無意間從某個守舊派檢測師的嘴裡得知，有個次席哨兵又一次地拒絕接受測試讓她們很是頭疼的消息時，不禁引起了她的好奇心與親切感，並開始四處打聽起這位哨兵的消息。她的確想會會這位獨樹一格卻與自己有著相似境遇的次席閣下。

因此，當媒介人提起這次契合度測試的事時，沙耶加沒有多加思索便爽快地答應了。

杏子從未想過自己竟會有被信息素擄獲的一天。儘管她在測試室外時就已經注意到這股甜膩的樹莓香氣，卻沒料到自己竟會在碰上對方時便瞬間淪陷。這是至今從未發生過的事，她覺得自己就像鍋子裡的一顆水煮蛋，整個人都在發高燒。

她知道自己正在經歷什麼，也比至今任何時候都還要感謝她那堪比鑽石的堅韌自制力。

「那麼，在下就先借用兩位閣下的靈魂寶石，準備開始第一次的圖景模擬[註1]。兩位可以先在這兒試著促進感情。」梅露丟下這句只會令人更加尷尬的話後，就踩著小碎步跑到一旁的精密儀器前，開始輸入一連串複雜的操作程序，留下面面相覷的兩位測試者。

該死的結合熱。杏子暗自咒罵道，便咬了咬下唇，試著從那溫酒般醉人的信息素中轉移注意力，目光凝聚在眼前的藍髮嚮導上，用聽來有些乾澀的嗓音開口：「所以，妳可以先告訴我妳的名字？這位——美樹閣下？」

「妳難道沒有看媒介人給妳的資料？」聽見這個完全出乎自己意料的問句，讓沙耶加皺了皺眉，忍不住開口反問道，「我想妳肯定沒和人約過會。」

「我很忙。」杏子攤了攤手，滿臉無辜地答道。

這還真是意外。在她打探到的消息中有一項正巧是除非重大任務之外，平時這位次席閣下可是挺愛偷懶的。不過畢竟是初次見面，沙耶加體面地選擇裝作不知道，並主動伸出了手，「美樹沙耶加，駐塔醫務官。」

沙耶加。不錯的名字。

杏子在心底默聲覆述了一遍，便回握了沙耶加的手。「佐倉杏子，現任首席副官。不過我想妳大概也知道我的事。」

「妳的確名氣不小，各方面的。」從對方手心傳遞而來的異常高溫，令沙耶加不禁關切道：「妳還好嗎？妳的手很燙又流很多汗，而且妳的情感波動似乎有些——劇烈。」  

「呃，妳不覺得這挺熱的嗎？」察覺不妙的杏子頓時縮回了手，故作自若地說了一個連自己也覺得爛透了的理由。「不管怎麼說，我也很久沒有接受過這種測試了。妳也覺得奇怪吧，像我這種階級的人，竟然還沒有自己的嚮導。」

「不，我可以理解。」只見沙耶加若有所思地緩緩答道，「再說，這種事也強求不來。妳總不能逼著自己和一個沒半點感覺的人結婚。」

「可惜那些守舊派可不這麼想。」

「確實。」沙耶加忍不住笑出聲，接著便看見梅露朝她們招手示意。「看來我們的測試要開始了。」

「溫馨提醒，妳最好先拜託女神保佑一下我的精神嚮導今天心情不錯。」

「放心吧，牠沒辦法給我的精神嚮導一記頭槌當見面禮的。」語畢，沙耶加便轉身往梅露指示的方向走去。

總算逮到一絲空隙的杏子，便急忙從口袋裡拿出小藥盒，倒出幾粒白色膠囊一口氣吞進肚裡。

她終於體會到嚮導素之於一個哨兵的重要性了。

[註1]圖景模擬：一種透過裝置以靈魂寶石作為媒介，模擬出哨兵及嚮導的精神圖景的技術。這項技術通常被利用在哨兵及嚮導的契合度測試中。在哨兵嚮導的社會裡，未經結合便闖入對方的精神圖景是極為冒犯的行為，更可能因此引起爭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