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15.

圓環會議室裡瀰漫一片倍於往常的凝肅氛圍。

「阿莉娜・格雷？」

放下手中還升騰著熱氣的紅茶，麻美倏地抬起視線，望向了就坐在她正對面的八千代，滿臉狐疑地問：「妳的意思是，那個天才藝術家也是Magius的領導人之一嗎？七海さん。」

「根據呢？」坐在圓身旁負責會議紀錄的焰也對八千代的發言採取保留態度。

據現有的情報所知，Magius是以魔女解放為宗旨而創立的反政府組織，其中成員大多為在數年前的魔女之夜聯合戰役[註1]中喪偶，因此對塔心生怨懟的哨兵和嚮導，抑或本身就對塔的兵役制度抱有不滿的士兵。實在難以將這位頗富名望的藝術家會和這種激進組織的領導人扯上關係。更何況，在塔的任何一個軍事資料庫中，都不存在阿莉娜・格雷這一號人物。

「在我們的孵化者網路裡，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阿莉娜・格雷是嚮導呢。甚至可以說，我們對妳口中的阿莉娜是一無所知。」坐在圓桌中央的丘比邊用後腳撓了撓雪白的側頸邊說道。一般而言，哨兵及嚮導一旦有覺醒的跡象，便會即時被遍佈密集的孵化者網路察覺，從而將他們帶至聖所接受專業檢查以及相關訓練。

「嘛，雖然並不是沒有先例，畢竟以往也有過孵化者網路遭到外力入侵的情況——但這種情況還是十分罕見的。」

「我能明白你們的疑慮，不過——」面對兩位見瀧原代表再加上丘比的質疑，還有儘管未發一語卻也同樣投以關切目光的領袖，八千代先是輕嘆了口氣，和坐在身旁的自家伴侶交換了下眼色後，仍舊態度堅決地答道：「這是我們經由榮區被逮捕的白羽翼親口證實的消息。」

「我們也和十七夜さん交換過情報，」彩羽接口說，顯得有些倉促的語氣難掩她的緊張，「十七夜さん也曾探查過在大東區捕獲的羽翼們的精神圖景，並發現了疑似是阿莉娜小姐留下的精神印記[註2]。」

「妳們是怎麼判定那個精神印記屬於阿莉娜・格雷的呢？」焰忍不住出聲打斷道，作為媒介部顏面的她對在沒有明確可靠的資訊，甚至沒有精神圖譜的情況下，卻能做出判定的事頗為關心。再者，向來掌管嚮導事務的媒介部，竟沒有第一時間掌握到相關消息實在令人有些難堪。

「那次在榮區抓到白羽翼後，我們就拜託二葉さん和美冬暗中調查過阿莉娜一段時間了，」雖然過程中險些被阿莉娜察覺，好在美冬反應得快——不過聽見她們回報的時候，還是讓八千代替她倆捏了把冷汗。「她們成功擷取了阿莉娜在結界留下的精神印記片段，先前已經送到調整屋那分析——」

「還有一點可以佐證，就是在格雷辦過畫展的地方，都曾出現過魔女或是使魔。」時機抓得恰恰好，一身滾著金邊的純白軍裝，左手抱著厚厚一疊的密封文件的和泉十七夜，邊說邊走進了會議室。「抱歉，領袖閣下還有諸君，為了拿圖譜在八雲那多花了一點時間。」

「謝謝妳，十七夜さん，」方才為止都只是靜觀一切的圓終於開口，便向表露歉意的十七夜報以一個溫柔的笑靨，從她手中接過不久之前已成為話題關鍵的資料，「有了這個的話，我想就可以證實彩羽ちゃん她們所說的是真的了對吧？焰ちゃん、麻美さん。」

焰和麻美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便默默點頭贊同。既然領袖閣下都這麼說了，再加上如今已經有了實質證據，她們自然沒有異議。

就在這時，塔內突然警鈴大作，地下傳來一聲轟天巨響，就連身在頂層會議室的高階軍官們都能感受到來自地面的劇烈晃動。幾乎是同一時間接獲了渚發來的通訊消息後，麻美頓時面色一沉，便轉向眾人語氣凝重地轉述道：「關押室出事了。」

如果說那場與魔女之夜的慘烈戰役是地獄繪圖的話，那麼此時此景無疑就是一場慘絕人寰的惡夢了。望著眼前一團混亂不堪的慘狀，焰默默在心底下了這麼一個註解。陷入極度狂化與混沌的羽翼們理智喪盡，甚至連其精神嚮導都如兇猛野獸般地發狂嘶吼，哨兵與嚮導不分敵我地彼此相殘。

所幸透過在場數名高階嚮導共同的精神安撫下，失序場面總算逐漸獲得控制。圓和彩羽以及其他陸續趕來的醫務部人員正在替平復下來的羽翼們做檢查。

「渚ちゃん，妳沒受傷吧？」麻美擔憂地端望著站在門邊的渚，她正對羽翼們留下的打鬥痕跡發著愣，情緒波動略顯紊亂。「妳的臉色很不好。」

「只是有點被嚇到了的說。」一想到剛才的突發事件，渚心仍然有餘悸地答覆道，一見到麻美便猛地抱住了她的手臂。沐浴在熟悉的那股甘醇清淡的紅茶香裡頭，讓她心安許多。「但麻美在渚身邊的話，就沒事了的說。」

見狀，麻美只是溫柔地莞爾，便伸手撫順那頭凌亂的鵝白捲髮。

「不過，為什麼這些羽翼們會突然一起陷入狂化和混沌狀態呢？」見渚的情緒已恢復穩定，八千代這才開口詢問道，對於這種不尋常的異狀感到頗為不安。「我問過其他和百江さん一起看守的哨兵，她們也毫無頭緒。」

「渚也不明白，事發之前她們一點發作的徵兆都沒有的說——就只是像炸彈突然被人引爆一樣爆發開來的說。」

「炸彈⋯⋯難不成？」焰若有所思地瞥了眼一旁意識不清的羽翼們，對自己的臆測感到一絲恐懼。「不，這不可能。」

她過去曾在書上見過一則關於藉由精神暗示，抑或藥物誘發哨兵與嚮導陷入長夜的研究，不過基於人道考量始終停留在理論階段。但理論上的確是可行的——尤其對精神強度較弱的哨兵與嚮導來說，成功的可能性更高，然而要導致像這樣同一時間又是集體發作的情境應是極為困難。

焰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透過精神印記作為炸彈的引信，只要刻下印記的嚮導選擇引爆，就能馬上對目標下達暗示。不過這必須要由精神力量十分強大的嚮導才辦得到——這麼一想的話，她也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人選。

「妳也想到同樣的事了嗎？曉美くん。」這時，或許是察覺焰的異樣，站在她身後的十七夜突然搭腔道，「我剛才探查了一下那些羽翼們的精神圖景，發現她們同樣都被人刻下了精神印記。」

「妳認為是阿莉娜・格雷做的嗎？」

「正解。不過，有趣的地方就在這裡，留下印記的不單止是她。」十七夜扯出一抹令人陰森悚然的冷笑，「還有一個我們的老熟人呢——」

「我們掌握到阿莉娜・格雷的行蹤了，正在對她進行分析，」十七夜話還沒有說完，趴在她肩頭的丘比便冷不防打岔道，「並且，她所在的中央廣場周圍發生了連環爆炸，現在有使魔正在街上大量活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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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綠相間的毛髮，飽含兇光的目珠，銳利如鉤刀的熊爪，龐大無比的身軀，一頭彷彿輕易就能將人體捏得粉碎的巨熊，就這麼傲然挺立在群魔與烈火交織的舞台中央，有如王者君臨。

狂傲不羈的藝術家以一副撩人嫵媚的姿態側坐在巨熊的肩上，像是要擁抱世界般地高舉著雙手，如癡如醉地笑著高喊：「啊哈！怎麼樣？阿莉娜的多蘿西、還有這些孩子都很可愛對吧？」她放蕩的笑聲迴盪在灼熱的空氣中，那表露無遺的瘋狂卻令人不寒而慄。

那對翡翠綠的眼眸閃過一絲危險的氣息，阿莉娜望著眼下的三人，不懷好意地開口：「來吧，妳們可是阿莉娜精挑細選出來的paintbrush哦——誰想要第一個溶化在阿莉娜的artwork裡呢？」

完全不明白這個人到底在說些什麼。

「騙人的吧⋯⋯那個是——精神嚮導嗎？」本能性地感知到危險，沙耶加戒慎恐懼地向後退了一步，冷汗沿著她被火燒得發燙的臉顏流下。從阿莉娜身上散播出來的精神力量令沙耶加渾身不適，就像她第一次見到了阿莉娜的作品時感到作嘔。

「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我想是的。」站在沙耶加旁邊的美冬直視著那頭氣勢威迫逼人的巨熊，倒是顯得十分冷靜地答道，「想必格雷小姐所擁有的精神力量十分強大。說不定有Ｓ級呢⋯⋯」

「但這樣強大的嚮導為什麼至今都沒有任何相關的消息呢？」

面對這樣的敵人，手邊既沒有能夠與之抗衡的武器，又沒有足夠的兵力，再加上三個人都已經傷痕累累的絕對劣勢——不管怎麼看，他們現在除了等後援來之外，是根本沒有勝算的。可惡，麻美她們還真慢！

杏子向趴在一旁看傻了眼的花凜肩上的丘比求助道：「喂！那個綠瘋子既然是嚮導的話，你總該知道些什麼吧！為什麼沒有事先通知我們？」

「很遺憾，我們的孵化者網路也是直到剛才才終於掌握到阿莉娜・格雷的資訊。」丘比一臉無辜地回答，「還有這也是剛才從塔那裡確認的情報，阿莉娜也是Magius的領導人之一。」

「哈？你認真的嗎？就是這個傢伙？」

「Yes——說起來這是第一次和你這white果子貍見面呢。Nice to meet you, but see you not again.」冷眼瞥了一瞥面無表情的丘比，阿莉娜從褲袋裡掏出一把左輪手槍，直接讓牠吃了一發子彈。白色小獸連哀嚎的時間都沒有，就這麼硬生生倒落在地，成為周圍虎視眈眈多時的使魔嘴下的食糧，在場眾人震驚地倒抽一口涼氣。

見狀，阿莉娜只是興致缺缺地聳了聳肩，「不過那樣的事說實話阿莉娜怎麼樣都無所謂。阿莉娜只希望妳們可以快點變成阿莉娜的artwork的一部份。」語畢，她便從巨熊肩上一躍而下，將手槍對準了與她距離最近的沙耶加的腦袋，「所以，希望妳們可以乖乖地到這裡來，阿莉娜可不想傷害妳們的bodies。」

盯著那正對著自己的槍口，以及後頭那頭蓄勢待發的巨熊，沙耶加嚥了嚥口水，擠出一個生硬的乾笑說道：「吶，不是我要說，但妳拿著這東西說著這種話可是一點也沒說服力呢⋯⋯」

嚮導？

塔？

Magius？

阿莉娜前輩是Magius的領導人？

儘管那個叫做丘比的神秘生物已經在自己腦海裡灌輸了不少從未接觸過的知識，仍然完全搞不懂事態為何會演變至此。

自己是在做夢嗎？

對，一定是夢。

會說出這種可怕的話的人，才不可能是自己所熟知的那個雖然嚴厲卻也有溫柔之處的阿莉娜前輩——

直到再次撞見了阿莉娜那副自己完全陌生的可怕面容，花凜才終於回過神來。

「阿莉娜前輩妳到底在做什麼的說！快點住手⋯⋯這樣的事才不是前輩會⋯⋯」對上那已被瘋狂色彩充斥的雙眼，花凜還是忍不住瑟縮起身子，語音顫抖，甚至感到一股欲哭的衝動攀上腦門。

「fool girl⋯⋯嘖，虧阿莉娜還特地把妳和那個green lady丟到看不見的room裡了，結果還是自己亂跑出來，果然該叫妳free gril才對。算了，not important.」然而面對這般溫情喊話，依舊無動於衷的阿莉娜只是冷言以待，「先前也說過了吧？阿莉娜要創造best artwork——所以才會需要這些傢伙，understand？」

聽著阿莉娜輕描淡寫地說著冷酷的話，讓花凜僵直了身體，惴慄不安地呆望著那個自己已不再熟悉的人。前所未有的恐懼扼殺了她所有的行動能力與思考。

「妳也是阿莉娜的artwork，乖乖到一旁當audience吧。覺得boring的話，拍點photo也是可以。」

「等等！阿莉娜前輩——我——」

絲毫沒有理會對方的意願，阿莉娜隨即一個清脆響指，幾隻酷似病毒模樣的使魔在花凜以及仁美身邊展開了結界，想傳達給對方的所有話語與心意都被隔絕在內。

儘管想從阿莉娜手上搶過手槍，但子彈的速度肯定遠比自己快得多，如此一來自己也只好想辦法拖延一點時間，或是盡可能地套出一些情報。杏子突然笑出聲來，試圖引起阿莉娜的注意，「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妳這瘋女人⋯⋯你們這幫邪教組織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妳口中的artwork又是什麼？」

「嘛，阿莉娜認為對於不懂得魔女之美的傢伙，就算解釋再多也沒用的吧。」阿莉娜態度匹變地沉下臉，目光放肆又鄙夷地打量著杏子，很是不快地說：「說起來，妳和那個叫麻美還是什麼的哨兵，可是殺害了不少阿莉娜breed的魔女，說實話簡直讓阿莉娜annoying到不行。那對fool sisters沒完成的事還得讓阿莉娜來解決也很讓人angry——阿莉娜可是看在妳是優質的material上，才沒對妳出手的哦。」

杏子不以為意地冷哼了聲，「所以，把我們做成謠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也都是妳下的決定了？」

「Bingo——」語畢，阿莉娜忽然露出一道曖昧不明的笑容，旋即話鋒一轉，「吶，美冬，羽翼們的stamp marking完成得差不多了吧？」

誒？

美冬？

聽見了阿莉娜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杏子和沙耶加的目光一致交會在銀髮嚮導的身上。

迎上兩人又是困惑又是驚愕的目光，美冬只是回以一個帶著歉意、無奈以及夾雜著不容改變的決心的複雜笑容。

對不起。

佐倉さん、美樹さん。

「是的。」

但是為了我們這些哨兵與嚮導的解放，我必須——

「雖然讓八ちゃん她們干涉了不少，但這一波回收的能量已經足夠我們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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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魔女之夜聯合戰役：以見瀧原市為主戰場的魔女之夜聯合抗戰，鹿目圓因成為致勝關鍵藉此一戰成名，被推選為塔的最高領袖。魔女之夜是以二、三十年為一週期出現的巨型魔女，通常伴隨重大災害發生，其出現往往會造成許多哨兵及嚮導的犧牲（永久性死亡抑或魔女化），因此戰後也是塔會重整內部的時機。

[註2]精神印記：與哨兵和嚮導之間尋求伴侶結合的標記行為不同。精神印記專指精神嚮導的足跡，一般不會隨意在他人的精神圖景裡留下，否則會被視為侵略行為，可能引起與被侵略者伴侶之間的爭端。可藉由精神印記了解哨兵、嚮導的精神狀況，或是對精神嚮導進行暗示等其他用途（通常也只有精神強度較弱的人才會受影響）。就像信息素和嚮導素一樣，每位哨兵及嚮導的精神印記都不盡相同，在進入聖所時就會被登錄在媒介部與調整屋一同管理的精神圖譜資料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