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14.

當杏子和沙耶加正準備返回咖啡館之際，宏亮尖銳的警鈴聲頓時響徹雲霄，震耳欲聾。

熾熱火舌伴隨大量濃煙從位在不遠處的咖啡館內不停竄出，將湛藍天空抹上一片厚重不祥的漆黑，搭起一座直通煉獄的天梯。人聲混雜的尖叫聲此起彼落，群眾如熱鍋上的螞蟻四處驚慌逃竄，場面混亂如戰場。眼見事態變得險峻，兩人便連忙趕回已化作火場的咖啡館與向她們發出求救訊息的美冬會合。

「梓さん！」一撞見正靠著牆勉強地支撐著身體的美冬，沙耶加匆匆上前替她檢查傷勢，焦急地問道：「這到底是——」

現場焦味瀰漫，未能及時逃脫的人們昏厥倒地，曾經光輝燦爛的藝術品如今已成助長惡火繼續猖狂的最佳食糧。獰惡醜怪的使魔張狂發笑，在火焰鑄成的舞台上亂舞。

「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知道赫維留突然就暴躁不安了起來，過沒多久吧台就著火了，加上吧台附近又擺了不少易燃物，自然演變成火災。」美冬按著仍舊鈍痛不斷的腦袋，眉頭緊皺地答道，「我還來不及疏散所有人，這些使魔就不知道從哪兒接二連三地冒了出來，引發了更多的爆炸。雖然打倒了幾隻，但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在美冬腳邊模樣狼狽的挪威森林貓粗喘著氣，渾身顫抖，汗水淋漓，顯然已經筋疲力竭。對於非典型實戰派的嚮導來說，如此高度密集的連續作戰終究還是負擔過重。

確認過周圍失去意識的人們並沒有性命之憂後，沙耶加高舉起藍光煥發的靈魂寶石，穿越了精神圖景的海豚在惡火盤據的建築內降下雨露，稍微抑制住火勢並洗去了漫天的嗆鼻焦味，將騷動不已的使魔們關入水牢之中。三人也趁機拿起滅火器加入了滅火的行列。

「會下這麼大重本搞這齣的肯定是Magius那幫瘋子。」

「難道他們還是打算對杏子下手嗎？」沙耶加不安地猜想，「按魔力類型推斷，這些使魔的主人應該是上次出現在下城區的魔女？」

——也就是Maigus原本想利用它和杏子製造出謠的那個。

「哈，正合我意。我可是還有上次的帳想跟她們算一算呢——」

話才剛說完，齜牙裂嘴的成群使魔便衝破了水牢，如洪流過境般地朝她們奔湧襲來。

「嘖，這種武器還真用不習慣，」儘管杏子忍不住咋舌抱怨，依然游刃有餘地捎起地上的一柄切片刀，手腳俐落地接連斬下使魔的首級，經過嚮導屏障的加護後，她的所有體感可以說是毫無阻礙地達到巔峰。由紅亮的靈魂寶石遄飛而出，迅猛如雷的獨角獸在火場裡盡興奔馳，染血的尖角不再象徵純潔，它所指向之處乃是墮落之物們破滅的終焉。

杏子許久沒有感到如此暢快，就好像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全都重新活了過來似的。她不禁可惜這麼難得的狩獵時刻愛槍竟不在自己手邊。

「美樹さん！上面！」

一隻體型壯碩的蟹型使魔往沙耶加和美冬所在的方向衝去，手邊只有滅火器可用的沙耶加乾脆豁了出去，緊壓握把朝使魔的臉猛力一噴，使魔先是痛苦地掙扎了會，卻馬上用巨螯將滅火器夾斷成兩半。無計可施的沙耶加只好拉著美冬一起拔腿狂奔。

眼看巨螯將兩人逼向死角，杏子當機立斷將切片刀奮力擲向使魔混濁的巨大眼珠，接著拿起消防斧劈下它的甲殼，使魔淒厲地長聲哀嚎，隨即便應聲倒下。赤髮哨兵從使魔的眼窩裡抽出了沾滿血腥的兇器，向身後剛解除危機的沙耶加和美冬喊道：「這裡就交給我處理，沙耶加妳們就先帶其他人到外面去吧。」

萬萬沒想到杏子竟然又選擇支開自己單獨行動，沙耶加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慍怒地高聲抗議：「我怎麼可能又丟下妳一個人面對這麼多敵人！」

「剛才救了妳們的可是我！論打魔女我還是比妳技高一籌。好了，別廢話那麼多了，現在可不是爭論這些的時候，」察覺到自家伴侶逐漸飆升的怒火，杏子這才稍微緩和了點語氣勸說道：「對方都弄出這麼大動靜了，麻美她們肯定很快就會趕過來的。再說，這次還有妳替我加上特化屏障，沒問題的。」

「但是⋯⋯」

正當兩人還在僵持不下地對峙時，後方的防火門猛地被人從內側打開。三人詫異的目光頓時一併集中在突然竄出的人影上。眼尖的美冬則第一個認出對方的身份，「妳是⋯⋯御園小姐？」

花凜神情呆然地頷首，怯怯地問：「⋯⋯妳們是軍方的人嗎？」

三人同時交換了眼神，點了點頭。

「妳們有看見阿莉娜前輩嗎？是個長得比我還要高一些，有著一頭綠色長髮的女孩子的說。她現在在安全的地方嗎？」花凜隨即抓住美冬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問，心急如焚的她眼淚奪眶而出，「我從醒來後就一直找不到、也聯絡不上她！」

「妳先冷靜一點，御園小姐。」美冬柔聲安撫道，「除了妳之外，防火門內還有其他人嗎？」

「還有志築小姐的說，但大概有點嗆傷的關係，我也喚不醒她⋯⋯」

「仁美？」一聽見從花凜口中說出的人名，沙耶加想也沒想就趕緊跑到門的另一邊查探故友的傷勢。裡頭的空間寬敞明亮，由於是用來擺放歷次展覽的藝品保存室，因此室內建材皆選用上等的防火材質。昏迷不醒的仁美靠在展櫃邊，除了肘部有些擦傷，沒有明顯外傷。親眼見證故友安然無恙，沙耶加這才總算鬆了一口氣。感謝女神，感謝命運，沒有再無情地從她身邊奪去另一位重要的朋友。

「妳們是火災一發生後就馬上逃進這裡的嗎？」杏子環視了內部一圈，向一旁的花凜問道，「事發之前，妳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或是看到可疑的人？」

「火災發生的當下我就昏倒了的說。」花凜搖了搖頭否認，「等我恢復意識就發現自己和志築小姐在保存室裡。但事發前阿莉娜前輩明明就待在我的身邊，只有這個我很確定的說！我不曉得在我昏迷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萬一前輩有個三長兩短的話，我——」

眼光掃過已化成煤灰——出自敬愛前輩之手，自己親眼目睹她細心雕琢淬煉出來的藝術品——如今卻都付之一炬，加上阿莉娜本人又行蹤不明，簡直就是替御園花凜量身打造的地獄。見花凜惶恐不安又絕望的憔悴模樣，對事情原委似乎真的一無所知。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三人不約而同地面面相覷。

防火門外的世界依舊很不平靜，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爆炸聲響，再度湧出的使魔一邊長嘯，一邊張牙舞爪，眼看就要破門而入。

「嘖，不把幕後主使揪出來的話，這樣下去簡直沒完沒了，」一面迎擊源源不絕的敵人，杏子一面焦躁地尋找使魔的源頭。哪怕她狀況再好，體力卻也不是無限的，再說現在手邊也沒有更多資源，持久戰對她們始終是不利的。「該死，Magius那些傢伙到底躲到哪去了？」

沙耶加和美冬也分別派出自己的精神嚮導加入戰局。

「這麼大量的使魔到底是怎麼被放出來的？」看著好像會這麼無限增生下去的使魔，美冬忍不住汗顏道，試圖保持冷靜。「雖然知道Magius一直都在進行培育魔女的實驗，但這也實在是太⋯⋯」

「而且我們現在根本是被當成碗裡的飼料了。」一邊擋在仍舊意識不清的仁美面前，一邊警戒著四周的沙耶加也跟著悲觀地說：「說不定她們打算趁這次機會把我們一網打盡。」

「那些是怪物⋯⋯嗎？」面對前所未聞的怪誕之物，恐懼使花凜本能性地瑟縮起身子，「阿莉娜前輩該不會被那些怪物給⋯⋯」

「妳看得見它們嗎？」沙耶加驚詫不已地看向了花凜。畢竟除了哨兵與嚮導之外，一般人是絕對感知不了也察覺不到魔女及使魔的存在——而保護這些普通人的安危，維護人類社會的運作也是塔成立的初衷之一。

就在這時，丘比像是算準時機似地憑空現身在眾人眼前。

「御園花凜——妳似乎也有成為哨兵的資質呢。」

花凜眨了眨眼，目瞪口呆地望向睜著那雙紅寶石般的雙眼向自己說話的新奇生物。「白色的⋯⋯妖精？」

「我的名字是丘比。能看見我就表示妳也是塔所需要的人才呢。」丘比輕巧地躍到了花凜的肩上，擺了擺蓬鬆的雪白尾巴，「妳所說的怪物被稱作使魔，也是魔女的手下，可以說是人類惡意的化身——」

「喂！這種時候就別在那勸誘別人了。」杏子沒好氣地打斷丘比那段照本宣科的招募說詞，急促地問：「麻美她們來了沒有？再不來點幫手的話，我們可撐不了多久。」

「她們正在趕來的路上呢。」丘比用那副始終如一的平淡語氣答道，「因為被關押在塔裡的羽翼們也出了緊急狀況，所以多花了一點時間去處理。」

聽見丘比的回答，杏子不禁翻了個白眼並諷刺道：「緊急狀況？有比我們現在的狀況還緊急嗎？」

「畢竟那些羽翼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集體陷入了狂化和混沌狀態——就算是我，也是頭一次碰到這種情況呢。」

聞聲，幾道充滿不可置信與猜疑的視線齊聚在丘比的身上。

「你說什麼？這種事怎麼可——」

「Nothing is impossible.」

話語的攔截者正是方才為止都下落不明的阿莉娜・格雷。在她身後是一片狂妄無畏的火海，越發熾灼的熊焰圍繞著不可一世的藝術家與群魔一同亂舞。沐浴在眾人又驚又恐的複雜目光之中，阿莉娜毫不顧忌地踐踏在那由自己親手創造的藝術品所堆砌而成的屍山上，露出一道燦爛可掬的笑容，打從心底感到愉悅的她如同邀約般地歡聲開口：

「來吧，Let’s Pa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