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4.

雪花靜靜飄落在沙耶加的鼻尖上，帶來的卻非預想中的冰冷，而是如星火般的熾熱。薄霧瀰漫，細雪紛飛。成群的金魚在半空中浮游，魚鱗閃耀著靈動的火光。如夢似幻的景緻令沙耶加不禁心生讚嘆，在所有她曾見過的精神圖景裡，這大概是最美的一個。

一尾金魚游到了沙耶加的面前。牠迅速擺動著布幔般的紅尾鰭，並確認自己成功取得了對方注意之後，便旋過身游入了迷霧之中。

面對如此明顯的邀約，沙耶加還不至於那麼不識趣，便不加思索地立刻跟了上去。

走過了漫長又顛簸的石頭路，在路的盡頭等待著沙耶加的是一間看上去頗為老舊的教堂。孤獨地佇立在白皚雪地之中的教堂蕭瑟無比，像是被上帝遺忘的一角，聖經裡失落的一頁。

除了教堂，沙耶加還看見一個穿著桃色雪衣的小女孩，站在雪地上堆著雪人，面掛著笑容的模樣純真可愛。

這是小時候的杏子嗎？她合理地猜測著。但看起來又好像有哪兒不太一樣。

心想著要將女孩的容貌看得更仔細以驗證自己的推論，然而沙耶加才剛要邁步，便親眼目睹一顆蘋果冷不防從天墜落，就這麼將女孩幼小的身軀給硬生生砸碎了。她甚至覺得自己聽見了某種像是玻璃碎裂的聲音。

沙耶加都還沒搞清楚眼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匹發狂的獨角獸便猛地撞破了教堂深鎖的大門，一邊怒號狂嘯，一邊頂著那利如鋒刃的尖角，殺氣騰騰地朝著她狂奔而來。千鈞一髮之際，一波浪濤從沙耶加的腳邊即時湧出，將獨角獸健壯的四肢禁錮在潮水形成的囹圄之中。一隻海豚在旁迂迴警戒，與獨角獸怒目相視，雙方之間火藥味濃厚，戰火一觸即發。

「看來正如妳所說。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牠被反過來抓住的樣子。」不知何時便站在沙耶加身後的杏子，攬過了還一臉驚魂未定的嚮導的腰，好讓她遠離那兩隻正劍拔弩張地對峙的精神嚮導。

「我沒想到牠的脾氣會遠比傳聞中的還糟。」

「所以我到現在都還是單身。」杏子聳了聳肩，接著目光轉向那隻令她耳目一新的海豚。「不過，妳的精神嚮導還真夠嗆的。牠應該是鯊魚吧？」那隻氣焰淩人的海豚正在被困在水牢裡動彈不得的獨角獸身旁轉圈，明目張膽地挑釁著。只能乾瞪眼的獨角獸則咬牙切齒地一臉恨不得要把對方刺成生魚片。

「奧克塔維亞可是我的驕傲呢。」沙耶加得意地笑著答道，說完還對杏子拋了個媚眼。

奧克塔維亞？那是牠的名字？杏子忍不住皺了皺眉，心想著沙耶加和麻美說不定會很合得來——她們都喜歡取這種又長又拗口的怪名字。像武旦這種簡短又好記的名字不是更好嗎？

「嘛，這樣看來契合度測試八成又失敗了吧。」

畢竟精神嚮導之間的適性良好與否，可以說是決定一切成敗的關鍵。如今看來這兩隻精神嚮導光不要和對方打起來就該謝天謝地了。

杏子正想著差不多可以向梅露終止模擬的時候，一旁的沙耶加卻忽然朝著獨角獸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連忙出聲制止：「喂！妳這樣靠近牠會——」

「沒事的，我不管怎麼說都可是個嚮導。」只見沙耶加自信地答道，並摸了摸海豚光滑透亮的背，「奧克塔維亞，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平靜下來的海豚發出一聲表示理解的輕鳴，隨即便化作泡沫，消逝在冰冷的空氣裡。

水牢登時瓦解，重獲了自由的獨角獸卻變得更加暴戾。牠示威性地向意圖碰觸自己的嚮導低聲嘶吼，抬起前蹄作勢要朝對方的身體踐踏下去，卻在與那雙如深海般的眼眸四目相接的剎那間，止住了攻擊的企圖，不再抗拒。

接下來的景象更是讓杏子感到吃驚。

「乖孩子。」沙耶加莞爾一笑，接著伸手輕輕撫上獨角獸俊美的臉龐，纖指沿著俐落曲線向上摩挲，最後抵達了牠標誌性的螺旋角。只見獨角獸在嚮導的安撫下，舒適地闔上雙眼，甚至還主動蹭了蹭沙耶加的臉。

從未接受過精神安撫的杏子，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與釋然。

「這可真新奇。牠從來沒親近過任何一個踏入這裡的嚮導。」

「我就說了不會有事的。不過——」沙耶加頓了頓，「牠為什麼總是這麼憤怒？或者該問——妳是為了什麼而感到憤怒？」

杏子回望自己的表情就像隻受到驚嚇的刺蝟。但沙耶加仍沒有停下的打算，「別裝了，精神嚮導是最能夠直接反映出主人內心的，妳騙不了我。更何況妳的眼神也已經給了我答案。」

她還想挖掘出更多被哨兵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她沒辦法救自己，但她也許能試著幫幫這個哨兵。就算沒有經歷過結合，她畢竟還是個嚮導，而精神安撫是她被賦予的本職之一。

「那個小女孩是誰？」

哨兵的眼神一瞬間變得銳利了起來，眼中的慍怒猶如燎原之火。杏子瞇起眼，語氣冰冷地反詰：「......這麼說妳不也一樣嗎？」她扯出一抹冷笑，「總是在警戒著什麼，不過在我看來更像是一種自我防衛。」

沙耶加不甘示弱地回瞪著她，「問話的人可是我。」

絲毫沒有回答對方疑問的意願，杏子繼續接口道：「既然能夠安撫我的精神嚮導，就表示妳是個優秀嚮導。這樣的傢伙沒道理找不到哨兵結合吧？我也不覺得那些沒事就愛嚷嚷的守舊派會輕易放過妳。」

雙方之間的空氣頓時凝結，氣氛可不比剛才兩隻精神嚮導來得輕鬆。

盛氣凌人的兩位哨兵與嚮導依舊僵持不下，一道不屬於她倆的聲音驟然響起，打斷了這彷彿永無止境的對峙。

「很抱歉打擾兩位的談話，不過我們現在必須終止模擬——外頭有警急狀況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