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座落在大東區外港人工島上的螯合遊樂園，是由志築財團與香春財團聯手打造的新興樂園。從魔女之夜聯合戰役結束後一個月開始動工興建，於去年五月正式竣工，一開園便成為當今日本國內三大主題樂園之一，其中最受矚目的莫過於那座號稱全日本規模最大的摩天輪——然而，擔當整座螯合遊樂園門面的大摩天輪，卻十分諷刺地成為了悲嘆之種的扎根處。

隨著夜幕逐漸低垂，遊樂園內各處紛紛亮起了燈光。

在空中巡視了好幾圈卻始終一無所獲，加上天色漸暗也不便巡查，已有疲態的杜鵑便毅然決定折返。牠一邊振動著那對色澤亮麗的瑰色羽翼，一邊鳥瞰著那片燈火通明的樂園之島，飛越了大半個園區，最後終於在以宮澤賢治為主題的童話王國區降落。

八千代與彩羽正在銀河遊園列車總站伺機而動，在這裡可以透過列車監控系統即時掌握各方的最新消息。她們以各區車站作為行動據點，在佔地廣大的園內佈下了眼線，如桃子帶領的小隊就在最靠近樂園入口的天鵝車站待命，Ａ組和Ｃ組則分別在煤袋星雲站和南十字星站執行任務。

「喬凡娜[註1]，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望著肩上看似已經筋疲力竭的精神嚮導，彩羽詢問的語氣中不免參雜了些心疼。

不出所料，只見失落的杜鵑舉了舉翅膀，搖了搖頭給予了否定的答覆。「這樣呀，辛苦妳了，快回來休息吧。」理了理鳥兒那身凌亂不堪的羽衣後，彩羽將左手無名指上的那只海藍寶石銀戒湊近了牠的鳥喙，好讓小杜鵑得以飛回精神圖景裡那窩溫暖的巢歇息。

彩羽瞥了眼左腕上那條與孵化者網路相連的智慧手環，果然還是沒能得到關於Magius的座標資訊。眼看目標悲嘆之種的詛咒聚集率已快要瀕臨極限，魔女即將破殼而出的現下，Magius卻遲遲未現身，令人不禁懷疑莫非他們這回真打算放棄奪取悲嘆之種。

「八千代さん⋯⋯」

「桃子那邊也沒有消息呢。」站在監控螢幕前抱著雙臂，一臉凝重的八千代打開了通訊耳機，向其他兩組人馬確認狀況，「十七夜、巴さん，妳們那邊的情況如何？」

「拆解過程非常順利。再來只要等剩下的精神能量全部釋放完畢，就能進入回收作業了——Magius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嗎？」

八千代無奈地嘆了口氣，「連精神嚮導的影子都沒見到呢。」

「那幫人會這麼安分反倒更讓人起疑了呢。」十七夜頓了頓，思索了片刻，「巴くん，Ｃ組有什麼收穫嗎？」

「很可惜，這裡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麻美如往常般沉穩的語氣在八千代耳裡聽來卻令人更加不安，「不過真要說的話，現在或許更像是暴風來臨前的寧靜。」

「總之，還是不能放鬆警惕。我這邊一有什麼新發現，也會馬上通報你們的。」說罷，八千代便切斷了語音通訊。全副武裝的首席哨兵拿起了倚在牆邊的長槍，啟動了綁在右腿上的精神干擾器，向身後正憂心忡忡地注視著自己的嚮導伴侶說道：「彩羽，妳在這裡等著，我到外頭看看情況——監控系統畢竟不是毫無死角，我們很可能漏看了什麼。」

「咦？等等！八千代さん，妳這樣一個人也未免太冒險了！至少我也一起跟著⋯⋯」

「不行，妳必須留在這裡和其他人聯絡。」

「可是——」

「現在鶴乃和二葉さん下落不明，菲莉西亞還是昏迷不醒，再加上美冬也背叛了我們，」那雙深邃的海藍眼眸正無語地向她的嚮導傾訴著心底的哀愁，八千代伸出右手輕輕覆上了彩羽的臉龐，像是哭泣般地微笑，「三日月莊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那道悲傷的笑容令彩羽回想起了當年總是妄想隻身一人肩負所有重擔的冷傲哨兵。當時，是她找到了總是躲在那道固若金湯的鐵壁銅牆後獨自傷悲的靈魂，阻止了那總是試圖燃盡生命以求償罪的天蠍。

如今的她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不會有事的，八千代さん。」彩羽踮起了腳尖，伸開雙臂環抱起比自己高了一截的八千代，安撫地輕笑道：「至今不管經歷了什麼困難，哪怕是魔女之夜，我們不也都兩個人一起一路走了過來嗎？所以——現在也是，今後也是。」

「彩羽⋯⋯」伴隨嚮導溫暖卻飽含力量的話語，一道溫和的精神暖流輕柔地沁入她的心脾，撫觸著哨兵每一根緊繃的神經。八千代輕輕闔上眼，情不自禁地擁緊了彩羽，「嗯，妳說得對呢。」

這時，從方才就一直站在監控室門口（一向遵循禮儀的她可是有事先敲門的），猶豫了老半天究竟是否該打斷兩位長官的黑江，基於各種考量最後還是選擇了開口：「那個⋯⋯冒昧打擾了，首席閣下。」

聽見黑江的聲音，本來相擁在一起的兩人嚇得猛地放開了彼此。

「黑、黑江さん！」

身為首席哨兵卻連敲門聲都沒聽見這種給人笑掉大牙的低級失誤，讓八千代一時間簡直不知該把面子往哪擺才好。她故作自若地輕咳了兩聲，換上那副招牌的冷肅表情，官腔地道：「黑江さん，請說吧。有什麼新發現嗎？」

「是的，請看看這個，」黑江從軍用腰包掏出裡頭裝著一顆顆發著亮綠螢光碎片的透明密封袋，「我們在各個車站周圍的草坪上發現了這些碎片。」

「這股令人不舒服的精神力量是怎麼回事⋯⋯」當黑江把密封袋拿到兩人面前的瞬間，彩羽頓時感到一陣排山倒海而來的噁心感，讓她痛苦地揪緊了自己的胸口。從碎片外洩的精神力量就像是船隻排出的廢油，不停侵蝕著原先澄淨的精神海，無預警中了精神劇毒的彩羽開始接連出現了精神麻痺的症狀。

對於精神力量雖然不如嚮導那般敏感，但是精神海與彩羽相連的八千代也多少受到波及，見情況有異，焦急的她連忙向一旁的黑江喊道：「黑江さん！快把它收起來！這些碎片很可能被附加了阿莉娜的精神力量——這些碎片對嚮導來說就像劇毒！」

「咦？我、我知道了——環さん？」

「等⋯⋯等等！」彩羽突然抓住了黑江的手，將她手上的那袋碎片拽了過來。

「彩羽！妳這是在做什——」

重新感應那股濁如污泥的精神力量後，彩羽放下了碎片，在八千代的攙扶下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氣若游絲地說：「不只是阿莉娜⋯⋯在這上面還有其他嚮導的精神力量，雖然不清楚實際到底有多少人，但我認得出幾個⋯⋯」

「難道是⋯⋯美冬？」

「——還有鶴乃ちゃん的。」

從彩羽口中得知意想不到的答案，令八千代頓時心頭一緊，便將目光轉向一旁不知所措的黑江，「黑江さん，還有在其他地方發現這些碎片嗎？」

「車站周圍散落的數量最多，還有一小部份分佈在各項遊樂設施，現在各小分隊都在進行清查。我剛才也聯絡過十咎閣下，請他們多加留意了。」黑江點頭答覆道。

八千代從軍用包拿出綜合解毒劑——鑑於這只是應急用的解毒劑因此並不能完全治癒精神中毒，但總比什麼都沒有好——解開袖扣，將衣袖捲起至彩羽的左手肘下方，小心翼翼地替她注射藥劑。

表情肅穆地盯著眼前症狀雖已緩和，但看上去依舊十分難受的彩羽，年輕的哨兵長還是鼓起了勇氣，決定向長官說出自己的疑慮和推測，「不過，令人費解的是在我們進入遊樂園後，明明曾徹查過園內環境，卻完全沒發現這些碎片⋯⋯我就在想會不會是塔內部的人散播的，畢竟這次參與作戰的還有兩位首席嚮導閣下。」

「這種話可不能亂說，黑江さん。」

「十分抱歉，是我失言了。」

「不過我也能理解妳的顧慮，不管怎麼說，這實在太過巧合。」八千代面色一沉，隨即想起還未把消息轉告給Ａ組和Ｃ組，作勢要打開語音通訊，「對了，也得警告十七夜和巴さん她們才行——」

忽然傳來一聲聲震天巨響，猶如來自地底巨龍的怒鳴。

眾人驚魂甫定，瞬息之間，天搖地動，燈火驟熄，黑暗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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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見瀧原首席與次席一同領銜鎮守的南十字星車站，就位在表演舞台區正北方，與螯合遊樂園著名設施之一的魔術機關屋敷相鄰。經過兩人精挑細選的哨兵小隊在四面埋伏，身為指揮官的麻美和杏子在魔術屋敷的頂層俯瞰全局，沙耶加和花凜則被藏置於屋內——選擇由機關大師米拉斯[註2]一手設計的魔術屋敷作為藏身處，可以說是十分英明的判斷。

魔術屋敷的外觀就像《漢賽爾與葛麗特》裡的糖果屋那般夢幻可愛，難以想像裡頭竟藏有層層機關，甚至還設有至今僅有少數人成功破解的鏡層迷宮，因此讓不少職業玩家慕名前來挑戰。

「是嗎，丘比還是沒能破解Magius的座標遮蔽系統啊。那個里見燈花究竟是何方神聖⋯⋯Magius一點動靜都沒有，反倒更讓人放不下心。」麻美一臉頭疼地捻了捻不自覺緊蹙起來的眉彎，無聲嘆息。一隻白色倉鼠適時從她婚戒上的靈魂寶石竄出毛茸茸的身軀，沿著手指迅速爬到了她的肩頭，用圓鼓鼓的臉頰蹭了蹭哨兵娟秀的容顏。

不過當小倉鼠嗅到了哨兵身上飄散的陌生甜香，便猶如晴天霹靂般地愣住了，牠戲劇性的反應就像是在問：牠喜歡的那股紅茶香怎麼突然就成了甜滋滋的草莓味？

見狀，金髮哨兵不由得綻開寵溺憐愛的笑靨，輕聲說道：「⋯⋯沒事，我不要緊的，渚。佐倉さん和美樹さん也平安無事——那麼後續再拜託妳了。」結束了和渚的私密通話，從剛才就很介意杏子為何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左手看的麻美，終於忍不住問道：「怎麼了？佐倉さん。」

「⋯⋯沒什麼，只是在想妳們倆終於去交換戒指了啊。」單手撐著長槍，側著身子靠在拐杖糖造型柱的杏子，嘴裡銜著一根巧克力棒，若有所思地說。

「想著差不多也是時候了，加上昨天又是我和渚的交往紀念日，興頭上就去請八雲さん幫忙做戒指了。」麻美一臉玩味地看著主動提起這種話題的自家副官，「佐倉さん妳這是在羨慕嗎？等一切結束了，不如就去和美樹さん求婚怎麼樣？」

「妳不知道在戰場上說這種話的人通常都沒有好下場嗎？」幾乎已經對這種話題麻木了的杏子對麻美翻了個白眼，接著擺出一副彆扭的模樣，噘著嘴暗自低語：「不過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啦⋯⋯」

成天被人這樣有意無意地慫恿，哪怕是杏子也會真的開始認真思索起自己的人生大事，但這事也不是她一個人就說了算，況且還要求婚什麼的——讓她單槍匹馬把Magius給整鍋端了說不定還比較容易。

想當然麻美可不會漏看杏子的反應，但依然對開始願意直面未來的杏子感到吃驚與欣慰。麻美瞥了眼不遠處正在安撫花凜情緒的沙耶加——初出茅廬的青澀哨兵看似還是十分緊張——接著又回頭看了眼正以灼熱視線緊盯著她們兩人不放的杏子，不禁漾開一抹可以稱得上是知情者餘裕的笑容。

「話說回來，悲嘆之種都快要被拆解完畢了，都還不見那幫瘋子的半個人影，該不會是知道我們在這裡埋伏就乾脆放棄了吧？」

「當然不能排除這樣的可能，」麻美態度保守地說，「如果對方是里見燈花，的確可能不會冒這個風險。不過——至少我不認為阿莉娜會甘願放棄。」

哨兵話音剛落，隨即外頭便猛地傳來連環的爆炸巨響，地表一陣劇烈動盪，屋內的燈光同時全數熄滅，一片壓迫感十足的漆黑向眾人襲來。

「嗚哇！」

「是敵襲嗎——」

「大吉嶺，阿薩姆，錫蘭——聽得見的話就快回答我！」爆炸發生的當下就立刻抄起手邊的燧發槍，麻美一邊趕到緊急窗口確認狀況，一邊打開語音通訊向分散各處的下屬們喊道。她那永遠忠誠機警的黃金獵犬則緊跟在後。

朝著窗外一探，只見好幾道黑煙騰空而起，原先燈燭輝煌的樂園如失落孤島沉入了陰暗可怖的深溝。數之不盡的彈藥參雜著螢光閃爍的不明方塊如雨淋落。

眼前這片駭人光景還是麻美從軍這麼多年以來首見，畢竟就算是魔女之夜也不會像這般從天降下炸彈雨。抬起視線，便撞見了幾台裝載著包括共鳴炸彈和音爆彈等彈藥的無人蜂型機，令她不禁為之愕然地倒抽一口涼氣，「——竟然從空中？真是瘋了。」

麻美試圖向Ａ組和Ｂ組的指揮官們取得聯繫，豈料卻遲遲得不到回應。

「是Magius那些傢伙嗎？」尚未習慣黑暗的沙耶加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雙手本能性地伸向兩旁意圖取得平衡，不料卻抓上了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己身邊的杏子的左臂，令她忍不住發出驚呼：「抱、抱歉！我沒抓到什麼不該抓的地方吧？」

「沒事。」早已習慣在黑暗中作戰的杏子不慌不忙地從軍用包裡拿出了夜視鏡，一邊替顯然因為突然的爆炸亂了陣腳的沙耶加戴上，一邊不快地咋舌，「為了回收魔女就下這麼重本，那幫人還真是不折不扣的瘋子，魔女都比他們正常多了。」

恢復了正常視力後，減輕了不少沉積在沙耶加內心的不安與恐懼。她的雙手緊緊按著掛在腰間的刀鞘，與手持長槍的杏子背對背警戒著四周，絲毫不敢掉以輕心。說也奇妙，縱然這是她頭一次和杏子這樣並肩作戰，沙耶加卻莫名有種彷彿她們早已出生入死多年的熟悉感。

「難道阿莉娜前輩就在附近⋯⋯」冷汗直冒的花凜咽了咽口水，此時是既感到期待卻又害怕，不敢大意地握緊了手中的輕型步槍，與在半空中盤旋警惕的狐蝠，以及身旁那匹目露兇光的獨角獸一同戒備著可能從任何地方襲擊的敵人。

啪噠啪噠。

「小心點，有人來了。」

一道來自一樓入口處的陌生踅音驟起，麻美和杏子異口同聲地發出警示。

數道怦然劇烈的心跳聲交錯在靜謐的空氣之中，隨著那道象徵著戰火引線即將燒盡的步伐逼近，瀰漫在眾人之間的氛圍也越發凝肅了起來。不光是那複雜難解的重重機關，就連那令人天花亂墜的鏡層迷宮都未能成為窒礙，那名不速之客不消多久便來到了魔術屋敷的頂層。

又是一聲轟隆炸響，經過特殊加密的機械門就這麼被輕易彈飛，煙幕之後隱約浮現一道人影。旋即，一股壓倒性的精神震波如海上颶風般地朝她們強勢襲來，首當其衝的不外乎是沙耶加。那股膽寒倒胃的精神震波就好比生猛劇毒，儘管身心都無比難受，藍髮嚮導依然堅毅不屈地緊握著軍刀不放。

煙霧仍未散去，身邊便忽然傳出幾道槍響和嗆鼻的硝煙味，以及花凜痛苦的咳嗽聲。按槍聲與那先發制人的膽量判斷，這毫無疑問就是麻美開的槍。然而，儘管挨了幾槍，那道人影卻依舊屹立不搖地站在濃霧漫漫的門口。

麻美不禁感到困惑，她很確定自己有打中對方的要害。

這時，一旁的杏子則直接將眾人的疑惑充作追擊的動力，化身一道赤色迅雷朝著幕後的敵人筆直奔去。紅髮哨兵按下了槍把上的開關，手中的長槍分化多節，鎖鏈蛇張開血盆大口，將手到擒來的獵物纏得死緊，並且制服在地。

直到煙霧終於散去，現身在眾人面前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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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喬凡娜（Giovanna）：取自於環彩羽的魔女化身，其性質為沉默，姿態為呼子鳥。其名取自宮澤賢治的《銀河鐵道之夜》的主角喬凡尼（Giovanni），與其魔女性質相對應，作品劇情裡康貝瑞拉在課堂問答中選擇用沉默的方式緩解喬凡尼的靦腆與尷尬。

[註2]米拉斯（Mirrors）：取自於鏡之魔女，其性質為隱遁。結界有層層疊疊的樓層構成。因為是個只想悄無聲息地隱藏起來的膽小魔女，不會做靠殺害人或魔法少女來收集魔力這樣的事，只會通過少量地吸取進入結界的魔法少女們的魔力，來形成保護自己身體的層。侵入者越是增加，結界的構造也就越往複雜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