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或許是過於仰賴科技的關係，Magius的防衛網竟出乎意料地鬆散。

看著莎奈一臉冷靜地用槍放倒兩名哨兵門衛，沙耶加突然意識到要對傷患袖手旁觀這件事其實意外地艱難。然而事關重大，她也只好將自己作為醫務官的職業操守拋諸腦後。

礙於精神海與靈魂寶石的狀態都不穩定，沙耶加終究還是選擇放棄探查哨兵們的精神圖景，只從兩人身上搜刮出輕型步槍和幾顆感知共鳴炸彈。

與此同時，一旁的莎奈也完成了生物辨識門的解鎖。

「這裡是……」

進了門，迎接兩人的是一副好比精神圖景般超乎現實的離奇光景。

看不見頂端的櫻木昂首矗立，巨大樹根如神話中的八岐大蛇盤踞地面，飄散在冰冷空氣中的那股不合時節的櫻花香氣清晰可聞。從漆黑隧道延伸出來的鐵軌挨在樹根旁側，上頭還坐臥著一輛昭和時期的單節電車。

「這棵櫻花樹被Magius稱作萬年櫻。這裡是它的根部區域，也是被用來儲存精神能量的地方。」莎奈一邊向沙耶加解釋著，一邊握緊槍把戒備著四周，絲毫不敢放鬆警惕。

「一直沿著它爬到樹頂處的話，就會抵達夏娃的核心——而現在里見燈花和柊音夢她們兩人正巧就在那裡。」

這番話令沙耶加忍不住心一驚，「那我們這不就是在自投羅網嗎？」

「這裡是能最快通往外面的出口了——再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莎奈故作輕鬆地答道，內心卻還是難免有些忐忑不安，畢竟她上一回就是栽在這兒的。霍地，鑲嵌於通訊耳機上的翠綠寶石忽然閃爍起淡綠光芒，似乎是又傳來了消息。

「愛ちゃん已經成功把我們的生物情報和剛才那兩位黑羽翼交換了，我們得在身份曝光之前趕快逃走。」

「二葉さん的嚮導真可靠呢。」沙耶加發自內心地讚嘆道，卻也不禁感到納悶了起來。既然莎奈是與如此精通情報操作的能手一起搭擋，為何還會和塔方失聯至今？

只見莎奈回以一個曖昧不明的笑容，沒有多說些什麼。

登時，通訊耳機內的聲音向蔥髮哨兵發出了警訊，兩人便匆匆忙忙趕到了電車上。值得慶幸的是Magius尚未察覺異樣，連通外部的鐵路系統仍能如常使用。前燈亮起，車門緊閉，電車逐漸加速駛離，進入了通往未知之地的隧道。

直到確認敵方並沒有派來追兵後，哨兵與嚮導才終於鬆了口氣。

「二葉さん……妳剛才也提到了『夏娃』對吧？」左手扶著有些發熱的前額，右手緊抓著步槍，身心俱疲的沙耶加長嘆一口氣，便看向同樣疲態百出的莎奈問道：「夏娃到底是什麼？」

「Magius透過赫胥黎系統製作出謠的目的，就是為了夏娃的養成。」一邊回想著自己被當作謠試驗品的那段期間所經歷的一切，莎奈一邊試著在腦內梳理迄今為止所收集到的情報，「就我從阿莉娜那兒打探到的情報來推斷的話，她們應該是打算讓夏娃吸收謠和魔女，成為下一個……甚至是有史以來最兇惡的魔女之夜。」

聽了莎奈的說詞，再結合起先前音夢的那番種族清洗言論，沙耶加頓時感到一陣惡寒。先不論可行性，Magius那幫瘋子竟然還把算盤動到了魔女之夜上——看來她們是真的不擇手段都要完成解放的理想。

「而我們現在就身處在夏娃之中。」

眉頭緊蹙的沙耶加有些半信半疑地確認道：「妳的意思是指，Magius的根據地就在夏娃的體內？」

「我知道這聽起來令人難以置信，但我在跟蹤梓さん入侵這裡後沒多久，夏娃就移動了位置。愛ちゃん也透過座標定位證實了這點。」莎奈篤定地說，「除了會隨機移動，夏娃本身也具備著魔女架設結界的能力，再加上又有座標遮蔽系統的阻撓，丘比才一直沒能夠找出Magius的位置。」

若是如此，她們或許錯過了將Magius一網打盡的絕佳機會——這下又要從頭開始找起了。沙耶加沉默地垂下眼簾，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坐在對面的莎奈則是擔憂地望著陷入深思的沙耶加，「……美樹さん也被她們列作下一個實驗對象了吧？」

雖然哨兵的身份使她倖免於難，但親眼目睹鶴乃化為謠的可怕記憶卻依舊折磨著她。那種只能在旁目睹悲劇發生的無能為力感，讓她想起了失去愛時的絕望。

「不過似乎和鶴乃さん的情況不太一樣……當時的鶴乃さん簡直就像是陷入了長夜，整個人都被一股可怕的精神力量給包圍。」

曾與鶴乃正面交鋒的沙耶加對此自然是深有體會。

「我……在被二葉さん妳救出來之前，做了一個詭異又讓人不安的夢。」沙耶加一邊訴說著夢境的內容，一邊掏出那顆色澤黯淡的暗藍寶石。「我夢見了一隻穿著盔甲的巨大人魚，它在吞噬了我的精神嚮導後，便消失在火海之中。」

說也奇怪，靈魂寶石都變得如此汙濁了，她竟然還能保持清醒。

「而我的精神嚮導現在陷入了沉睡，怎麼也喚不醒牠。這對嚮導來說就像是進入了假死狀態。」說罷，沙耶加拿起在離開培養室前撿起的藥瓶端詳了良久，爾後便說出了自己的推論：「如果我猜的沒錯，那麼音夢很可能是往我的體內打入了悲嘆之種。」

「悲嘆之種？這種事做得到嗎？」莎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而且赫胥黎系統的運作方式……」

「對——是透過丘比讓靈魂寶石和悲嘆之種建立鏈結，從而進行精神體的形體轉換。」沙耶加接口說，「假設赫胥黎系統真的能將精神體轉換，那麼要改變悲嘆之種的型態也不無可能。」

就好比將藥物直接打入人體內便是最具效益的吸收途徑。悲嘆之種本身的精神體結構就近似於靈魂寶石，若只取出精神核進行形體轉換，再植入嚮導體內進行鏈結的話，理論上是可行的。

凝視著手中的靈魂寶石，沙耶加顯得異常冷靜地分析著。

畢竟有鶴乃的案例在先，富有實驗精神的燈花和音夢想必也樂於嘗試更具成效的做法。

樂觀地想，這也意味著現在的自己就是一個絕佳的觀察樣本，只要盡快回到塔讓調整屋和醫務部檢查，說不定就能找出將危機化為轉機的辦法——

「不過就以我目前的狀況來看，悲嘆之種應該還沒有完全擴散，或者是實際成效不彰——嘛，不過這也都只是我的推論而已。現在還是得先趕快想辦法解決……咳咳！」

話還沒說完，沙耶加忽然揪緊了鈍痛不已的胸口，隨即就是一連串劇烈的猛咳，手上的靈魂寶石與藥瓶跟著應聲滑落。

「美樹さん！」見狀，莎奈作勢要上前關切，卻猛地被一股壓迫性十足的精神力量所籠罩，甚至一度癱瘓了她的精神干擾器，使她動彈不得。那感覺就像被冰冷的海水包覆了全身。

「……二葉さん……妳……不能接近我——」

「但是——」溺水般的窒息感令莎奈痛苦地只能發出微弱的氣音求助，「愛ちゃん，沒有什麼辦法能救救美樹さん嗎？」

「呀，幸虧這裡已經不屬於夏娃結界的涵蓋範圍，我們才能與愛進行資訊共享的同步作業呢。」

就在這時，丘比的聲音冷不防在車廂內響起。

「——丘比！」

用耳毛撿起了沙耶加的靈魂寶石，丘比眨了眨石榴石般的雙眼，不帶感情地說：「看來沙耶加的精神海已經開始和悲嘆之種同化了呢，必須馬上開始排除才行，否則將難以執行後續的剝離作業。」

「……總之，我們得快點把美樹さん帶回塔裡才行。」將精神干擾器的干擾波係數調整至最高，莎奈如履薄冰地接近正努力對抗著體內的悲嘆之種的沙耶加，並攙扶起她冒著虛汗的身體，向一旁的白色小獸開口問道：「丘比，這輛電車最後會通向哪裡？」

「參照過往的數據來推測，Magius應該是透過神濱舊地下鐵路活動的，而與我們目前所在位置最接近的就是榮區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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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溼的空氣中充斥著混雜了顏料、油漆、木材、石膏以及粉塵的刺鼻味道。

杏子忍不住慶幸自己只是不擅長架設味覺屏障，要不然早在踏入這裡時就直接先被臭暈了。

根據志築仁美提供的情報，阿莉娜曾於一年前買下了這個深藏地底、已經廢置十餘年的榮區舊地鐵站，並加以改造成一間隱蔽性極高的私人工作室。

令人費解的是，杏子不曾聽花凜提到這個地方過——當然，也不能排除她是被篡改了記憶的可能性。

而除了鐵軌被特別保留下來之外，其餘部分全都被拆除，基本上幾乎看不出來這裡曾經是個地鐵站。不過單從它破爛不堪的入口來看，的確給人一種底下住滿了野鼠和臭蟲的廢墟印象。

地下工作室擺滿了出自天才藝術家之手的各類作品，就連昭和時期留下的鐵軌都成了藝術品。環顧四周的景致，原以為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的杏子不免有些失望。這裡不管怎麼看就只是個普通的藝廊，若不是因為藝廊主人是阿莉娜，根本不會將這種地方和Magius的陰謀聯想到一塊——她甚至連一丁點使魔的氣味都沒聞到。

「鶴乃、菲莉西亞，妳們有發現什麼嗎？」

於是杏子便轉而將希望寄託在同行的由比鶴乃及深月菲莉西亞身上。

她們兩人幾天前才正式被醫務部放行並重回了崗位，杏子則早了她們一週擺脫無聊乏味的復健生活。而在得知杏子打算前來調查阿莉娜的工作室並找尋沙耶加的行蹤後，鶴乃和菲莉西亞便決定協助調查。因此，以見瀧原次席和神濱次席為首的調查小組便成立了——其實原先麻美也打算加入調查，無奈身為首席的她在局面越發混亂的情況下早已是分身乏術。

面對杏子的問話，鶴乃和菲莉西亞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妳對這個地方沒有任何印象嗎？」雙眼直視著正站在被白布蓋住了的木版畫前方的鶴乃，杏子懷抱一絲希望地問，「或是聽什麼人提起過？」

「我只聽人提到過Magius在神濱市內有另外一個專門用來管理和測定悲嘆之種的地方，但並沒有實際到過那裡。再加上，我的記憶在實驗室和美冬的對話後就中斷了……我想這就像御魂說的，是謠化留下的後遺症吧。」鶴乃一邊不甘心地說，目光一邊飄向了杏子留著淺疤的右腿，「抱歉，杏子ちゃん，沒能幫上什麼忙……就連妳的腿傷也是我造成的。」

因為一時的心軟與天真而淪為敵人操弄的魁儡，導致多方人員受傷這件事一直讓鶴乃耿耿於懷。畢竟作為一個次席，這是嚴重的失職。她做夢也沒想到她所信賴的人竟真會對自已和菲莉西亞下重手，直到美冬扔出共鳴炸彈的那一刻，鶴乃才終於正視了美冬叛變的事實。

「拜這傷所賜我才能多放點假——而且妳能順利復原，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消息了。」杏子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說，隨即話鋒一轉：「倒是我比較在意，梓美冬和妳說了些什麼？」

「就是那些宣揚Magius理念的話，不管我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簡直就像被洗腦了一樣，」語畢，鶴乃的臉便蒙上了一層陰霾，「現在的美冬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美冬了。」

「咱一直都不擅長和那個白毛姊姊相處，現在只覺得她更可怕了。」菲莉西亞有感而發地說。在和鶴乃結合之前，美冬曾是她的精神輔導醫務官，她其實一直都難以適應美冬的安撫方式。「嗚哇！」金髮哨兵剛靠上了背後的復古書櫃，腦袋就被一本頗有重量的書給砸個正著，「嗯？這是什麼？」

「是《圓環童謠故事集》。」眼尖的杏子一眼就認出那是她以前常讀給小桃聽的故事書，「《赤騎士與蒼髮姬》、《莎拉曼達的叛逆》之類的故事都還挺有名的。」

「啊！小時候我爸爸也常唸這個給我聽呢！」湊到菲莉西亞邊上的鶴乃一臉懷念地笑著說：「我很喜歡《來自新樂園》裡面的山豬神，玉紅的名字就是從裡面取的哦！」

「原來是這樣，咱一直就在想妳為什麼要給自己的精神嚮導取這種怪名字。」

「哪裡怪了！明明是給乳牛取名叫碧翠絲的菲莉西亞比較奇怪吧！」

「什麼啊！妳對乳牛有什麼不滿嗎！」

不過為什麼阿莉娜的工作室裡會放這本書？那個瘋女人怎麼都不像是會喜歡看這種書的類型。

沒理會在旁爭辯起來的神濱次席們，一邊思考著這本書和Magius的關聯性，杏子一邊自顧自地翻起了童謠集，結果還真的查出了些端倪。

杏子發現在《來自新樂園》、《毛皮神的祝褔》和《赤騎士與蒼髮姬》的篇章裡都被人以紅色墨水留下了意味不明的註記。

其中，最令她在意的莫過於標註在《赤騎士與蒼髮姬》上的那個單詞。

Raspberry

冷汗沿著紅髮哨兵的頸線滑落，一股不祥的預感在心底迅速滋長，也連帶影響了情緒波動的起伏，引來了另外兩位同伴的關切。只見她撕下了留有註記的那幾頁，便夥同翻箱倒櫃地尋找其他可疑的線索，可惜卻是一無所獲。

正當杏子幾乎快要放棄時，忽然發現掛在工作室最深處牆上的巨幅油畫底下藏有一扇暗門。杏子暗自竊喜，但並沒有馬上開門，因為她察覺到門邊被設置了電流陷阱。於是她索性直接提起愛槍破壞了電門。

然而，當門一打開，眾人卻立刻同時往後退了好幾步。

藏置在暗門背後的是一個手提保險箱。

「嗚哇……這是什麼？感覺真不舒服。」在哨兵裡精神抗性偏低的菲莉西亞難受地扭曲著臉。

鶴乃連忙替菲莉西亞加強了精神屏障，小心翼翼地步上前拿起了保險箱，「好混濁又龐大的魔力——這裡頭八成裝了不少悲嘆之種。」

同樣面露難色的杏子沒好氣地咒罵道：「嘖，都是準備用來製造謠的嗎……這幫瘋子到底是收集了多少悲嘆之種啊？」

「居然能將類型迥異又數量繁多的悲嘆之種保存完好到這種程度，果然Magius所掌握的技術十分驚人呢。」一如既往地神出鬼沒的丘比在眾人身後煞風景地接口道。而眾所周知，丘比的出現多半不會帶來什麼好消息。

三人異口同聲地問道：「出了什麼事嗎？」

「美樹沙耶加和二葉莎奈成功從Magius的根據地逃脫，目前正在前往這裡的途中。」丘比的紅眼珠轉向了杏子，「不過沙耶加的情況危急，已經開始出現了和魔女同化的跡象。」

杏子拎起了丘比的後背正打算問個清楚，卻被遠方傳來的聲響和源自地面的晃動轉移了注意力。

一陣溫熱的風吹起了她焰紅的髮絲。

在這理應廢棄了的地鐵站裡，如今再次出現了電車奔馳於軌道上的身姿。

當緩速靠站的電車敞開了車門之際，紅髮哨兵毫不猶豫地跳上了車，終於見到了她魂牽夢縈的水色身影——然而下一秒，她的世界便被漆黑無邊的深海所淹沒。

——對不起，杏子。

那是沙耶加留給杏子的最後一句話。

[註]《圓環童謠故事集》：家喻戶曉、膾炙人口的經典童書。著名篇章有：《女神的紅緞帶》、《赤騎士與蒼髮姬》、《莎拉曼達的叛逆》、《毛皮神的祝福》及《帶來幸福的夏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