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9.
經過一系列的精密檢查後,杏子終於在前天順利出院,並重新回到崗位一如既往地執行塔派發下來的任務。排除次席對嚮導素的需求量有所改變之外,在她執勤期間並沒有出現任何異常,否則作為指定醫務官的沙耶加肯定會被醫務部叫去問話的。
事實上,她也十分懷疑醫務部委任自己作為杏子的指定醫務官或許別有居心——作為守舊派大本營之一的媒介部肯定有介入此事。
沙耶加盯著手中的腦波圖和精神檢測報告沉思了好一陣子,始終對造就杏子陷入昏迷的原因毫無頭緒。
根據腦波圖顯示的腦部活動狀況評斷,杏子昏睡的這段期間一直處於深沈的夢境裡,被注入的毒素並沒有造成她的腦部或是精神層面的損壞,而是作為一個誘導大腦製造出夢境的催化劑。沙耶加也曾幾度探訪過杏子的精神圖景,那匹獨角獸依然精神抖擻,一見到她甚至還主動上前撒嬌,卻也加深了醫務官的疑惑。
哪怕在這期間她已經翻遍資料庫與所有的醫療書籍,仍舊一無所獲,在過去從來沒有像這樣的病例。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杏子本身並不願意從夢中甦醒——直到她被自己的信息素影響,誘發了結合熱,接著和自己——
一回想起那天發生的事,沙耶加的內心便猛地燃起一股把自己鎖進精神圖景裡再也不見天日的衝動。
當時的記憶仍舊歷歷在目,該死,簡直就是清晰得可惡。天知道她有多希望自己能像經歷一場痛苦的宿醉後便爽快地忘記一切。
她們毫無疑問地完成了肉體結合。杏子的結合熱除了導致信息素失調,也連帶誘發了沙耶加的結合熱。任誰都想像得到同時發生結合熱的哨兵與嚮導共處一室會發生什麼——因此,這不過是場意外,是她輕忽了,沒替杏子事先準備嚮導素。沙耶加不斷試圖說服,或者可以說是在催眠自己這一切都得歸咎於失控的信息素在作祟。
然而諷刺的是,那股彷彿已經依附在自己身上的蘋果香,卻時刻提醒著她渴望永久消除的記憶。
咚咚。
辦公室的門外驀地傳來敲門聲,沙耶加從文件堆裡疲倦地抬起視線,心想著大概又是醫務部的人來送新病歷給自己徒增煩惱,便沒再多想就說了聲請進。
而沙耶加萬萬沒想到,來訪者就是造成她如此心煩意亂的起因——佐倉杏子。
「喲,醫務官。」順手帶上房門,左手提著紙袋的杏子便在沙耶加拉開的座椅上一把坐下,「不介意我打斷妳的個人讀書會吧?」
「我正好也需要讓大腦休息一下。」沙耶加放下手邊的病歷表,稍微伸了個懶腰試圖掩飾內心的尷尬,官腔地問道:「出什麼狀況了嗎?次席閣下。」
「如果說嚮導素依存症也算的話。」話一說出口,杏子馬上就後悔了。她對著霎時便僵住了表情的沙耶加,一臉窘迫地低聲補了句:「不,當我沒說吧。」
雙方之間的氣氛頓時尷尬得令人窒息。
對於無意間(她真的不是有意為之)標記了沙耶加這件事,杏子認為自己勢必抱有一定程度的責任,但一方面也為自己抱屈——畢竟那時她才剛睜開眼,對方香濃誘人的信息素就朝她直撲而來,根本無處可躲——她哪有辦法?一切都是不可抗力。
而杏子也總算明白為什麼焰會這麼不願意自己拒絕這次的契合度測試,更不得不承認梅露的預測確實準得可怕。她倆的信息素簡直是一拍即合,就像乾柴碰上烈火。過去那個堅守城牆的紅髮哨兵在藍髮嚮導的面前根本不過只是個一觸即碎的幻象。
「我昨天回了風見野一趟,」終於還是受不了這令人困窘生厭的沉默,杏子將紙袋放到辦公桌上,從裡頭拿出一個紅盒子並交給了沙耶加,「這就算是這段時間妳一直照顧我的謝禮吧。」
盯著盒子包裝上的文字與圖樣愣了半晌,沙耶加頗為遲疑地問道:「⋯⋯這是拉麵禮盒?」這可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收到拉麵禮盒作為謝禮,而且還是從一個標記了自己的哨兵手中得到的。
「是我以前很愛吃的一間店。可惜覺醒之後就沒機會吃了。」杏子似乎打從心底感到遺憾地說,「這拉麵比食堂裡賣的那些鬼東西好上一百倍。」
「謝謝。」這番話令沙耶加在這幾天裡頭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妳要喝點咖啡或是茶嗎?」
「不了,我自己有帶。」杏子從袋子裡拿出一瓶濃縮果汁。她咬著吸管,接著留意到了擱置在桌上的文件內容,「妳在看我的病歷?我還以為我的檢測結果都很正常。」
「正因如此這整件事情才顯得詭異。」一手扶著額頭,沙耶加忍不住無奈地嘆息,「我已經翻遍了整個資料庫,卻還是搞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妳昏迷好幾天。在當時和Magius交手時,她們有提到些什麼嗎?」
「沒什麼有用的情報。我本來打算用武力招供那對相聲姊妹的,但被擺了一道。」杏子聳了聳肩,輕描淡寫地說:「我只知道她們的目標是我,哨兵長只是個誘餌。我猜大概是想把我當成白老鼠吧,她們當時身上可帶了不少藥劑和彈藥,在那之前還先讓同夥帶走了魔女。」
「——精神萃取劑。」沙耶加抱著雙臂接口道,「我趕到現場的時候聽見了她們提到這個詞,而且這東西對她們似乎很重要——妳有什麼頭緒嗎?」
搖了搖頭,杏子皺起眉反問道:「那和注射到我體內的東西有關?」
「可能性不小。總之我們必須調查清楚,才能知道Magius到底在打什麼算盤。」沙耶加憂心忡忡地答道,「妳身上真的沒有什麼感到不對勁的地方嗎?」
除了變得容易引發結合熱,服用嚮導素的頻率比以往大幅上升了好幾倍之外,杏子實在想不出身體的其他異狀,而她可不想又把氣氛搞僵了。
沙耶加沉思了片刻,便決定打算換個角度切入問題,「也許妳能告訴我,妳在昏迷期間都做了什麼夢?」
杏子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端視著沙耶加好一會兒後,才緩緩開口答道:「⋯⋯我夢見了我的家人,還有那些我曾以為會一直持續下去的日子。」
她虛無飄渺的嗓音就好比一個飽受歲月磨損的老舊磁帶,滄桑沙啞得讓沙耶加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那是杏子的聲音。
「我們一起在教堂裡度過平安夜,當時外頭正下著雪。」杏子輕輕漾開笑靨,蘊藏於眼底的盡是懷念與惋惜,「我的母親彈著琴,小桃和我圍著父親一起唱聖歌,做子夜彌撒。」
沙耶加只是靜靜聆聽。
「妳曾問過我,出現在我精神圖景裡的那個女孩是誰,妳應該也猜到了——她就是小桃,我沒能拯救的妹妹。」
回想起在雪地裡笑得燦爛的小女孩,沙耶加頓時理解了杏子心中的那道枷鎖究竟從何而來。她和自己的問題基本上是一樣的。
「而我在夢裡也見到了長大成人的她,告訴我她和爸爸媽媽過得很好。」哨兵悲傷卻又欣慰地笑了,「我很清楚這只是夢境,卻抗拒著回到現實。很可笑吧,作為一個士兵——尤其我還是個受過精神訓練的次席,這很失敗,很懦弱。」
「這的確是軟弱的表現——但這並不代表就是錯的。妳不可能永遠堅強。就算是哨兵,但妳終究還是個人。我想把它當作借酒消愁會比較適合。」沙耶加語調柔和地說,「那麼,是什麼促使了妳願意離開美好的幻境?」
盯著眼前的人,杏子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回答:「因為我聞到了一股樹莓味。」
這倒是單純到令人失望又尷尬的理由。沙耶加不由得在心底這麼吐槽。
「我也不知道原因,就自然而然地跟著它走出了教堂的大門,然後發現外頭已經不再下雪。我站在藍天下沒多久就醒了,接著就——妳懂的。」
「嘛⋯⋯至少這可以當作一項醫療數據。」面頰不知不覺間已染上緋紅的醫務官難掩羞赧地清了清嗓子,「不管怎麼說,我很高興妳醒了。」
語畢,兩人不約而同地相覷一笑。
「呀,妳們都在這裡可就省事多了呢——杏子、沙耶加,媒介部有消息要告訴妳們。」
就在這時,丘比冷不防地現身在她們身後的書櫃頂層。牠擺著蓬鬆的雪白尾巴,用那雙紅寶石般閃爍光芒的圓潤眼睛,俯瞰著同時回望自己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