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12.

那道沉穩溫和的嗓音的主人是梓美冬——出身自神濱水名豪門的嚮導，據傳與新西區聖所的首席哨兵七海八千代是青梅竹馬。兩人也曾隸屬同個小隊完成過多項任務，但就在許多年前便基於某些原因導致美冬退出了前線，轉而在塔內擔任精神輔導部的醫務官，拉拔過許多資質優秀的嚮導，實習時期的沙耶加也曾受過美冬的精神安撫指導課程。至於作為次席並時常與神濱聯合陣線往來的杏子，自然也與美冬打過不少照面。

因此，同為平時總是業務繁忙、時刻不得閒的高階軍務人員的三人，如今卻齊聚在一間連鎖音樂行這件事便顯得離奇逗趣。一方面覺得這樣的不期而遇十分難得，另一方面兩人也正巧陷入了不知該何去何從的窘境，杏子和沙耶加便在美冬的提議下與她一同來到了這間座落在中央廣場的藝文咖啡館。

正在舉辦知名藝術家個展的藝文咖啡館內聚集了許多人潮，不單止是杏子，就連沙耶加也深感她們與周遭那些為藝術癡迷的文人墨客的格格不入。擺設在店內的藝術裝置與畫作無其不有，奇形怪狀的，怪異詭譎的，華麗鮮活的——但無論是杏子還是沙耶加都難以理解這些創作究竟想表達什麼。

不過，這對身為大家閨秀的美冬而言倒是一點都不違和。此時的銀髮嚮導正端莊大方地啜飲著熱氣升騰的咖啡，作為其精神嚮導的挪威森林貓則慵懶地趴在她腿上酣眠，卻不失一分優雅——眼前這副美好光景看上去就像是一幅筆觸柔美的畫作。

「每次我和八ちゃん到見瀧原出差時就會來這裡，他們家的馬卡龍很好吃哦。」望著眼前擺盤精美、五顏六色的高級甜點，讓美冬的心情也跟著愉悅了起來，然而對比坐在自己對座的兩位後輩看上去卻顯得頗不自在，「哎呀，現在不是在塔裡，妳們用不著拘束的。」

「那我們就開動了⋯⋯」

一口咬下青蘋果色的馬卡龍，隨之沿著舌尖湧上的甜美令杏子驀地眼睛為之一亮，「好吃！」

「我從梅露さん那裡聽說了妳們已經完成伴侶登記了的事。」美冬輕輕漾開一道溫雅的笑顏，真誠地說：「恭喜妳們，我真為妳們高興。」

頓時尷尬不已的杏子和沙耶加不約而同地面面相覷，不曉得該從何開始解釋才好。

「嘛，該怎麼說呢，事實上這段關係比較像媒介部強塞給我們的，我和杏子說實話比較像是被動接受⋯⋯」

一想到那個直接無視了自己要求的黑髮友人，杏子便哭笑不得地接口道：「而且還不給妳上訴的機會。」

真要說的話，整個塔上上下下的人都可以算是迫不及待把她倆送作堆的共犯。

「嗯⋯⋯是這樣嗎？我倒是覺得妳們兩位確實挺合適的呢，雖然這只是我過來人的直覺。」望向羞紅著臉急於撇清現狀的兩人，美冬眨了眨群青色的水靈眼睛，坦言道：「不過美樹さん和佐倉さん都是難能可貴的人才，加上事實證明妳們相性良好，媒介部會這麼做也就不難理解了。再說，梅露さん的預測結果一向很準確的。」

「竟然連梓さん都這麼說啊⋯⋯」加上美冬，這已經不曉得是第幾個人對自己說她和杏子很合適了——儘管她已經可以接受這個建立於肉體結合的伴侶關係，但老是這樣被人提起還是很讓人尷尬。沙耶加又一次地在心中無奈地嘆息，便拿起茶匙攪拌起桌上那杯剛放入了方糖的咖啡。

「話說回來，Magius的事已經有結果了嗎？」絲毫沒有再深究自己和沙耶加的關係的打算，杏子索性直接把話頭轉到了自己感興趣的話題上。若自己沒記錯的話，美冬也有協力參與這次的審問，畢竟她在情報探索和協調方面確實很有一套，這也是杏子欣賞她的原因。「否則妳不可能有那個時間離開審問室。」

「事實上那些羽翼們所知道的也不多。」美冬盯著杏子的臉遲疑了一會兒，「不過我們套出了她們這次行動的目的。」

杏子和沙耶加屏息以待地盼著美冬繼續說下去。

「她們打算利用妳製造出謠[註1]。」

杏子頓時不舒服地皺起眉，滿臉狐疑地反問道：「⋯⋯利用我製造謠？什麼意思？」

「她們本打算在佐倉さん妳身上注入精神萃取劑，意圖透過侵入妳的精神圖景將精神嚮導——也就是把妳的精神體提取出來，和魔女結合在一起。」

這種荒誕無稽的想法讓聽得瞠目結舌的杏子忍不住高喊：「哈？那種事怎麼可——」

「確實是可能的呢。」沙耶加用顫抖的聲音冷不防打斷了杏子，面色凝肅地說：「我後來又重新調查過那個導致杏子陷入長期昏迷的箭毒，發現那其實是一種特殊的誘導物質，能夠藉由誘發夢境來滲透哨兵的精神圖景麻痺精神嚮導的運作，如果說再加上梓さん所說的萃取劑的話⋯⋯」

那簡直就是不可收拾的災難。一想到這，沙耶加不禁寒毛直豎，滿是憂心地瞥了杏子一眼。

「幸虧當時美樹さん及時趕到，才沒有釀成大禍呢。」美冬點了點頭，「畢竟對哨兵來說，精神圖景一旦被突破，幾乎可以說是死路一條。」

聽了美冬和沙耶加的話以後，杏子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還真是撿回了一條命。怪不得焰總說自己確實需要一個嚮導——畢竟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她在精心策劃一切的敵人面前可以說是毫無防備。

趴在美冬腿上打盹的挪威森林貓忽然一把躍到了桌上，打破了不知不覺間凝重起來的氣氛。絲毫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牠逕自湊近了事先盛滿牛奶的小碗，發出一聲輕鳴後便垂下頭享用起牠的下午茶。

見狀，三人不約而同地勾起嘴角。

「所以說，伴侶關係是很重要的哦——尤其在哨兵和嚮導的世界裡，想要獨自一人前行是很困難的。要記住，無論妳們是因為什麼理由而走到了一起，找到一個彼此契合的伴侶都是件不容易的事。」美冬目光柔和地望著自家的精神嚮導，一邊撫摸著牠蓬鬆柔軟的亮麗毛髮，一邊語重心長地對眼前的兩位後輩開口道：「妳們一定要好好珍惜彼此。」

無論是她的眼神抑或話語，都不經意地流露出銀髮嚮導內心的寂寞，以及無以言表的惆悵。

「啊，現在播的這首歌是加奈惠さん很喜歡的樂團哦，就是這個。」留意到店家播放的樂曲是自己耳熟能詳的歌，美冬從提袋裡拿出了她剛才在音樂行購入的單曲專輯，伸手指了指站在主唱左邊的金髮高個子，顯得格外亢奮地說：「她很喜歡這個樂團的吉他手，很讚賞她的點弦技術，雖然我其實也不是很懂這些⋯⋯加奈惠さん如果也在這裡就好了呢，可以跟妳們解說得更詳細。美樹さん似乎也對音樂有興趣對吧？或許妳們聊得來。」

「誒？事實上我對古典音樂比較有研究，對於流行音樂就⋯⋯」對於情緒波動突然加劇起伏的美冬起初令沙耶加有些不知所措，但當她聽見對方口中的「加奈惠」這個名字時，便瞭然於胸地和一旁同樣頓悟了的杏子交換了眼神。

雪野加奈惠。

與梓美冬同樣曾隸屬於七海八千代的小隊，過去曾擔任過八千代的輔佐官，同時也是美冬的終生伴侶。這個以八千代為首的三人小隊在塔內可以說是十分活躍，戰功顯赫的她們更成為神濱塔的一段傳奇。然而，在許多年前一次艱難的討伐任務中，加奈惠為了保護美冬和八千代的安危，不幸被兇殘的魔女一舉破壞了靈魂寶石，就此英年早逝。這場悲劇當時在塔內蔚為流傳，即便是後進們也都略有耳聞這段忠誠士兵壯烈犧牲的故事。

這也是造就了在那之後美冬便退居於塔內的主因。

「這樣呀。」美冬遺憾地露出一個難掩落寞的微笑，「我也是呢，對這些一竅不通。不過加奈惠さん以前常常彈吉他給我聽，久而久之我也就漸漸喜歡上了。」

「原來雪野さん她還會彈吉他嗎？」沙耶加有些意外地問，畢竟她對於這位活在傳聞中的哨兵的了解也僅止於表面，而喜歡音樂這件事的確給她增添了不少親切感。

「對哦，果然很意外嗎？英勇的哨兵小姐一個人坐在河堤上彈奏吉他的樣子什麼的，不認識加奈惠さん的人肯定很難想像吧。」琉璃般清澈透明的眼瞳染上一層深厚的思念，銀髮嚮導的呢喃猶如一陣來自往昔的悠風，緩緩訴說著凝止於記憶中的懷戀，內心充斥著傳達給遠在彼岸的故人的渴望，「不過加奈惠さん其實就是那麼溫柔內斂的孩子哦。」

一手拿起裡頭還裝有一半熱牛奶的茶壺，替貓兒面前已可見底的碗又倒上一些，杏子語氣平穩地說：「嘛，這點從她願意捨命保護妳們就知道了吧。」

得到意料之外的答覆，美冬先是驚訝地瞪大了雙眼，隨即便展開一道欣慰的笑容，「佐倉さん也是個溫柔的人呢。」

「嗯，這麼一說確實是。」一旁的沙耶加也心有戚戚焉地點頭附和，「雖然大多時候表現得很彆扭就是了。」

「哈？我才沒有那樣——」經兩人這麼一說，差點噎住了的杏子忍不住面紅耳赤地反駁道，引來沙耶加和美冬默契地呵呵發笑。

與此同時，周圍原先正雅談著藝術品的客人們也忽然開始騷動了起來，紛紛聚集到門口，此起彼落的呼聲迴盪在氣氛霎時變得熱情洋溢的咖啡館，令在場的三位軍務人員不免對這個突然的變化感到一頭霧水。

「嗚哇，怎麼突然就變得熱鬧起來了⋯⋯發生了什麼嗎？」

「好像是這次個展的藝術家本人來了的樣子⋯⋯」

「應該是那個綠頭髮的傢伙吧？」

三人好奇的目光一同交會在佇立於嘈雜的人群中央，儘管繃著臉不發一語卻依舊散發難以忽視的強大存在感的草綠，以及讓畫面和諧許多，伴在她身側的芋色身影。

「啊啊，所以阿莉娜才不喜歡這種situation，全都是一些noisy and fool people.」一身長版墨綠風衣，手中提著外殼老舊斑駁的畫具箱，自稱是阿莉娜的女性顯得極為不快地低聲咕噥著。哪怕她已經刻意壓低音量，卻絲毫逃不過擁有超常五感的杏子的耳朵。

「阿莉娜前輩，請不要在大家面前說這種話的說！」散發截然不同氣場，穿著米白色毛衣，有著一頭奶芋色長髮的嬌小女性見狀便趕緊湊近阿莉娜的耳畔，百般無奈地輕聲指責，並牽起對方的手引領至配合個展特別裝飾過的座位前。

深諳這位藝術家古怪脾性的策展人員則是難掩緊張地握緊了手中的麥克風，清了清嗓，面向群眾大聲宣布：「讓各位久等了，感謝喜愛藝術的朋友們今天一同來到這裡，想必各位的內心此刻早就已經澎湃不已了吧！現在有請阿莉娜・格雷小姐為我們發言——」

[註1]謠（ウワサ）：利用哨兵、嚮導的精神體與魔女經由Magius的特殊技術結合而成的仿魔女生物，目前用途不明。魔女在本作的設定為誕生自人類惡意、詛咒、絕望的集合化身，也可能由陷入無法回復的狂化、混沌抑或長夜的哨兵嚮導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