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結束令她手心直冒冷汗的遠程視訊，跨出通訊室的門後，沙耶加才終於鬆了一口氣。畢竟她剛才聯絡的對象是巴麻美——萬眾景仰的首席哨兵，也是自己還在聖所受訓時便十分憧憬的偶像。儘管並非第一次交談，但以往也只是在醫務室內寒暄幾句的醫患與上下級關係罷了。

更何況，她這次還是為了向麻美匯報她的直屬副官尚未恢復意識這種令人喪氣的壞消息。

沙耶加拖著沈重的步伐與發痠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脫下白長袍並掛在門上後，她便走到放著咖啡機和一組杯具的茶几前，拿出一包由知久伯父自家烘焙的咖啡豆。那是上次聚會時他硬塞給圓跟自己的。在她們的塔內生活裡，咖啡因確實是不可或缺的一部份，尤其身為醫務官，更是得要隨時待命。面露疲態的醫務官替自己泡了一杯濃縮咖啡，今天少見地沒有加任何的牛奶或白糖。她現在十分需要這些甘甜的苦澀讓昏沉沉的腦袋保持清醒。

將全身的重量都託付在椅背，沙耶加閉上已經瀕臨極限的雙眼，哪怕只有幾分鐘也好，試圖從手上這堆帶來近乎讓人喘不過氣的鬱悶與煩躁的病歷中抽離——但也就只維持了那短短三分鐘的清淨。赤髮哨兵蒼白無光，仿若風中殘燭般的病容始終在她腦海揮之不去。

她應該跟上去的，哪怕這會違反命令。沙耶加忍不住後悔地這麼想。若是她晚一步趕到，恐怕杏子現在就不單只是躺在床上這麼簡單了。

儘管沙耶加當時已將杏子被注入體內的箭毒取出，雖已脫離險境，然而下毒者恐怕還在裡頭參雜了一些其他的——她猜想是針對哨兵的腦神經傳導與精神中樞進行干擾的有毒物質——讓杏子至今依舊昏迷不醒。基於杏子的生理指數都屬正常，唯獨腦部正以異常飛快且劇烈的速度活動著，就好像她的大腦裡此時正在構築一個嶄新宇宙——因此沙耶加推論，現在的杏子或許正深陷在一個漫長的夢境裡。

精神萃取劑。她想起那對雙胞胎姊妹的對話。這不管怎麼聽都是個很不妙的東西。尤其對精神力量不如嚮導強韌的哨兵而言，更是極具風險——這很可能導致哨兵們陷入狂化狀態，甚至更糟——這令沙耶加十分害怕，萬一她真沒趕上的話——她簡直不敢想像。

另一方面，她也不甘心自己沒能夠及時逮住那對引發這起風波的主使者。

當時的沙耶加一趕來就往天音姊妹身上丟了好幾顆共鳴炸彈，成功瓦解了她們之間的精神鏈結與屏障。

身為嚮導的月咲自然是首當其衝，當場就陷入了精神麻痺。見狀，沙耶加提著軍刀趁隙向破綻百出的敵人揮砍下去，不料卻立刻被一旁的月夜用匕首格擋。銀狐靈活自如地穿梭在刀光劍影之間，替主人從敵對的嚮導身上奪回了注射器。月夜趁著沙耶加分心之餘，連忙往腳底下丟出一顆煙霧彈，毫不遲疑地打破玻璃帶著月咲就這麼跳了下去。至於那些姍姍來遲的後援部隊，最後也只能將先前被杏子擊倒的黑羽翼們帶回本部審問。

佐倉杏子

目光停駐在病患欄位上那斗大的四個字，像是連同她的心思一齊被釘在紙面上似地，遲遲無法移開。沙耶加捻了捻深鎖的眉，將淨可見底的瓷杯輕輕放回杯墊上。過了良久，千絲萬縷的思緒最終化作一聲嘆息。

將經過加密的識別證湊近觸控面板，門扉上的圓環紋印先是亮起光芒，隨後房門便在沙耶加面前自動敞開。這種單人靜音病房，除了指定醫務官外，沒有訪客權限的人是進不來的。真不愧是次席，即便是身為醫務官的她，平常也很少有機會走進這種幾乎可媲美酒店的高級病房。沙耶加回頭瞥了眼已經緊閉的房門，不禁感嘆。

仿照米開朗基羅的創世紀天花板畫。香檳色的隔音牆與吸音棉。雪紡深灰紗簾。溫暖柔和的鵝黃燈光。

——還有那張存在感十足的米灰色大床。

若不是正吊著點滴、昏迷不醒的杏子一臉蒼白地躺在床上，以及周圍那些精密醫療儀器，否則沙耶加真會以為這是哪間酒店裡一晚要價不菲的高級套房。

沙耶加靜悄悄地在病床旁的麻布椅凳上坐下，從紙袋裡拿出一顆蘋果和一把水果刀，接著開始默默削起蘋果。聽麻美說杏子喜歡吃蘋果，她在回到病房前便特地到食堂裡買的。反正就算杏子今天還是沒醒來，她還是可以削給自己吃。

身旁傳來杏子規律而平穩的呼吸聲，就像奏著豎琴的吟遊詩人在耳邊呢喃，令沙耶加感到一片祥和，還有說不上來的心安。這表示雖然陷入了長期的昏迷，但至少杏子現在做的是好夢，而不是因為惡夢而痛苦地嗚咽著。她實在是見過太多因病痛而飽受折磨的傷患，見多了有時候也會令她難以好好睡上一覺。

乖順地散落在枕上的焰紅髮絲，平律起伏的胸口，舒張的眉彎。注視著杏子安詳的睡顏，沙耶加突然發現自己對這位相識不久的次席閣下抱持著非比尋常的關心。或許是基於一種醫者對傷患的責任，下屬對上級的忠誠，同為契合度受試者的共鳴——又或者是別的什麼，她不知道，也不想再深入思考，她要煩惱的事已經夠多了。

不過她知道，打從第一次遇見杏子的那一刻開始，自己便喜歡上了哨兵身上那股清新甜美的蘋果香。

想到這，沙耶加便忍俊不禁地漾開一抹微笑，隨即眼角餘光便瞥見點滴瓶裡的葡萄糖液已經所剩不多。她連忙到儲藥櫃前拿出一瓶全新的葡萄糖注射液，在無菌台做好無菌處理後，便推著推車回到病床旁更換點滴。

正當沙耶加將殘留不多的葡萄糖液放回推車上，並且打算丟棄使用過的棉棒和針筒時，忽然整個人都被一股難以抗衡的外力向後拉扯，五感與理智被一股鋪天蓋地的蘋果香氣如天網般捕獲。發覺大事不妙的她旋即回過頭，對上的是一雙被滿溢而出的情慾與野性盤據的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