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圓|魔紀哨嚮AU|主紅藍】La Maison Dieu

第21章 21.

21.




雖說精神海的姿態形形色色,然而能以人類之姿具現的案例卻是少之又少。


由此可見杏子的思念與執著之深——她是如此深愛著她的家人。沙耶加見過不少哨兵的精神海,它們大多混亂如麻難以梳理,像是喜怒哀樂變幻無常的組曲;唯獨紅髮哨兵的精神海是由純粹的愛所編織而成,就像德布西的《月光》通透美麗。


手提著煤油燈的沙耶加與杏子並肩走在寂靜的長廊。花紋繁瑣的扇形拱頂俯瞰著她們,纖細的肋架如樹枝伸展盤繞,齊列在走道兩側的炬火將兩人的影子拉得細長,五光十色的金魚在石柱之間穿梭,那一扇扇玻璃花窗輝耀著的是哨兵錯失的流光與幻夢。


或許是睹物思情,杏子開始如數家珍地訴說起往日的回憶。


桃生性活潑開朗,從小就喜歡和她在教堂裡玩捉迷藏,當然玩過頭了也免不了挨父親的罵;桃誕生在與她十分相符的暮春,年幼懞懂的小杏子用那雙充滿好奇的眼見證了妹妹的受洗;每到夏天她會用自己的零花錢買給桃最喜歡的紅豆雪糕;入秋時她會和桃一起幫忙父親清掃落葉,或是用到處收集的橡果、銀杏葉以及紅楓做成禮物送給母親;到了冬天不畏風寒的她們便會到銀白一片的庭園裡堆雪人和溜冰。當剛進入聖所不久的杏子趁著新年假期回到風見野時,她的家人們備妥了前所未有的豐盛大餐來迎接⋯⋯


那些被當作珍寶收存於心的回憶未曾因時光荏苒而褪色,始終光鮮亮麗。也正因如此,在緬懷過去時的杏子,臉上掛著的笑容總是流露著不言而喻的寂寞。


這些沙耶加全都看在眼裡。


源自伴侶的那份綿密深沉的情感化作涓涓細流沁入了她的心脾,隨著對方的話語,以及映入她眼簾的每一扇記憶之窗,一股無以名狀的悲傷在嚮導的心底逐漸蔓延開來。沙耶加牽起了杏子的左手,試圖替她分擔哪怕只有一分也好的傷痛。見狀,杏子了然又感激地勾起了嘴角,接著便緊緊回握那隻溫暖細膩的手。


矗立於長廊盡頭的是一扇青銅鍍金的圓頂門。杏子從沙耶加手中接過煤油燈,試探性地照了一圈。攀繞門邊的月桂葉、蘋果以及少女祈禱浮雕像與她的記憶完美貼合。「出了這扇門,就能看到鐘樓了。」咽了咽口水,莫名感到緊張的杏子壓下了片翼造型的金屬門把,「小桃應該就在那裡。」


在禮拜堂視線交會之際,桃對著愣眼巴爭的杏子和沙耶加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隨即便如幻影般一聲不響地消失在玫瑰花窗前。在那之後她們幾乎翻遍了整座教堂。主教堂、小堂、告解室、庭園、每一座石雕像的背後,甚至是每一根管風琴琴管——卻始終找不著那道嬌小的身影。


最後剩下的便是杏子所說的鐘樓。


然而,在門的另一頭迎接她們的卻是一片望眼無際的綠野。藍天揮別灰濛雪雲,溫煦陽光普照大地,果樹林立,奇花芬芳,異卉盛開;樹梢落下的果實由澄澈溪河納入懷抱,一同在原野上淙淙流淌,眼前如詩如畫的景緻就恍如置身聖經裡傳述的伊甸園。


「好美⋯⋯」沙耶加一邊環顧四周,一邊嘆為觀止地說,「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精神圖景。」


「但不該是這樣的,」看得一愣一愣的杏子跟著點頭,對於眼前所見的一切卻無法做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這扇門外面應該是通往鐘樓的⋯⋯」


杏子回過頭便猛地驚覺方才打開的門,已經連同整座教堂一起消失無蹤。「不會吧——消失了⋯⋯?」


「對於精神圖景來說,不合常理才是常態。」在河流上載浮載沉的蘋果流過腳邊,沙耶加彎腰撿起了其中一顆,泰然自若地說:「它是妳的心像世界,是潛意識的寫照,隨時都可能產生變化——就像做夢的人永遠無法預知下一秒會在夢裡見到什麼。」


換言之,像杏子那樣一成不變的精神圖景其實才是特例中的特例。


「好吧,妳才是專家,」杏子攤了攤手,「那妳對小桃的去向有什麼頭緒嗎?照妳說的,如果精神圖景隨時都會改變,那我們可能永遠也找不到她。」


「持有自主意識和行動能力的精神海啊⋯⋯的確不好辦呢。」沙耶加盯著手中在日照下金光閃閃的蘋果,一臉苦惱。一般來說,都是藉由精神嚮導直接引導到精神海的所在地,如今想要反向而行恐怕不如想像中容易。假若她和杏子已經精神結合了那倒還算好辦,只要透過自己的精神力量便能吸引精神海主動接近。「這麼快就遇上瓶頸了啊⋯⋯果然還是和八雲さん她們求助一下比較好——」


「喂!沙耶加!妳看那裡!」一旁的杏子忽然大喊,拍了拍還在抱頭苦思的沙耶加的肩膀。


一幢紅頂小木屋隱身在翠綠林間,裊裊炊煙踏著綠蔭緩緩升騰。杏子一眼就認出那是母親的手作坊。媽媽總會坐在縫紉台前縫補磨破了的衣服,或是在天冷時替一家人織圍巾、毛線帽甚至是針織毛毯。對往日的懷舊之情頓時湧上心頭,杏子也沒多想,便拉著沙耶加一起快步奔向那個回憶之所。




兩人各自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了手作坊。


樹紋繁複的木門上掛著橡實果和楓葉作成的乾燥花圈。杏子悄悄推開了門率先進入屋內,沙耶加在門邊放下了煤油燈,緊跟在後。


空間不算太大的屋內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布料、毛線、皮革以及染料。縫紉台前坐著一名正專心操作著縫紉機的女性。她儀容端莊清秀,有著一頭赭紅捲髮和一對核桃色的眼,五官輪廓與杏子神似——那想必就是杏子的母親。沙耶加感應得出杏子此刻涵淡澎湃的情緒波動。


穿著黑色修道服的桃就坐在母親身旁的圓凳上,稚嫩的手心依然捧著那盞火光搖曳的燭燈。杏子和沙耶加正準備開口呼喚,這時桃卻伸出食指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她眨著靈動的圓眸,專注凝視著母親用針車在衣料上縫線的模樣。整間屋內就只有縫紉機在喀滋喀滋作響。


過了片刻,杏子的母親停下了縫紉機,向眾人展示一件花紋繁麗、鮮豔奪目的焰色長服。杏子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那是她從前和桃在孤兒院表演舞台劇《獻給蒼髮姬的花束》[註1]時所穿的戲服。她所飾演的是為了拯救蒼髮姬而獻身的赤騎士,劇中兩人真摯的情誼深深感動了天主,最後將她們一併帶往了沒有悲傷的天國。


杏子不明白為什麼母親會選擇這時候重新縫製這件戲服——儘管眼下這一切都發生在她的精神圖景。


面貌和藹的母親驀地綻開一抹溫雅的微笑,站起身將做工細緻的戲服披在了藍髮嚮導的身上,令她頓時一陣不知所措,連忙向伴侶投以了求助的眼光,可惜對方顯然也是一頭霧水。


或許是察覺到了兩人內心的困惑,赭髮女性忽然給了沙耶加一個擁抱,在她耳畔輕聲細語了句讓她和杏子同時竄紅了臉的話。接著又招了招手示意杏子上前,將兩人緊緊擁入懷裡。熟悉又懷念的氣息與溫度讓杏子不禁眼眶一熱。一旁的桃只是溫柔地守望。她們就像從前那樣窩在一塊聊了好多好多,母親撫順著她的髮,稱讚她長大長高了,已經是能夠獨當一面的成熟大人了⋯⋯


只有天主知曉,杏子有多渴望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三人在門口告別了那溫柔堅強的母親。


桃走在最前方,踩著歡快的步伐,黑色裙襬在日光下隨風飄舞,手中晃動的那盞燭火仍未熄滅。杏子和沙耶加就像兩隻迷途小羊,跟在小小的牧羊人後頭。


「我總覺得小桃並不是真正的精神海,」沙耶加若有所思地說,她的身上依然披著那件戲服,「更準確地說,並不是全部。」


「不是全部?」


關於精神海的真身,事實上杏子也無法百分之百斷言。她畢竟是個哨兵,對於精神力量的掌握或是精神科學的知識遠不及嚮導。


「剛才在小木屋裡的時候,我曾試著和小桃建立精神鏈結,但很快就斷裂了⋯⋯」目光凝聚在領在前頭的小女孩身上,沙耶加繼續說出自己的推論,「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的精神海又變得不穩定的緣故。又或者是——我選錯了鏈結的目標。」


這時,桃突然停下了腳步,轉身向身後的兩人揮手。


越過了綠茵原野,佇立在前方的是一座高聳的巨大天文鐘塔。巧奪天工的精緻錶盤銘刻著日月星辰在天空運行的軌跡,時鐘兩側由四座守護獸(由左至右依序是獨角獸、火蜥蜴、金眼天鵝、人魚)的銅金雕塑坐鎮看守,高居尖頂的十字架俯視萬物,在豔陽高照下顯得更加閃耀動人。


「這就是妳說的鐘樓嗎?」


「雖然有些細節已經記不太清楚了,」紅髮哨兵瞥了一眼那化身成自家妹妹顯現的精神海,「但既然小桃都帶我們來到這了,肯定是想告訴我們什麼吧。」望著那副與記憶如出一轍、天真燦爛的笑顏,百感交集的杏子不自覺地握緊了沙耶加的手。


「⋯⋯也是呢,」沙耶加柔聲呢喃,牽著杏子一同走向了通往塔頂的階梯,「那麼就一起上去一探究竟吧!我們還得把武旦和奧克塔維亞帶回來才行呢——」




虔誠篤信的神父時常帶著兩位年幼懞懂的女兒來這座歷史悠久的鐘樓講道,入夜後一同透過天窗仰望星空。他總是說:「這是天主留下的時間之塔,世人藉由觀仰日月星辰感知萬物流轉」、「星辰各在自己的崗位閃爍,喜形於色;祂一召喚,隨即答說:我們在此!」。


翻越旋轉木梯,與無數互相嵌合的齒輪擦肩而過,兩人終於來到了塔頂。然而,等待著她們的卻只有正好整以暇地望著氣喘如牛的兩人的桃,以及被她擁在懷裡的那盞燭燈——儘管燈台上的蠟燭已經化了不少,燭心高舉的火焰依舊生生不息——除此之外,便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所幸憑藉一身絕佳的適應力和優秀的五感,杏子在黑暗中仍能行動自如,她帶著沙耶加如履薄冰地一步一步走近了那唯一的光源。杏子正想開口詢問為何要大費周章帶她們來到這裡,不料這時的桃卻忽然將整座燭燈都扔到了地上。失去重心的火苗以桃為圓心,沿著拖地的衣襬,架起一道烈焰的圍籬。


「小桃!」杏子驚慌失措地失聲大喊,「這是怎麼回事——」


「我懂了——原來她手上的燭火才是精神海的本體!」如火山爆發般暴漲的精神力量正撼動著藍髮嚮導的精神海。這裡就是精神圖景的核心!恍然大悟的沙耶加忍不住驚呼,一個箭步向前,作勢要跳入火圈,「杏子!妳往後退一點,這裡交給我!」


以為對方要做傻事的杏子連忙扯住了她的衣襬,氣得大吼:「喂!妳這傢伙打算往火裡跳不成!」


沙耶加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妳瘋了嗎!就算這只是虛擬實景,妳還是可能受傷的啊!」


「不要緊的,相信我。」只見沙耶加攥緊了身上那套火焰戲服,她的背後就彷彿長了一對鳳凰的翅膀,能帶她飛越煉獄火谷。沙耶加朝著滿是擔憂的伴侶回眸一笑,「我是妳的嚮導,這就是我現在該做的事——妳相信我的,對吧?」


紅與藍的目光在燐燐火光之中交會。


長達一世紀的靜默終於過去,最後還是選擇相信伴侶的杏子鬆開了手,語氣堅定地說:「我在這等妳回來。」


沙耶加回以一個曇花般的笑容,縱身躍入了烈火之海。轉瞬之間,宛如被一層看不見的魔法包巾裹住了似地,身披火衣的藍髮少女便連同火海消逝在死寂的黑暗之中。


縈繞在杏子身旁,在黑暗中零星飛舞的殘火正如同她的父親口中的日月星辰那般,星光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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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蒼髮姬的花束》[註1]:改編自圓環童謠《赤騎士與蒼髮姬》的宗教舞台劇,是近年十分受歡迎的熱門劇目之一。




蒼髮姬呀蒼髮姬!

妳究竟是為何哭泣?

妳為何止不住傷悲?


妳誕生自這片浪漫汪洋,

以愛為食,

以夢為家,

妳是使我重生的福音,

卻為絕望的暗潮所吞,

在深海裡迷失了靈魂,

孤寂的歌聲教我悲憫;


請不要流淚,

請不要嘆息,

我將拾起妳鏽跡斑駁的心,

即便妳已成迷了路的泡沫,

我也將成為妳靈魂的歸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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