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地久天长
友希那x纱夜(勉强算做友情向吧,标题省了友谊俩字。是比友情多一点的感情,但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还未开始就结束了。有人之前说想看伯牙绝弦走向的她俩,那么有些遗憾就不可避免了。
偶尔她会想起凑友希那,在难以成眠的炎炎夏夜。
仿佛生理缺陷,她从未做过梦,不曾梦见过任何人,她想起凑友希那时,头脑总是很清醒的,而不是潜意识作祟。但她记得凑友希那的梦,她们是多年的知交好友,共同回忆多到数不胜数,最难忘的却只是一个梦。她试着解释过这个现象,最合理的原因恐怕还是,那是她们最后一次对话,和梦的内容关系并不大。真正令她印象深刻的不是梦,而是凑友希那苍白委顿的脸。
当时她在国外念书,正要答辩博士论文,整日忙得天昏地暗,几年都没有回过国,与朋友靠网路保持联络,难得有闲暇才发觉异样——凑友希那回复她短信的语气,似乎同今井莉莎越来越像了。感慨今井莉莎影响力大之余,她忍不住开玩笑似的调侃说:“感觉就像在和今井小姐聊天。”正在输入状态持续了五分钟,她却没有收到一条回复,直至今井莉莎致电过来,声音哽咽,说出真相。
她大致了解了情况,是回天乏术的绝症,半年前确诊的,上个月恶化了,治疗只是苟延残喘,结局大家心知肚明。朋友当中只剩她还一无所知,每天早晚雷打不动发去问候,是凑友希那拜托今井莉莎的,代替自己及时回复她的消息,以免引起疑虑,害她无法安心,反正毕业以后,她迟早会回来。“没有必要急在这一时半会吧。”今井莉莎转述凑友希那的话。她沉默不语地攥着手机,立在夏蝉聒噪的校园里,却只听得见今井莉莎的呼吸,良久她才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对今井莉莎说:“请你们等等我。”然后当场定下机票,马不停蹄地赶回去。
目睹她出现在病房门口,凑友希那显得毫不意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打趣说:“我和自己打赌,赌莉莎会不会向你告密,看来我赌赢了。”嗓音沙哑得她难以置信。她的嘴唇翕动,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发出声音,只好默默点头。窗玻璃映照出她的影子,她看到自己也一脸惨白。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就要面对生离死别,还是最珍视的朋友,她当然会不知所措。她不自觉地避开了眼神接触,垂下头从身后拉过椅子落座,双手局促地搭在膝盖上,直勾勾地盯着床单愣神。感觉犹如在雪地里行走,她被白色晃得眼睛发痛。
她原本就不善言辞,这下更加无话可说。两个人默契地保持安静,她不恼自己被蒙在鼓里,凑友希那也不打算辩解,认定了她能够理解似的。时间往回倒推十年,她们一直这样相处。今井莉莎曾经形容她们“好像会用眼神对话一样”,有时候仅仅对望一眼就对彼此的想法心照不宣。比起轻飘飘的言语,她们更加在意行动。幸好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在场,否则或许会觉得气氛很窒息。她伸出手,按在床沿,又冷不防地动起来,抚平床单上的褶皱。
“痛吗?”
“很痛。”
听见这个答案,她松了一口气。到了那种时候,说不痛是见外。她闷闷地笑了一声,笑自己迂回的思维,凑友希那也跟着笑,只是轻得几不可闻。她莫名地感到放松,鼓足勇气抬起了头。大脑喜欢自欺欺人,用遗忘之类的手段。事到如今,凑友希那最后的模样已经模糊不清了,每次回想,她最记得的无一例外是初见时的惊艳。
“纱夜,我偶尔会梦见你。”
“是吗?梦见我在做什么?”
“为我伴奏。”
“我猜也是。”
“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梦见了。觉得有些奇怪。我们一直都在联络,也谈不上需要挂念。”
“可能是因为好久都没有见面。”
“我想也是。”
趁着午休时间,她离开了医院,在附近找到一间乐器店,临时买下一把古典吉他。幸好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在场,否则她或许会觉得不好意思。她没有中断过练习,只是远远不比从前。她再也没有那份少年心性了,甘愿把所有精力都投入音乐,更何况她和唱歌的人分开了,她从来只肯为凑友希那伴奏。
“想听什么曲子?”
“温和一点的吧。”
她思索了一阵,轻轻拨弄琴弦。旋律在指尖温和地流淌。凑友希那声音里有笑意。
“《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地久天长。”
临走之前她许诺说,一毕业她就会回来。至少,她想,要陪她走完这段路。她实在盲目乐观得可爱,凑友希那没有捱过六月。旧日朋友好不容易齐聚,是在其中一位的葬礼上。后来她没有再碰过吉他,技艺就这样逐渐地生疏。时过境迁,如果现在有人给她一把吉他,不出意外,她会被中学时代的自己鄙弃。
她在夏日拜访凑友希那,有时候会碰见今井莉莎。她去墓园的时间不固定,通常是在失眠的第二天,不清楚今井莉莎的状况。她很少连续两天都失眠,扫墓可以平复焦灼的心,今井莉莎的话影响了她。她们沿着墓园的小路散步时,今井莉莎忽然没来由地说起:“纱夜,你知道吗,有时候太想她,我会写信给她。虽然她不可能收到,但我觉得好受多了。”
她的不善言辞在纸上也成立,伏在桌前仔细酝酿了大半夜,结果落笔只有寥寥数语,甚至没有铺满半张信纸,其实是她想说的话太多,以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即使知道了从哪里开始,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睡意在后半夜姗姗来迟,她收起笔回到床上躺下,前所未有地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唱歌的凑友希那,她在一旁弹着吉他伴奏,就像凑友希那梦里那样。
她睁开眼睛时,天光才蒙蒙亮。她重新拾起笔,写完了那封信,不长,很短,只是描述近况,和琐碎的生活,完全不值一提。她是一个颇注重仪式感的人,认为一封信如果只写一句话,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也不能被称之为信,但那句话太重要了,她无论如何都想说出来,尽管明知凑友希那不会看到。
“以及,我也会梦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