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最冷一天

纱夜x莉莎（依旧是单恋未果的故事。关于树洞的对话引用自《花样年华》。

我听见雪落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想是院子里的梅树，正在对我耳语。

枝头积压的雪，越过花瓣滑落，不讲道理，在我来时，沾湿了我的发顶和眉梢，融化了的雪水掠过眼角。同伴惊异地问我，为什么忽然落泪。我笑着摇摇头，说只是雪而已。

她周到地递来纸巾，我却完全没有注意，拿出了自己的手帕，面上恰巧印着梅花。她俏皮地眨眨眼睛，说难怪我不理睬她。我垂下头闷声地笑，说不是刻意忽略她。她从不与我斤斤计较，心思转瞬就去了别处。

攥着潮湿的手帕，跟她走近了梅树。她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指住树干要我们快看。大约在我的肩膀位置，有一个拳头大的树洞。她兴奋地拉扯我的衣袖，说不知道如果伸手进去，会不会摸到儿童的宝物。只可能是日菜对她说过，我们家的院子里有一个树洞，是我们幼时交换礼物的秘道。我即刻回想起许多童年趣事，和一些时间久远的苦涩记忆，回过神才发觉其他人不见了，只剩我和她呆呆地立在树下。

走吧，我说，在这里不觉得冷吗？她一副头痛的表情，说都怪我怎么叫也不动，害得她担心到不敢走开。我自知理亏地盯着鞋尖，帮她把行李箱提上台阶。

来京都游玩是她的提议，待到春天我们升入大学，大家恐怕难得再在一起，就当是预支的毕业旅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雪，这几日我一直不能安眠。明早就要踏上返程，我却始终没有睡意，望着陌生的天花板，焦虑几乎漫溢而出。也不能任性地翻来覆去，我唯恐惊扰友人的美梦。

其实心里是清楚的，我很恐惧毕业旅行。毕业意味着结束和分别，同许多我难以割舍的人。现状发生改变，未来不可预期。而所谓有仪式感的旅行，等于在逼迫我正视现实，不允许迟钝，把痛苦锐化。为了这种事情感到不安，好像不愿意长大的孩子。当然明白人必须向前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贪心，妄想把这个夜晚无限地延长，让短暂的毕业旅行永不散场。

我离开房间时才三点半，披着最厚实的冬装外套，轻手轻脚倒了热水，一个人坐在檐廊上。室外没有想象中冷。夜空积了一层密云。满月躲藏在云层后。树梢的雪落到地面，窸窸窣窣地响，像梦中的呓语。她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身旁悄然落座。我感受到震动才发现她，和我一样手里捧着茶杯。

“今井小姐？”

我还以为她是我的幻觉。

“小点声哦。”

她笑着把食指竖在唇边。

“把你吵醒了吗？真对不起。”

“不用道歉的啦，我不介意。”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干脆把水一饮而尽，假装欣赏茶杯，握在手里把玩。

“我睡眠本来就很浅，偶尔半夜会醒过来。倒是纱夜你啊，一直没睡好吧，我是说这几天，黑眼圈很重哦。”

她向前俯下身又回过头，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我。

我习惯性地按压着眉骨，遗憾被她看出我的失常。

“我现在很精神哦，要不要跟我聊天呢？说累了就会想睡觉啦，还可以休息好一阵呢。”

我真正想要说的话，仿佛被埋在了雪下。我应该责怪她，怨她过分温柔，但我说不出口，仅仅觉得庆幸，这个漫漫长夜，有她陪伴着我。

“今井小姐，听得见雪落下的声音吗？”

和她客气没有意义，有时候她还会生气。

“听得见哦，像曲奇掉在地毯上一样。”

我被她的奇妙比喻逗乐，指节抵着嘴唇笑得发抖。她害羞到双手掩面，透过指缝向我抱怨。

“有这么可笑吗？”

“应该说是可爱。”

外表是人人都看得见的，性格却要接近才会了解。我经常为词不达意烦恼，可爱却能涵盖一切褒义。称赞一个人的言行可爱，在我是最高级别的褒扬。

“果然还是在取笑我，纱夜也很坏心眼啊。”

也很。是吗。大概我的话缺乏新意吧，毕竟没有人会不喜欢她。设想凑小姐也说过同样的话，于我而言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但很贴切，就是那种很温柔的感觉。只有在很安静的情况下，才听得见。”

“就像现在。”

“就像现在，安静得好像全世界……”

我怀着私心瞥向她。

“只剩我们五个一样。”

她却和我没有默契。

屋里忽然传出两句梦话，我们迷惑地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抿起嘴唇，竭尽全力抑制笑意。

“语气好像在打电话一样。”

我压低了嗓音评论。

“我一瞬间也有这种感觉！”

她抬起手和我击掌。

我们掌心相碰，没有发出声响。趁着水还温热，她喝了一小口，把茶杯远远地推开，屈起双腿抱住膝盖。如果她是在夏天这样做，衬衫会透出背部的轮廓。我莫名其妙地想到，她的蝴蝶骨很漂亮。

“这次旅行不开心吗？想到了伤感的事吗？”

她像是犹豫过很久，才终于决心发问的。

“当然不是。我很开心。”

拿自己的心事，增添她的压力，未免太过自私，我实在做不到。

她的笑容明朗起来，唇边凝出一团白雾，视线从我身上转移，不知道飘落在哪里。我追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是那株惹人在意的梅树，一时分辨不清雪和梅花，只看出枝条被压得低垂。我想起那个不大的树洞，不知道它是否感觉空虚。

“今井小姐，你知道吗？”

她歪过头，眼眸发亮，映得我的情绪愈发沉重，在迷宫里找寻不到出口。

“从前的人，如果心里有了秘密，又不希望被人知道，会怎样做？”

“不知道呢。写下来吗？好像也不保险……不想被人知道……”

她断断续续地呢喃。答案分明近在眼前。

“他们会到山上找一棵树，在树干上挖一个洞，然后把秘密藏进去。”

“就像那棵梅树上的一样！”

“它也许听过很多秘密吧。”

“一定都是些可爱的秘密，不然梅树也会烦恼的吧，开不出这么美丽的花了。”

“一定是关于可爱的秘密。”

下意识地重复着她的话。

“纱夜也有可爱的秘密吗？那我是不是应该回避啦？”

“觉得困了就回去休息吧，真的不必勉强陪着我的。”

“这次只是为照顾你的秘密哦，下次不许再让人这么担心了。”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还能够像这样亲密，或许很难再有了吧。

“当然还会有下次的——不对不对——总之就是——我的意思——”

我笑着点点头，不让她再解释，指住房间的门，无声地催促她。她拾起茶杯，向我挥挥手，动作细雪似的轻盈，没有发出半点噪音。

我穿过檐廊，绕到梅树近旁，树洞正对着我，洞口落了雪。我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秘密，只是忽然涌起强烈的表达欲。

“今井小姐，你是真的温柔，也是真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