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私奔女孩

友希那x纱夜（是很久以前说过的，商人和画家的设定。大概不论在哪个平行世界里，友希那都会是第一个发现和懂得欣赏纱夜的人。标题是引用同名的漫画。

初冬黄昏，落日的余晖暗淡了，天空聚满密云。榉树在寒冻中凋零，叶子打着旋儿飘落，不偏不倚，钻进凑的衣领。她伸手到后颈，捻住叶梗，举过头顶，出神地打量着。“落叶会有离别的预感吗？”没有人回答她。她安静地伫立了一会儿，回过神时，已经不知不觉地取出了手帕，包住树叶，揣进了衬衣口袋里。

“当是纪念。”

忽然，不远处的自动门打开了。今井走出画廊，和她四目相对。今井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她想，或许下一秒今井便会问：“凑小姐为什么不进来呢？在外面不觉得冷吗？”今井向来细心，想必已经注意她很久了。但她转念又想，她一直呆站在门外，任何人看见都会好奇的。不等今井开口，她低声说：“今井小姐，我是来道别的。”

今井先是一愣，随即俏皮地笑起来。“毕竟冰川小姐的画，凑小姐都已经得到了嘛。”

“是吗。”她停顿了一下，语调几乎没有起伏，“不过，不是出于这个原因。我移民了。”

“那真是遗憾呢，以后就见不到凑小姐了，冰川小姐又封笔了。两位都不再需要我了呀，我会感觉很寂寞的。”

今井的话，她只听见一半，到冰川封笔的消息为止。她自认为不是迟钝的人，对冰川的决心早有预感。尽管如此，她仍然怀抱着一丝侥幸。然而，当预感终于被印证，她意识到，和冰川的解脱相比，她的失落不值一提。她由衷地希望冰川快乐，即便代价是否定她们的联系。毕竟，曾经使她们相遇的契机，如今已经被冰川放弃了。

其实她和冰川从未真正相遇。最初，只是她单方面被冰川吸引了。直到现在她也无法解释，她鬼使神差走进画廊的原因。她不是艺术爱好者，当时也没有买画的意愿，甚至不知道这里有一间画廊。偏偏在冰川初次举办画展时，她心血来潮了。后来她在给冰川的信里写道：“纱夜，我想，是因为你有一种特别的拉力，就像地心引力。我是如此幸运，能够进入你的轨道。”[1]

她在冰川的作品前驻足良久。冰川笔触沉郁，人物一律面目模糊，场景一律光线晦暗。她对绘画一窍不通，不懂得如何评价冰川的技法。她也不善言辞，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的感受。她只看见两双灰蒙蒙的眼睛，似乎她面前是一面镜子，而冰川正在她身后，淋了暴雨似的，浑身湿漉漉的。她几乎相信了，下意识地回头，发现画廊的另一边色调明朗。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和自己打了一个赌，赌注是一幅冰川的作品。

她问工作人员：“您好，我想知道，那些也是冰川小姐的作品吗？”

“是呀。不过，您问的是哪一位冰川小姐呢？”

“什么意思？”

“有两位冰川小姐哦。这边是姐姐的作品，那边是妹妹的作品。门口的立牌有介绍。”

冰川纱夜。冰川日菜。她一字一顿地默念。出身于艺术世家的孪生姐妹。被誉为天才的妹妹少年成名，姐姐却从不公开自己的作品。这次联合画展是妹妹的倡议，姐姐只提供了作品，没有露面。天才和普通人。她立刻明白了，刚才那股攫住她的，互相矛盾，幽微压抑，又汹涌强烈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一个画家是否具有天赋，不是她能够判定的，但有一件事情确凿无疑，冰川纱夜打动了她，冰川日菜没有。

她不露声色地走向她的赌注。

这时候今井出现了。

“您好像很喜欢这幅画呢。”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不仅仅是这幅。冰川小姐的画，我会全部买下。”

“这可难办了哦。冰川小姐的画是非卖品。”

今井没有说明，她却清楚原因。冰川对作品倾注的感情，太私人了。把这样的作品出卖给陌生人，是对自己的不尊重。而她又太唐突，还未能敲开冰川的心门，便妄想分担冰川的心事。她明知道她们是一类人，不会轻易卸下防备。

“能请您转告她，我非常喜欢她的作品吗？”

“当然。请您留下姓名和电话吧。也许冰川小姐会改变主意呢。”

“那我求之不得。”

画展持续了一个月。她每天都造访画廊。最后一天，今井转交给她一张卡片。冰川用工整的字迹写道：“谢谢你喜欢我的画。”

她克制地抿起嘴唇：“她高兴吗？”

今井摇头。

她紧张得屏住呼吸。

今井狡猾地笑：“我没有见过她。这是她寄来的。还有，她决定把那幅画送给您。”

她回复了一封短信，措辞诚恳，字斟句酌，言简意赅，尽量令自己表现得冷静。她在结尾写道：“谢谢你愿意让我暂时保管它。”

她们不知道彼此的地址。画廊是她们的私人邮局。今井在中间为她们传递信件。如果她问：“今井小姐，能告诉我冰川小姐的地址吗？”今井十有八九不会拒绝。但她不问。她们默契地保持着一段距离，既不过分疏远，也不过分接近。

她开始称呼冰川为纱夜，而冰川开始分享自己的生活。日久天长，她也向冰川诉说自己的秘密。或许是她孤独得太久了，每一次回信都感觉意犹未尽。

她没有家人和朋友。母亲早逝，父亲自杀，留下的公司是一个烂摊，她接手了才了解到真实情况。幼时对父亲的崇拜，逐渐被无尽的工作埋没。她一刻也不敢松懈。有下属说，社长是不近人情的魔鬼。她偶然间听见，哑然失笑。但谁也不知道是她在笑。生活于她而言，犹如冰川的作品被现实化了。在每一幅画里，她都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她知道冰川的阴影。被天才妹妹的光芒掩盖，不论如何努力，都追赶不及妹妹的天赋，又无法摆脱既定的命运，索性封闭自己，拒绝被审视和评价。她可以想象作画于冰川而言，是一种何等残酷的折磨。翻来覆去剖开自己的心，记录每一次隐秘的阵痛。或许是冰川的笔有魔力，她虽然没有类似的经验，却也感同身受。

许多次她都想告诉冰川：“你可以放弃的。”但冰川打消了她的念头。她在一封信里读到：“梵高在给弟弟的信里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2]凑小姐，也许你会觉得我太唐突，但我想，你就是那个停下了脚步，看见了我的火的人。”

她每月订购一幅冰川的作品。每一笔交易都是今井经手的。但不久画廊退回了所有支票。

“虽然冰川小姐让我保密，但你的支票让我很为难。其实，她的画你可以直接拿走。全部。她说，她已经从你那里得到报酬了。”

她问冰川：“如果可以自由选择，纱夜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冰川回复：“温柔的人。”

她在回信时忍不住发笑：“但你已经是了。”又接着问，“如果可以自由选择，纱夜想做什么。”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过了许多天她才说：“我们一起去吧。”

“对了，凑小姐见过冰川小姐吗？”

“没有。”

“一次都没有吗？”

“是的。”

“正好。”

“怎么？”

今井折回画廊。自动门又一次打开。她看见了冰川。

冰川闷闷地笑。

“我和今井小姐道过别了。”

而她向冰川伸出手。

“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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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句是You have this kind of pull, like gravity. I am so lucky that I fell into your orbit.出自《基本演绎法》。

[2]原句是Someone has a great fire in his soul and nobody ever comes to warm themselves at it, and passers-by see nothing but a little smoke at the top of the chimney and then go on their 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