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追忆，但是阴云陡生（二）

被叫做“小店长”的人，好像从吧台下面用力搬出了木制的，箱子一样的东西，然后嗵嗵地踏在上面，终于把半个身子露在了吧台之上。她先是瞪了一眼萧菖蒲，然后视线扫到梁左叶身上，两个人同时一愣。

“这是你的新女友？”

“这么小的孩子是店长？！”

“我不是她女友……”

“谁是小孩子？！”

然后进行了上述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

“……我来介绍一下吧。”萧菖蒲敲着吧台桌子，轻咳一声。然后用手指向吧台内的方向。

“这位小可爱，就是本店的店长。别看她这样，起码在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就已经站在这里了。”

“谁是小可爱！！”

吧台内的女性，穿着标准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马甲西裤的酒保装扮，单薄小巧的嘴唇擦着暗红色唇彩，一对动人的凤眼含嗔带怒，茶色的长发用黑色的大蝴蝶结在脑后梳成高挑的马尾，的确算是干练的店长形象——除了身高之外。确切的说，是站直身体才刚刚超过吧台，需要踩在箱子上才能露出身体的，完全意义上的幼女身高。

“总之，叫我店长就行。”店长向梁左叶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手上一刻不停擦着吧台和酒杯，“为防止误会姑且说明一下，我是这家店的老板通过正当渠道雇佣的店长兼调酒师，年龄方面至少比你们大。到此为止，别的一律不要多问，这是这家酒吧的规矩之一，明白了？”

“小店长可是很厉害的！”萧菖蒲开始吹捧，“别看这里的客人都是如狼似虎的猎人，却个个对她宠爱……尊敬有加。而且，也从来没有人敢对小店长出手哦！”

“店长不能和客人有生意之外的不正当关系，这是老板的要求。”店长说道，“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雇佣我的……因为只要碰到对我搭讪的客人，直接报警抓萝莉控就好了。还有，别叫我小店长！”

“嗯。那么这边——”无视着店长的一再抗议，萧菖蒲伸手指向梁左叶。

“这是梁左叶，是我的——同班同学，以及粉丝。”

“是吗。”

店长转过脸来，细细打量梁左叶一番，然后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点点头。“跟我到后面准备一下吧。”

“准备？”梁左叶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准备什么？”

“你没跟你同学兼粉丝说？”店长瞥向萧菖蒲，“也对，你就是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她又向梁左叶解释，“萧菖蒲中午联系我说打算过来。正好店里的服务生今天全部请假，我正犯愁，她就说会带个人一起来帮忙。”

“半个字都没听过？！”

“因为很有趣呀。”萧菖蒲吐着舌头，“我都好久没穿过这里的制服了。”

“有趣归有趣，倒是提前跟我说啊！”

抱怨归抱怨，梁左叶只好跟着店长和萧菖蒲一起到酒吧后面的休息室。说是制服，其实也就是一件绿色背带式围裙而已。店长教她们一些基本的礼仪动作，又特别叮嘱梁左叶：

“不用太紧张，也不需要你们记酒水单，客人都是扫码下单的，你们只需要负责从吧台端给她们就行，我也会尽量用不容易翻倒的杯子的。另外，多长几个心眼，这里的客人，可有不少都是如饥似渴的。”

“呃……”梁左叶明白店长最后的形容是指哪个方面，“不过，应该没人会对我感兴趣就是了。”

“说什么呢？”店长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她，叹着气，“你知不知道，你这种类型的可是她们中许多人的好球带？总之，如果真的被动手动脚，又摆脱不开的话，就直接喊我。记住了？”

就这样，梁左叶莫名其妙开始了服务生的工作，端着托盘往来于吧台和客人之间。随着时间推移，客人逐渐变多，但好在点单的频率并不算很高，工作也比想象中来的轻松。她穿过几张圆桌，将一杯Margarita放到酒吧角落的一位女客人面前。那是位上班族打扮的女性，神色略带疲惫，梳着干练的齐耳短发，低调得体的淡妆和耳饰，整齐贴身的女式西服套裙和高跟鞋，简直是从偶像剧中走出来的白领丽人模样。这是这位女客人点的第二杯酒，她将酒杯放到唇边轻抿，梁左叶低声说句“请慢用”转身要走，却忽然被她叫住。

“小姑娘，你是刚来这里的？”

梁左叶本能的想逃，但服务生的职业道德让她决定应付一下。

“我只是临时来帮忙的。”

“真亏那位店长总能找来可爱的服务生。”女客人单手托腮，把酒杯迎着灯光的方向轻轻摇晃，“还是大学生？”

“嗯。”

“年轻真好，我也好想回到胡天胡地的大学时代啊……”

女客人一边悲叹着，一边趴到桌上，看起来已经有些醉了。她忽然又直起身来，将酒喝掉一半，然后将酒杯递向梁左叶。

“姐姐请你喝这一杯……半杯酒吧，敬大学时代？”

“诶？”梁左叶猝不及防，犹疑着，不知该接不该接，也不知道要如何拒绝。就在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那摇曳着黄色液体的酒杯之上时，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在大腿上，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冰凉触感。

——女客人的手，不知何时伸到了梁左叶的裙下，正抚摸着她的大腿。

“呀啊啊啊啊！！！！”

梁左叶吓得尖叫，手中的托盘落向地面的同时，裙下的手被猛地扯了出来。萧菖蒲挡到她面前，脸上保持着微笑，眼神仿佛能杀人，女客人的手被捏的变了形，仿佛在发出即将碎裂的危险声响。

“这位客人，请不要骚扰服务生，不然叫店长来把你踢出去哦？”

“萧菖蒲？！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女客人挤出微笑慌忙道歉，“我开玩笑的！是我不对……我道歉！松开我吧……”

萧菖蒲哼一声放开对方。尽管发生了这样的小骚乱，酒吧里的其他客人却仿佛习以为常一样。她拉着梁左叶，安慰惊魂未定的对方：

“别理她，那种家伙别看打扮的像个社会精英，其实从身体到精神都腐烂殆尽了。”

“说的真过分！”

无视女客人扬起拳头抗议，萧菖蒲带着梁左叶回到吧台，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

“以前我在这里打工的时候，被明里暗里骚扰都是家常便饭了，久而久之就知道该怎么应付了。刚才没有及时过来保护你，对不起。”

“没事的。”梁左叶轻轻摇头，“你以前在这里打工……是在成立乐团之前？”

“说是打工，其实也只是像今天这样，偶尔帮店长的忙而已。”萧菖蒲说道，眼神飘移，“那个时候的我，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那些人中间，和她们一样，慢慢腐烂着罢了。”

“说别人腐烂果然还是过分了点……”

梁左叶顺着萧菖蒲的目光望去，在这酒吧的微弱光线中，女性酒客们的身影在一张张圆桌周围若隐若现，她们有的彼此喁喁低语，有的独自发呆，有的抬眼和吧台旁的二人对视，举杯微笑着致意。气氛如此恬静安逸，时间仿佛变得粘滞难行，梁左叶知道，这样的LesBar，无论在百合作品里还是现实中，都是相当于这些人“容身之处”的重要之地。只是，萧菖蒲又为什么，要特意带自己来这里呢？

“在想我带你来这的原因？”身边忽然传来声音。

“你有读心术？！”

“只是觉得，你肯定在想这个。”萧菖蒲吐吐舌头，“总之，原因是，我认为有必要让你知道。既然要完成和你的那个赌局，就必须来到这里，让你知道一些事情，一些就连我也……几乎要忘记的事情。”

“是关于过去的你的事情？”

“嗯。”萧菖蒲肯定地回答，“这里是我能够到达的，最久远的过去。再继续回溯的话，便只剩下无尽的阴云而已。也就是说，这里是境界线，是就算我也无法轻易看清的时空碎片，我们想要知道的，必须靠自己去寻找答案不可。”

“……说人话？”总觉得中途出现了十分麻烦的设定。。

“因为我自己也忘记的差不多了，所以只能自己去找线索。”

“真麻烦！”

一边抱怨着，她们在店长的催促下再度开始工作。梁左叶环顾着店内，试图想象从前的萧菖蒲在这里时的样子——理所当然的失败了。

“完全没有头绪……”

仔细想想，自己对萧菖蒲几乎一无所知。自己认识的，仅仅是作为同班同学的她，作为偶像的她，以及作为床伴的她，大体上仅此而已。至于她的内心、她的秘密、她的过去……则是完全的陌生地带。完全不了解的人，又该如何去想象她从前的样子？梁左叶只觉得可笑，她把托盘夹在腋下，站在灯光昏暗的地方发着呆，一眼瞥到了方才那位摸她大腿身心腐烂的女客人，正在不远处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示意她过去。

抱着再被骚扰就翻脸叫店长的觉悟，梁左叶走过去。“请问有什么事？”

“别那么戒备嘛，我不会再乱来了。喏，这是赔礼。”她递给梁左叶一杯未喝过的Daiquiri，“这杯请你喝，是我专门让萧菖蒲送过来的哦，放心了吧？”

梁左叶向萧菖蒲的方向看去，对方正同样望着自己，带着送羊入虎口的觉悟表情，向自己竖起大拇指。梁左叶苦笑，乖乖接过女客人递过来的酒杯，低头品尝，酸甜味与朗姆酒的搭配让人心情放松下来。

“感觉那孩子……变了不少。”

女客人将自己的那杯Cosmopolitan放到桌上，用只让梁左叶听到的声音说道。

“您认识从前的萧菖蒲吧。”

“包括我在内，现在这里的客人们几乎有一半都认识她哦。小姑娘，”女客人问道，“你和那孩子应该在一起不久吧，想不想知道那个时候她的故事？”

“想。”梁左叶老实地点头，“请告诉我。”

“那，你要先回答姐姐我一件事。”

女客人顿了顿，问出那个让她纠结已久的问题。

“在你的心里，是如何看待那孩子的？”

“……我不知道。”

无意识地揉搓着围裙边缘，梁左叶小声说着。

“她是我的同学，我的偶像，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存在。这是可以确定的部分。但不确定的部分要多得多，复杂的多……我搞不清。”

“嗯，我并不意外。”女客人安慰道，“毕竟女孩子之间的关系，本来也不像异性之间那样泾渭分明——‘进一步是喜欢，退一步是友情’这种清晰的边界线，在女孩子之间是不存在的。我也是年轻的时候迷茫着迷茫着，一不小心就跨入了‘这个世界’的哦。其实，我早就猜想到你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了，只是确认一下比较放心，你说她是你重要的人，这足够了。”

女客人向萧菖蒲的方向望去，思绪仿佛在穿越时空。

“那孩子，两年前第一次来这间酒吧的时候，活像一具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