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双重的决心（五）

乐声一转，旋律悠扬中隐约透出肃杀，云寄欢在左侧的合成器上用手指敲击着沉闷的鼓点，仿佛暗示着审判日的临近。整个演出大厅——不仅仅是舞台的方向，而是围绕着大厅的所有墙面，从地板到穹顶，都在瞬间舞动起红叶的图案，仿佛落叶骤雨一般。母亲在身旁小声感叹，梁左叶把头凑过去解说道：

“这就是沈风眠作为VJ的工作，这样的效果大都是她现场即兴处理的——后面还会有更厉害的。”

间奏结束，除舞台之外的光效淡出，红叶向萧菖蒲周围旋转聚拢。她在金黄色的，温暖又隐约透出凄凉的光芒中，唱出秋之篇章：

聆听萧瑟的呜咽

触碰血染的红叶

步入黄昏的秋天

落潮相伴入眠

孑然一身的梦魇

渐行渐远的誓言

无声恸哭的黑夜……

唱毕最后一句，萧菖蒲转身，舞台四周漫起白雾，将她脚边的红叶吹散，她的身影隐没在白雾中。射灯光芒再次打到云寄欢的身上，她弹奏着电钢琴的音色，唱道：

冰封爱恋的原野

冻结悲伤的冰雪

末日将近的冬天

不再来的春天

轮回已抵达终站

无力挣脱的原点

泪水淹没的黑夜……

云寄欢从圆台上走下来，到了萧菖蒲方才站立的地方，那里却除了雾气之外空无一人。只有歌声悠然飘来，她便和不知在何处的对方一起唱着：

秋冬离散……

坠入永恒的季节

沉醉须臾的梦幻

歌姬向神明祈愿（凝望Monica的Laurant）

少女无望的思念（不曾交错的视线）

纠缠向末日的单行线……

雾气，香氛，音乐，歌声，逐渐交织成似曾相识的迷幻感，让梁左叶的意识朦胧着下沉，她不知道初次体验这种临场感的母亲能否习惯，却也再难顾及到对方。

只听的耳边一声重音，背生六对光翼的白色巨眼自舞台上空的阴云中显现，刺出金光万条。梁左叶吓得一个激灵，明明最初是自己构思的场景，却还是被结结实实吓到，不知是该佩服乐团的手笔，还是为自己感到丢人。

剧情进入末日的尾声，唱诗班庄严悲怆的旋律轰然鸣响，梁左叶看到萧菖蒲出现在布景成悬崖的高台上，悬崖之下是沸腾翻涌的黑色海浪，她迎着审判天使的巨眼，微弱的光笼罩着她祈祷的侧影，然后，她一纵身，真的从悬崖向下跳去。

观众席中一阵惊叫，还未及绝大多数人回过神，云寄欢的身影随之跃下，悬崖的布景淡去，舞台的背景化为狂乱的暴风雨，萧菖蒲在背景的参照衬托下像是在“下坠”，却只是被威亚拉着停在舞台半空中而已。她抬起头，向上伸出手，接住了扑向她的云寄欢，两名少女就这样在半空中相拥“坠落”。

惊叫声迅速的化为激动的尖叫声浪。隐藏在舞台底部的鼓风机卷动撕扯少女们的裙摆和长发，梁左叶的心脏随之剧烈跳动，她知道那个场面要来了——萧菖蒲刚刚向自己透露过的那个场面。

“本来是打算给你个惊喜的，但云妹妹骂了我一顿，说这种事情要提前说清，而且，考虑到阿姨过来看，确实还是先告诉你为好。就在那首曲子的最后，Monica和Laurant坠崖的那里，她们会在半空中接吻。”

梁左叶恨不得此时的双眼化为超级摄像头，不错过每一帧细节。只看到萧菖蒲和云寄欢在半空中相拥着，缓缓旋转着，少女的嘴唇在黑暗世界仅存的圣洁光芒中，贴合在一起。

台下的尖叫声再次爆发，蓝白二色的荧光棒海浪般挥舞，梁左叶捂着嘴，激动的热泪盈眶。紧接着，二人在舞台底部消失，大厅四面涌上海水的光效，在闪烁着星点光芒的幽蓝深海，隐约传出最后的歌声：

追逐白色背影的勇敢，不愿再让她孤单。

迎向深渊终点的飞翔，宛如生命般短暂……

序曲结束，幕布落下，爆哭的梁左叶依然无法平复心情。转过眼来，却发现母亲正关切的看着自己。

“小叶子？”她凑近脸来小声的，“刚才你女朋友在台上……那样，你不会在意？”

梁左叶一头雾水，摇摇头，“在意什么？不会啊？”

“可是你哭的这么厉害……”

“那是感动的啦！”梁左叶又气又笑又哭，又不得不压低声音，”台上表演的事情怎么能和现实联系起来，那是她们扮演的角色！这点常识你女儿我还是有的！”

再说自己在身为普通粉丝的时候，就是萧菖蒲和云寄欢的CP头子……再说，这些人其实在台下玩的花多了。这样的真相，梁左叶自然是不敢和母亲说的。

就这样，经过一个半小时的梦幻体验，首场演出完美落幕，梁左叶和母亲跟着人流走到剧场出口，乐团成员们早已等在那里，和观众击掌告别。排到梁左叶时，她装作害羞，不和成员们对视，以免露出马脚。最先是沈风眠，然后是云寄欢和夏如棠，均平安通过。到萧菖蒲面前时，手掌接触的瞬间，对方若无其事的勾了勾她的手，梁左叶心跳一阵加速，却听到萧菖蒲小声说着：

“演出精彩吧，骗了你不少眼泪？”

梁左叶通红着脸说不出话，只是摇摇头，逃跑一样从出口离开。

接下来的时间，梁左叶带着母亲在剧场周边闲逛。这条原本老态龙钟的街道，因为BR乐团和海梦剧场的人气，很快成了网红打卡地，咖啡馆、潮玩店、服装店也如雨后春笋般在周边涌现。梁左叶忍耐不住，也指挥着母亲在热门留影地点摆出可爱姿势，举起手机大拍特拍。母亲倒也配合，甚至摆姿势熟练的让梁左叶怀疑她除了当老师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副业。

晚饭时分，她们在剧场附近的一间日料店坐下。梁左叶终于鼓起勇气，准备正式询问母亲对演出的感想。却见母亲一边把玩着茶杯一边说道：

“其实我们班也有不少学生是这个乐团的粉丝来着。”

“是，是吗？她们以前就跟你提起过？”

“嗯，有几个特别喜欢跟我亲近的女生，动不动就跟我推荐BR乐团，有半年多了吧。”母亲意味深长的笑着，看着手足无措的梁左叶，“原本我也就听听罢了，可怎么也没想到，我女儿……”

“别说了别说了！”

梁左叶没来由的羞耻，趴到桌上逃避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