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野心·情痴·因何，心事虚化……（五）

（二）萧菖蒲的梦想之路

有时候，人们总是会刻意的选择一条更加遥远且崎岖的路以前进，仿佛若非如此便不足以证明自己的坚韧与强大，不知道这是否是潜藏在基因深处的某种嗜虐心态作祟的结果。

而有着类似心态的人，也往往会在这条道路上相互吸引。正如BR乐团，以及萧菖蒲遇到的另外一些人一样。

萧菖蒲婉拒了沈风眠和云寄欢留下来吃晚饭的邀请，夜色渐浓，她一边盯着时间一边加快步伐，在约定的时间赶回家中。在电脑上打开在线会议的窗口，对方已经提前上线等候着了。

“抱歉，刚赶回来，久等了。”

“没关系，我们也才来。”

回应她的人用了变声器，完美掩盖住真实声线，没有开摄像头，而是用了一张用扇子遮住面容的女性立绘来代替，只有在立绘下方的“小夜工作室”表明着她的身份。萧菖蒲倒是毫不在意的开着自己的摄像头，反正自己的模样也不是什么秘密。

“那么首先，我们先报告下目前为止的制作进度吧。”

这是每月一次的《拾荒者》游戏制作组例会，主要参会人员就是代表小夜工作室的游戏开发人员和代表BR乐团的萧菖蒲，偶尔会有外包的美术团队加入。由于变声器的缘故，很难确定工作室每次来开会的是否是同一个人，只能从说话的语气和遣词造句的风格来大致推断，起码迄今为止的几次会议，应该都是同个人在和自己交流。

“目前游戏第三章的支线剧本已经基本完成，这部分内容请你们过目。”

每次例会的主要内容，除了商量游戏制作的大方向和宣传策略外，自己具体要做的工作就是进行世界观和剧本的审核，巨细靡遗到每句NPC的对话都要自己同意方可。明明只是合作的乐团，却要帮忙审核剧本，乍看确实不合常理，但这自然是有个中原因的。

当小夜工作室最初找上门来谈合作时（同样是线上会议），她们似乎仅仅是确定了解谜冒险的游戏类型，具体故事则尚无头绪。因此在商讨时，对面便说出了一个提案：

“由你们先创作歌曲，我们再根据歌曲来写游戏剧情，好不好呢？”

夏如棠似乎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当然好！对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小菖蒲，你不是说过，你高中的时候曾经写过一个故事吗？”

萧菖蒲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跟如棠姐提到过这件事，或许是在ArcticCircle喝多了酒的场合吧。尽管并不情愿，此刻也骑虎难下了。她只好回应：“是写过，不过很不成熟……”

“如果可以的话，请那给我们看看吧。”对面立刻要求，“我们可以用你的故事为蓝本来创作剧情。”

事后想想，自己本该在那个时候就意识到不对劲的，明明连故事的题材类型都还没问过，怎么就能那么干脆的作出决定？

总之，高中时的自己创作的那个故事，刚好便是工作室感兴趣的幻想冒险题材。原稿交上去后，她们便毫不客气的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编，很快便拿出了更加精彩跌宕的剧本大纲，但也坚决要求萧菖蒲对剧本创作全程进行监督审核。

“你毕竟是这个故事的原作者。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改编不会偏离原意。”

面对如此恳切的态度，除了答应也别无他法。萧菖蒲于是在游戏制作组里挂上了“原作＆剧本监督”的名，认真做起了这份工作。随着制作进度不断推进，自己最初的幼稚创作被一步步具象化成鲜活的世界，这种奇妙的感受让她着迷，甚至渐渐开始忘记那个故事对自己而言的辛酸意味。或许以这种方式从那段阴云中走出来，能够将该忘记的事情忘记，是上天注定如此——她这样自我安慰着。

“还是和之前一样，具体修改的部分请用审阅模式在文档中直接编辑，也可以将修改建议用红色字体进行批注。那么，还有别的问题么？”

“没有了。”萧菖蒲回答。

“最近……一切都还好吧？”

“诶？怎么了？”萧菖蒲多少有些惊讶，之前的沟通中，对面从来没有提起过日常的话题，被变声器修饰过的音色对自己嘘寒问暖，也着实有些奇怪，“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不，没什么。”对面似乎恢复了正常，“只是忽然想到这么一句。”

“我，还有乐团都挺好的。”萧菖蒲不咸不淡的回答。

“是吗，那太好了。”对面说道，“我们也一样，每天都在努力让游戏不跳票。”

“辛苦你们了。我有个……朋友，她是个虚拟主播，一直很期待这款游戏。需要合作宣传的话，我可以帮你们问问她。”

“那太好了，试玩版预计年底上线，到时候就拜托你牵个线了。”

“好说。”

结束了线上回忆，萧菖蒲并无睡意，于是开始翻看最新的游戏剧本。这些支线故事发生的场景是一片赛博朋克风格浓厚的区域，其中主要的系列故事发生在一间无名的小酒吧中，以酒吧调酒师为主视角讲述。酒吧……思绪不受控制的飞远，她想起那间和自己颇有因缘的ArcticCircle酒吧，想起不久前带着小左去那里的事，想起更久远的过去，如堂姐带着自己找到小店长，毛遂自荐做驻唱歌手的那个晚上。

“三个晚上的试用期，”小店长提出要求，“反响好就正式留下，不尽如人意就只好下次努力。”

“没问题。”夏如棠爽快的答应下来，“十分感谢，下次请你喝酒！”

如堂姐大概和小店长是老相识，带着自己轻车熟路的走到酒吧后面的休息室中。“那么，我现在问个问题。”她在休息室中问道：

“——为什么当时在萨利亚，我会说你给我听的那几首歌完全不行？”

这的确是自己一直搞不明白，如堂姐却又从未明确解释过的问题。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的魔鬼训练，加上对如堂姐的音乐理念逐渐理解，也多少能想到一二了。

“是因为太过注重技巧，缺乏感情？”

“算你对了。”夏如棠宠爱的摸摸她的头，“我认为，音乐也好，唱歌也好，乃至一切文艺形式都必须要向听者传达某种感情、某种信念，才成其为合格的作品。如果只是单纯的抖落技巧，那就好比土气的有钱人毫无品味的炫富，只会令人生厌罢了。”

尽管语气温柔，却让萧菖蒲如芒刺在背。“对不起……”她低声嗫嚅着。

“别道歉呀。”夏如棠笑着凑近她的脸，“在那次新生文艺汇演上，我正是因为听到了你歌声中的浓烈感情，才会主动找上你的。只不过，在萨利亚听到的那几首里，感情又遍寻不见了。因此，我决定为你安排这些特训，毕竟，能够根据歌曲、舞台、观众、环境自如的释放感情，也同样是一种高端的技巧。”

“所以，”萧菖蒲终于明白了夏如棠的用意，“学姐带我来这里驻唱，就是为了这个……”

“没错。曲目由你来决定，如何演绎，也交给你。我不做任何指点。记得你说过，这里不少客人都和你相识？那样正好，就用你的歌声，试着打动她们吧。”

不知道是如棠学姐的话语解开了她的迷思，还是这间酒吧的此情此景使然，她在走上那个熟悉的舞台的瞬间，便明白了自己该唱什么，要如何唱了。

“——《阿拉斯加海湾》。”她拿起话筒，轻声报出歌名。吧台的那个角落，有个年轻的影子若隐若现。

上天啊

难道你看不出我很爱她

怎么明明相爱的两个人

你要拆散她们啊

上天啊

你千万不要偷偷告诉她

在无数夜深人静的夜晚

有个人在想她

……

舒缓的前奏响起的瞬间，便开始在胸口汹涌的感情，被萧菖蒲小心翼翼，随着一个个乐句缓缓释放出来。这种忘记了所谓技巧，忘记了所谓诠释的歌唱体验是如此美妙深刻，事到如今回忆起来，还恍若昨日。

萧菖蒲情不自禁，拿出吉他，按照云妹妹教的指法，信手拨弦，和回忆中的自己一同歌唱。

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不在她身旁你不能欺负她

别再让人走进她心里

最后却又离开她

因为我不愿再看她流泪啦

……

她记得，唱到这里的时候，隐约能看到认识的几个客人已经开始偷偷擦起眼泪。而舞台上的自己，也要强忍住哭出声的冲动，才能继续唱下去。

上天啊

你是不是在偷偷看笑话

明知我还没能力保护她

让我们相遇啊

上天啊

她最近是否不再失眠啦

愿世间温情化作一缕风

代替我拥抱她

……

同样的歌曲，同样的歌者，只是星移斗转，时空变换，人在前进。

多么奇妙！如今再次拨动这段旋律，思念着那个如今或许身在梦境的女孩，心中的情感却并不再是当初的寂寥哀伤，而是——满溢而出的幸福。

“今天表现不错。”从舞台上下来，被夏如棠带着来到吧台前，小店长等在那里，“明天继续努力吧。”

“真冷淡，不请我们喝一杯庆祝下吗？”夏如棠情绪高涨，用手指敲着吧台，“今天可是我们的萧菖蒲，在少女偶像的梦想之路上迈出的第一步呢！”

“别把这里当作第一步啊。”小店长冷冷道，“这里只是个又小又没人气的酒吧而已。”

“——补充一下方才的话。”

二人将小店长送过来的高脚杯拿在手里，彼此相碰，玫红色与深蓝色的液体在杯中摇荡，闪耀着点点星辉。夏如棠斜靠在吧台上，将红色的一杯高举，星辉便落入她眼中，仿佛荡漾起层层水波。

“这一夜，不仅仅是你的，也是我的梦想之路的第一步。”

“学姐的梦想，又是什么？”萧菖蒲问。

夏如棠沉默了一阵，才开了口，却又不像是在回答萧菖蒲的问题。

“有一个人，我想让她听到我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