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夏眠·海湾·却道，海棠依旧……（二）

梁左叶如逢大赦，答应着，将手机塞回包里，循着香味跑过去。

大理石面的餐桌上，已经相邻摆好了两个银边的餐盘，餐盘里的食物确实像如棠妈妈所言，只是“简单”的肉排、意面、西兰花的组合——只不过肉排从尺寸形状到色泽香味都散发着奢华的气息而已。夏如棠拉着梁左叶坐下，又取出两个高脚杯倒入佐餐红酒，其中一杯放到她面前。

“别在意礼仪，随意吃吧。”

原本因为紧张而忽略的饥饿感，被这仿佛还在滋滋作响的蛋白、油脂、香料的融合体狠狠勾起。梁左叶用餐刀沿边缘切下一块，放入口内，细腻柔润的口感和恰到好处的调味，带来了无与伦比的享受。但口感不似牛肉，肥瘦不似羊肉，究竟是？夏如棠像是看穿了对方的疑问一样，用叉子调皮的比划着：

“是鹿肉哦。”她欢快的说明，“你来之前，我刚刚调理好的。小左叶真是个幸运儿。”

“原来如此……”

刀叉的动作完全停不下来，转眼间整块鹿肉排便被席卷一空，梁左叶意犹未尽的用叉子卷起意面，蹭着残留在盘面上的调味汁吃掉，甚至连红酒都没顾得上动。夏如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吃相，指指自己盘中还剩一半的肉排：“抱歉肉不太够，没吃饱的话，我剩下的分给你一些？”

“不，不用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矜持一点的梁左叶，臊红着脸，叉起西兰花放进嘴里。

午餐时间过后，梁左叶主动收拾起餐桌和厨房，夏如棠指点她把杯盘碗筷码进洗碗机，打开开关，又带她去洗干净手，便拉起她：

“过来吧，我们聊聊天，我想听听你和小菖蒲的事。”

梁左叶被夏如棠领着，走向的却并非是客厅的方向。只见夏如棠推开一扇暗红色门，在那充满怀旧的轻飘飘少女感氛围的房间中，梁左叶看到了一张椭圆形的，被云朵般的被褥覆盖着的，双人床。

“比起客厅那种冷冰冰的地方，还是这里更适合聊女孩子间的话题嘛。”

夏如棠笑着，让梁左叶坐到床上。这里果然如想象中般柔软舒适，隐隐还有些许阳光的味道，在这样的床上入睡的话，一定能够得到世间最安稳幸福的睡眠吧。梁左叶不由自主这么想着，或许是吃的太饱和酒精作祟，眼皮不由自主开始打架，意识朦胧间，她只觉那柔软的感觉缓缓地包围了自己的身体，从柔软的深处，隐隐传来舒缓低沉的鼓动声。

“……嗯？”

努力聚拢意识，终于弄清楚了此刻的状况。

她现在正被夏如棠温柔的抱在怀里，躺在这张双人床上。

“如棠……妈妈？”

她只来得及发出这声疑问，便被这柔软，这温暖，这融化灵魂的拥抱催眠，陷入了令人沉醉的黑暗中。

在不知道算不算梦境的地方，意识被熨平成没有厚度的薄片，向着宇宙尽头缓缓伸展，忽然又再次向中心聚拢，仿佛溺水者被一把捞起，梁左叶睁开沉重的眼皮，黑暗中亮起了模糊跳动的光，她发现自己并没有躺着，而是又坐回了客厅的沙发上。她迷茫的回头，落地窗外竟一片漆黑，已经是晚上了？自己睡了多久？可是，为什么窗外看不到任何灯火、月光甚至星光？就像这间客厅已经不再位于公寓14楼，而是悬浮在某处时空夹缝中一样。

“小左叶。”

客厅的另一侧传来隐约的呼唤，她再次转回视线，在那团模糊的光中，夏如棠正站在那里，而光源则是她身旁的DJ台。

“如棠妈妈？”

她想起身走过去，腿却生了根不听使唤。她注意到自己的挎包就在手边，伸手进去摸索——却唯独自己的手机不在那里。

头依旧昏昏沉沉，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都无可救药的紊乱。夏如棠明明还在那团不知远近的光中，忽地便站到了自己面前，俯下身向自己伸出手来。

“来跳舞吧。”

那明艳不可方物的艳丽容貌，那高挑傲人的身材，那深入骨髓的温柔，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如棠妈妈没有错。但是，此刻的夏如棠却又有哪里不太一样。梁左叶注意到，美丽的深棕色波浪长发遮住了她的左眼，而露出来的那只右眼，也并不是之前的琥珀色，而是一抹跳动的火红。

“跳舞吧，小左叶。”

夏如棠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身体竟自动跟随着对方的步子，从DJ台处传来的音乐终于在脑海中响起。舞步轻盈旋转，整个世界便只剩下了她们，以及以DJ台为中心缓缓涨落的彩色光雾，伴随着音乐的浅吟低唱，也和光的潮水一样，时隐时现。

“Loving strangers……”

“It’s just the start of the winter……”

顺着交握的指尖传过来的，是让人安心的温度，伴随着心跳声、呼吸声，以及夏如棠的低语：“小左叶，这样，开心吗？”

开心？在空寂黑暗的世界角落伴随着音乐起舞，或许应该是开心的吧，但是，如棠妈妈为什么会这么问？梁左叶抬头，和那火红色的眼光对视，在那热烈而冷傲的色彩背后，她分明感受到了其他的东西，一种或许只有在这个空间里，才会流淌出来的情绪。

“如棠妈妈，”声音仿佛不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你……很孤独吧。”

音乐戛然而止，光雾骤然收敛，梁左叶只觉握着自己的指尖用力，后背撞上了坚硬的平面——是那扇落地窗。

她被夏如棠压到落地窗上，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身形，只觉温热跳动的气息如蛇般回旋缠绕。不行！脑海中全是可怕的预感，心脏狂跳，手心沁出冷汗，她摸索着对方的手臂，试图推开，却被更大的力道禁锢，胸口传来的柔软挤压让她喘不过气，夏如棠居高临下，低下头，在自己的耳后落下轻吻。

“不要！！！”

她拼命挣扎，却只能发出蚊鸣般的呼喊。尽管对方的怀抱如此柔软温暖，背后的落地窗传来的彻骨寒意仍让她颤抖不已。“那么，”魅惑的声音钻入耳中，“小左叶，愿意为我消弭这份孤独吗？”

等不及她回答，脸颊被轻轻抬起，夏如棠夺走了她的嘴唇。

“呜……呜呜……不……”

梁左叶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她亲眼见过夏如棠这样亲吻萧菖蒲，因为知道如棠妈妈在乐团中的“吻魔”定位，一开始并不以为意。但却从未想过这会让人如此难以招架，那柔和与绵长吸吮走了身体每个角落的力气，她再也做不出反抗，只有靠着对方的支撑才不至于瘫倒。被握住手腕的右手，正被对方引导着，轻轻撩过左侧的蕾丝腿环，感受到滑腻紧致的赤裸肌肤，向着那片最危险而诱人的区域……

“不……如棠……”梁左叶用最后的力气攥起手指，“妈妈……不可以……”

脑中忽然有灵光闪过，她终于想起了什么，临行前，萧菖蒲曾交代过她，那件需要准备好的重要的事情。

——安全词。

“如果真的即将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就把它说出来。”萧菖蒲这样解释，“你想好安全词之后，告诉云妹妹，她会提前告诉如棠姐。”

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无法挽回”。但，或许此刻就是了。

于是，她努力让自己吐出清晰的音节：

“……海棠叶。”

一切顿时静止了，温暖和寒冷的感觉同时快速褪去，整个空间如脆弱的玻璃般碎裂。眼前飞速掠过定格的画面，身体被吸入了另一片空间里，人声，音乐声再度从脚下泛起，心跳仍未平复，她四下张望着辨认，忽然明白了这是何时何地。

新生文艺汇演。

“我想听听你和小菖蒲的事。”

她想起入睡前，夏如棠对她说的话。所以，这里就是自己的记忆了？

梁左叶看向在记忆中快速成形的露天舞台，在台上的白影中，只有一个身影无比清晰，是那个时候的萧菖蒲，她正一边歌唱，一边偷偷扫视着台下的人群，像是在寻找着谁。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不知道，但此刻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梁左叶正打算迎上萧菖蒲的目光，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个清晰的人影。

和自己同样在台下，站在自己不远处，从摩肩接踵的白色影子之中显现出来的，是那个时候的，夏如棠。

带着沉醉与恋慕的表情望着台上的那个少女的，大四时代的夏如棠。

梁左叶只觉脊背冰凉，仿佛方才落地窗的触感再次回归。她呆呆看着表演完毕的萧菖蒲走下舞台，而夏如棠快步穿过人群迎了上去。至于那个时候的自己，则只是站在原地，隐藏到阴影之中而已。

“你好，”梁左叶听到夏如棠欢快的声音，“我是咱们学校的大四学生，我叫夏如棠。你的名字是？”

“学姐……你好。我叫，萧菖蒲。”

那一定就是，夏如棠和萧菖蒲的初次相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