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胜负，但是……（二）

下播之后已是午夜，但以那个人的作风，多半还醒着在哪里厮混。

梁左叶用微信向那个人发去消息，不出所料，很快便有了回复。

“好呀！几时哪里见面？”

女客人的头像后面，跟着不符合年龄的可爱动态表情。

第二天中午，理工大学西门附近的一家名为“浅原”的猫主题咖啡店，梁左叶准时到达，看到那位俨然社会精英模样的女客人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杯燕麦拿铁，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出神，右手还反复抚摸着一只波斯系布偶猫，猫看起来跟她很熟，蜷缩着睡的正香。在不知其本性的前提下，她真的拥有足以吸引周围一切目光的女性魅力。

社交恐惧开始隐隐发作，但此刻由不得自己退缩，她走上前去。“抱歉，让您久等了。”

“干嘛说话那么客气？”女客人露出灿烂的笑容向她打招呼，“快坐下，喝点什么？我来请。”

盛情难却，梁左叶于是点了杯冰美式。女客人用手背托着下巴，反复打量着她。

“你跟上次相比，变了不少。那么，要咨询什么？每小时的价格根据咨询事项而定。”

“啊……”

出乎意料的现实话题让梁左叶措手不及，怪自己忘了对方是如假包换的执业律师，像自己这种情况需要支付多少钱？她一时张口结舌，正狼狈间，对方却话锋一转，“当然，如果是情感方面的话题的话，完全免费。”

“……请不要戏弄我了！”

像玩弄猎物一样欣赏着梁左叶不甘心的抗议，女客人抿一口咖啡，说道：

“不开玩笑了。那么，跟我说说那晚之后发生的事吧，当然之前发生过的事也可以，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吧？”

于是，梁左叶开诚布公，将和萧菖蒲之间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和盘托出，有些无法在全年龄的场合说出来的情节自然酌情省略。女客人专注地听着，身边的布偶猫在讲到一半时醒来，却因为女客人娴熟的抚摸手法而舍不得离开，甚至配合地摆出姿势，发出细小的呼噜声。

“所以，”女客人听到最后，终于发问，“萧菖蒲那家伙，就这么走了？”

“嗯。”

就在预定的七天同居的最后，萧菖蒲带着二人合作的歌曲demo和行李离开了梁左叶家。当天晚上，她兴奋的打来电话。

“成功了！”萧菖蒲似乎正在电话另一头蹦蹦跳跳，“不只是我们的歌……这次所有人拿出来的作品、概念、设计方案，如棠姐决定全部采用！”

“那太好了。”

总觉得，如棠妈妈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实在是处心积虑含辛茹苦。

“不过，接下来乐团要开始‘封闭’状态，正好马上是黄金周，我们要去租一间民宿，期间不和外界联系，专心完成下一场live的准备工作，时间预计是五天。”萧菖蒲语气低落下来，“所以，可能……”

“嗯，没事的。”梁左叶反过来安慰她，“你去吧，我会好好期待乐团的新live的。”

“我一回来就联系你！”萧菖蒲说道，“我们的赌局，就在那个时候正式宣布结束……如棠姐喊我了，再见！”

“——就真的只说了这些？”女客人拧着眉毛。

“……是的。”

“虽然我也没立场说别人，可这完全就是不负责任的渣女嘛！”

女客人将咖啡杯重重落到桌上，感应到人类情绪激动的布偶猫一弓身跳下沙发，贴到梁左叶脚边，毛茸茸痒痒的。

“她应该是确实时间很急才……”梁左叶辩解。

“我倒不是说那通电话怎么样，”女客人摇摇头，“而是，你们都在一起多久了？按照赌局的时间快一个月了吧。虽然一个月的时间也不算很长，但你们该做的事情不是都做过了吗？到了这种程度，却还不主动跟你明确关系，不觉得很过分？正是因为她什么都不说清楚，你才会一个人胡思乱想，以至于来找我这个外人商量的吧。”

连珠炮般无法反驳的话语，让梁左叶沉默下来。她搅动着在黑色咖啡中沉浮的冰块，良久方才说道：

“连我自己也忍不住觉得，我们的关系就进展到这样为止，才是最合适的。她帮助了我，用赌局的名义救赎了我，我会一辈子感激她，将她作为我心灵的支柱活下去。但是，如果继续让她留在我身边……我不确定……或许我反而会成为她的拖累……”

“我可不这么觉得。”

女客人摇着头，制止梁左叶继续消极下去。

“告诉你一件事吧，你和萧菖蒲来到酒吧的那次之后，整整一个星期，酒吧里都在讨论你们的事。都在说你们是多么天造地设，神仙眷侣，不在一起天理难容云云。还有，你说她为你做了这么多事情，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为什么？萧菖蒲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多？难不成仅仅是渴求肉体？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她最早说过，因为我是她的粉丝，偶像不能让粉丝总是在自己面前哭泣……”

“这话骗小孩呢？”女客人嗤之以鼻，“我把话挑明，萧菖蒲心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和你有关，但连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秘密。”

“秘密……”

下意识重复着，大脑却因为一团混乱而无法思考。女客人沉思一阵，说道：

“你还记得我给你看过的，那张萧菖蒲两年前在酒吧的照片吧。”

“记得。”那张照片一度被自己设为了手机壁纸，后来因为害怕被本人发现才换掉了。

“你说，你很难想象是什么让现在这个少女偶像成为当时的样子，但是，你不觉得应该反过来想吗？”

“反过来？”

“是什么，”女客人看着她，眼神锐利，“让当时的那个死灰一般的萧菖蒲，脱胎换骨，变成了后来的少女偶像？”

“她，她说过，”梁左叶结巴起来，“是因为新生文艺汇演……”

“参加了新生文艺汇演，在舞台上唱了那首歌，被夏如棠发现。这都是她告诉你的。”女客人说道，“但是，她没告诉你的是，这之前又发生过什么？她为何会转变心境，决定站上那场文艺汇演的舞台？她在高考前夕失恋，音乐梦想破碎，这种双重打击之下，谁都无法轻易重新振作。那首歌的名字叫《你的名字是希望》，那么究竟是谁，如何重新给了她‘希望’？”

“啊……”

梁左叶如醍醐灌顶，努力向前搜寻着记忆中的场景，一个月之前，半年之前，两年前……大一刚入学时的萧菖蒲是什么样的？那深刻的第一印象不会有错，自己第一次在班级里见到萧菖蒲的时候，她就已经是那个如午夜焰火一样闪耀的少女了。班长召集新生文艺汇演的合唱队员时，是她第一个举手加入，提议了合唱曲目并说服大家通过的。文艺汇演的当天，露天的舞台下面，自己在夜晚的人群中抬头仰望，尽管舞台上还有其他同学在，自己的眼里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沉醉于悠扬的旋律之中，动情歌唱，仿佛有一瞬间和自己的眼神交汇，自己竟从她的瞳孔中，看到那般迷人跃动着的，流光溢彩。

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自己便深陷于对那位少女的暗恋中，再也无法自拔。

那么，造成了这一切转变的，到底是什么？

梁左叶手指颤抖，几乎拿不稳杯子，她说不出话来，看着对面的女客人得意地靠到沙发上，摆出帅气的姿势，顺手弹掉筒裙上粘的猫毛。

“怎么样，触动到什么了吧？我觉得这个秘密，将是你们之间破局的关键哦——来自一位女性律师的直觉。”

布偶猫跳到梁左叶旁边的座位上侧躺下，仿佛在期待什么，她于是伸手去抚摸猫咪肉感十足的后腿，美妙治愈的触感让她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该怎么说……我要直接问她这个问题吗？”

“到时候，她打算宣布赌局结束，对吧？”女客人正色道，“如果是站在尽可能保护当事人利益的角度，我会建议你不要主动问。你只说和赌局相关的话题就好，其他的，她如果想说，就一定会在那个场合说出来。最坏的情况，倘若一切真的只是我们的自作多情……起码能体面退场，还有后路。”

梁左叶点点头。“这是……您作为‘律师’的身份给出的建议。可我还想知道，如果是您自己，是那位酒吧里的‘女客人’的话，会怎么做？”

“‘女客人’的话？”

仿佛瞬间摘下律师的职业面具，女客人的情绪高涨起来。

“当然是从一开始就把一切告白！炽热的去表达心中的爱意！就算被当场拒绝，就算被狠狠伤害，也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心中汹涌的感情！比起将恋爱永远藏在心里，用一生去悔恨，不如干脆的痛彻心扉一次！‘长痛不如短痛’——我一直都是抱持着这种原则走过来的哦。”

“我明白了。”

心里有什么释然了，她拍拍布偶猫的屁股，让它跳下椅子离开，然后对女客人露出感激的微笑。

“非常感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