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双重的色彩（八）

萧菖蒲没有再问什么，如潮水般涌起的心绪的彼此感应，使得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再需要。她略踮起脚，轻吻住梁左叶的耳垂。

意识仿佛被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一片荒芜中缓缓下沉。暑期的校园沉睡着，静寂无声，只有不时吹起的慵懒的午后微风，掠过操场边甬道两侧连排的热带树木，宽大的叶子沙沙作响，宛如沉湎在梦中的平缓的呼吸声。一瞬间，随着梦境的延展，整间学校都开始同样平缓的上下起伏，就像漂流在无边海洋上的孤岛一般，天空间或布满阴云，海浪随之翻涌，把学校柔和的送上浪尖，又落回海面，海鸟开始在学校上空盘旋聚集，鲸的影子亦从海面之下隐约浮现，于是，水面逐渐卷起漩涡，学校的轮廓渐渐模糊，化为在炎热中瘫软坍塌的奶油，将海鸟黏住，将鲸影卷入，在海面上慢慢铺展、纠缠、扩散成一幅印象派二维画。画中的意象和技法关于往昔，关于旧伤，关于不堪回首。

她们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便坐在画中的电影院里，观众席的最后一排，椅子和方才那间礼堂相似，只不过空间似乎更加宽广，除她们之外再无旁人。巨幕年代久远，正中处几道污痕清晰可辨，不知曾被拿来做何用途，放映机的灯光从她们正上方笔直打出，在幕上映出会动的图案，图案是彩色的，加了昏黄的滤镜，此刻，镜头自上而下，俯拍着一座学校。

“这是我中学时的学校。”梁左叶说道。

萧菖蒲点点头。梁左叶像是明白对方欲言又止的话，继续说道：

“和如棠妈妈的那个不太一样，我知道。但这并不是我主动想这样‘呈现’的，而是自然而然的就出现了。虽然没有其他的例子可以参考，我猜想，或许这和不同使用者的内心特质有关吧……”

“总之，和小左在一起看电影就行了。”萧菖蒲做了乐观派的总结，“这很不错。”

“你想那么简单的理解也可以……”

电影的背景音乐，不知为什么是中森明菜的《I Love You》，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教室，这间学校的女性制服是白色衬衫加深蓝色半长裙，文艺范十足的款式。镜头推进一间教室，一个女生的身影匆匆走出门来，在镜头前一掠而过。镜头于是回追上去，不由分说跟在她的身后。那女生走路气势十足，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阻碍，有同学迎面向她打招呼，她也只是简单以眼神回应。在转角处，镜头终于捕捉到了她的侧脸，一张清冷，无表情，略给人神经质感的面庞，萧菖蒲轻声惊呼起来：

“那，那是，虽然看到背影我就意识到了，但那是……”

“嗯。”梁左叶痛苦的点点头，“那是当年的我。”

“当年的小左，居然和现在……如此不同……”萧菖蒲好像在吸口水，“能，能不能让我进屏幕里面去……”

“倒也没有差距那么大吧……”梁左叶斜视过去，“这种高冷范儿，我现在在班级里不也差不多么，虽然只是装出来的就是了。”

“不一样不一样，”萧菖蒲连连摇头，“小左现在的那种所谓高冷，是一眼便知的演技，我从大一刚见到你的时候就看穿啦。但中学版本的这个你，是如假包换的内禀属性的高冷感，这太新鲜太……我就应该这个时候就认识你！”

可你中学时候的前女友肯定不是我这种类型的吧。这个念头在梁左叶心里停了一秒钟，便被扔进了虚空中。

“所以比起现在的我，你更喜欢屏幕里那个？”

“都喜欢都喜欢！”萧菖蒲不动声色的避过了送命题，“我的意思是，我要是能在那个时候就遇到你，就能同时……前后拥有两种不同的你了，包括转变的过程，我都想亲身经历。比坐在这里看电影不是好多了？”

倒也是的。梁左叶心里想。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身边就有菖蒲该多好呢，虽然自己不配如此奢望。萧菖蒲的中学时光属于另一个闪闪发亮又痛彻心扉的片场，不在自己这个一片昏黄的剧本中。该让电影继续了，时间有限，虽然不知道电影院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是否相同。

“其实，”她说道，“我那个时候的样子，也并不是我本来想要的。”

“那是？”

“那是我妈妈，”梁左叶说道，“给我的‘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