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野心·情痴·因何，心事虚化……（七）

高中毕业之后的那个漫长而无所事事的暑假，夏如棠主动约了麦老师母女外出旅行。“毕业旅行不应该和同学们一起吗？”老师虽然这么说，却比谁都兴致勃勃。

“老师是我的学姐，不也就是我的同学了吗？”夏如棠强词夺理，“再说，我也想再多和艾儿一起玩呢。”

她们找了座南国的岛屿，在海边的度假酒店悠悠闲闲度过了两个星期。白天冲浪、潜水、教小空气游泳，玩沙子。小空气就像侦探一样，不给她一点单独和老师相处的机会。有一次哄睡小空气后，她拉着老师偷偷溜出去喝酒，刚进电梯就发现小空气穿着睡衣拖鞋，鬼魅般跟在后面，偷跑计划只好作罢。

一不做二不休，夏如棠索性主动陪在小空气身边，只花了两天，便成功让她抱怨连连。

“也不用连上厕所也陪着吧！”被夏如棠堵在女厕所门口，小空气在隔间里大声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人生地不熟，姐姐怕你被人贩子拐走。”夏如棠不怀好意的吓唬她，“小空气这样美人坯子，在黑市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呸！你蓄意报复！”

从厕所走出来的小空气瞪着她，故意将手上的水甩到夏如棠身上。

“我多陪陪你，让你妈妈一个人放松下嘛。”夏如棠笑着拉起小空气的手，“说不定她会有浪漫邂逅呢？”

“我才不要！”被牵手的小空气不知为何红了脸，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再说，如果真的那样，大姐姐就不会伤心吗？”

夏如棠沉默了，没有回答。忽然拉着小空气快步走起来，“陪我去个地方吧。”

“喂！我可不喝酒，我未成年——”

夏如棠带着未成年少女，来到酒店二楼露台的休闲吧。在栏杆边的桌旁坐下，给小空气点了一杯椰奶鲜果清补凉。夜晚的海风和海浪的回响驱走白昼的炎热，小空气的心情分明好起来，惬意的伸着懒腰，短短几天，她皮肤已经晒成健康的小麦色，散落的发梢弥漫着海草的气味，成了冲浪和游泳的行家里手。曾经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正在这个夏天破茧成蝶，化为手长脚长的苗条少女。夏如棠出神的看了一阵隐没在黑夜中的海面，听到小空气在叫她。

“大姐姐。”

“哦？”

她转过脸来，迎上小空气的目光，清澈的瞳孔仿佛能倒映出夏夜的银河。

“上次大姐姐送我游戏机，我说会回报大姐姐，但一直没有实现。所以，我现在想告诉大姐姐一句话，就当作是回报吧。”

“嗯，”看着小大人一样的小空气，夏如棠的语气也认真起来，“你说吧。”

“我是想劝大姐姐。”小空气说道，“劝大姐姐，放弃我妈妈吧。”

夏夜的空气凝固了，夏如棠开始后悔没有给自己点杯酒，连转移注意力都没得凭藉。

“为什么？”她问，尽管自己内心早就知道了答案。

“我并不是不希望大姐姐和妈妈在一起。”小空气说道，“可是，先不说我妈妈会不会有那种取向……大姐姐有没有想过，我妈妈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夏如棠没有说话，小空气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妈妈现在做的一切，只为了我。她需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稳定’罢了。稳定的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关系，稳定完整的普通家庭，稳定的有希望的未来。如果没人能给她这种稳定，那她就宁愿保持现状，不做选择。还在追逐梦想的大姐姐，你有信心能给她吗？”

许久的沉默，夏如棠低着头，将手里的手机反复按亮又熄灭，小空气也知趣的不再说话，低头慢慢吃着甜品。夏如棠忽然问道：

“小空气，你听过我给你妈妈听的音乐吗？”

“当然没有。”小空气赌气的扭头，“你什么时候给我听过？”

“小空气最近，听谁的音乐呢？”

“Aurora。”

“唱《Runaway》的那个？”

“对呀。”

她点开手机里的一首音乐，将耳机递过去。

“那，你听听这首吧，是我这来这里之后做的，还没有给你妈妈听，你的抢先体验。”

小空气听话的接过耳机，听了一分钟，露出迷茫的神色。

“我……听不太懂。”

“因为小空气还是小孩子嘛。”夏如棠粲然一笑，“等到你变成了大人，说不定就更理解大姐姐的心情了。”

“呸！”小空气冲她做鬼脸，“忘恩负义！好心没好报！”

“抱歉，说真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收敛了笑容，真诚的看着眼前的小大人，“我或许，确实需要有人告诉我这些。”

“……我也不会再阻挠你来找我妈妈了。”小空气说道，“如果有什么话，想在离开这座岛之前对她说的话，就抓紧时间。”

“嗯，我会的。”

把小空气送回房间，夏如棠没有直接找麦老师。她独自走到夜晚的海滩上，用手机发出信息。20分钟后，她听到身后的脚步踩在沙滩上的细小声音。

“麦老师？”她出声呼唤，“你真的找到我了？”

“因为你白天也偶尔一个人在这里发呆。”麦老师说着，在她身边坐下，“艾儿睡了，我才过来的。等很久了吧。”

夏如棠没有回答，只是把耳机递过去。“这是我来到这里之后，做的音乐，想在这里给老师听听。”

“好呀，我还从来没在夜晚的海边听过音乐呢。”

麦老师心情似乎很好，夏如棠自顾自说下去：

“这首的主题是，夏日，少女在夏日陷入恋情，欢笑、悲伤，失恋，从年少时光毕业，长大成人。”

从初次开始，她为老师写了这么多首音乐，像这样在一开始就将主题告诉对方。却竟是第一次。

每次给老师听自己的音乐，心情都会在紧张和期待中饱经煎熬，直到看到老师沉浸在音乐中，这种心情才会放松下来。这次也是一样，紧绷的神经松弛后，她终于开始觉得天旋地转，不由自主的身体倾斜，向老师的腿上倒去。

“如棠？”老师关切的轻声问，“你……刚才喝酒了？”

“嗯。”夏如棠第一次对老师撒谎，“就一会儿，老师听完之前，让我休息一会儿。”

“拿你没办法。”老师温柔的回应，“好吧。”

一首音乐的时间一转眼便到了，但老师仍没有让夏如棠坐起来，耳机里的音乐循环播放着，老师开始用手指轻柔的梳理着夏如棠的头发，一下，一下。夏如棠曾经看到过，老师曾经用同样的方法安慰哭泣的小空气，原来，这感觉竟是如此的舒服，令人心安。

海浪在不远处退潮，老师的身体在极近处散发着幽香，夏如棠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数，快到夸张，快到锥心般疼痛。她只是忍耐着，忍耐着疼痛，忍耐着什么也不说，忍耐着没有哭泣。

高中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学生变成学妹，少女长大成人。

就此告一段落吧。

她这么决定，然后将这段回忆的梦境熄灭。回到漂浮于黑暗的客厅中，她看到梁左叶坐在沙发上，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为什么哭呢？”她好奇的问。

“我也……”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知……不觉就……”

“夜晚要结束了，现实的我也要醒来了。说出安全词吧。”

轻轻给梁左叶擦去泪水，她说道。

“和那位老师的故事还远未结束，不过，下一次……就讲讲和谭小姐有关的回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