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7
一
优从早上开始就半傻不傻地看着外头。
新买的那件衣服穿在她身上还算好看,她那瘦削的肩头被白色的亚麻布紧紧包裹着。
“在干嘛呢?”我问道。
“发呆。你难道连这都看不出来?”
她的心情被这问话的语气打乱了。这是应该的,我自己也知道自己说话火药味相当冲。
不管是对优还是其他人,都是如此。待在喉咙里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到嘴边的时候就又变成这副鬼样,就好像有关我的对话生当如此一般。
我没有想过道歉,虽然这的确是我的问题。
我悄悄绕到她身后:“你有这空闲不如多看一会书。”
“什么书?”
“我还能关心哪本?就是那本有关动力学的。”
优学东西学得很快。我还没教她几天,就做出了第一个变速箱。虽然相较于我还是不算聪明,但也足够天才了,甚至叫人怀疑她之前是不是干过类似的行当。
——不,是一定干过。那种熟稔的挑拣零件的手法,不是一句“天分”就能盖过的。但我没打算多问,那是她自己的事。
我教她动力学也是如此,为了消磨无聊的时光,仅此而已。
“看了。但是没看多少。”她心虚地背过头。
“究竟多少?”
“大概第一章?我不知道。”
她又在骗人了。
“你说谎。”我哼道,“那本书不分章节,是按照一卷卷划分的连篇论文。就像学术期刊那样。”
优不再说话了,以此掩饰自己的理屈。
和往常一样,我们的对话在恰当的时机停了下来。我没多作责备,因为没这个权利。让乔当初将她交给我的时候本就没嘱咐“教点学问”之类的话。
货架被她翻新了一遍,主要是擦掉了很多灰。时隔两三年,那些刨花板终于得到了应有的色彩:那是条殷红的痕迹,冲淡在仿制的树杈纹。
我记得它原来不是这个颜色的。
优突然说:“你一直把我当小孩看。”
“为什么这么说?”
“你自己想想就知道。不让我乱动也好,逼着我看书也好,都是因为这个。”
我想自己是被气笑的:“我从不管你散步的方向。要是真当做小孩,可不会这么干。”
“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强词夺理。”
“你心里清楚。”
“是又如何?”
“我不喜欢这样。”
优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石油厂崖沟的栅栏边上,我跟在后头朝前走,在不会被察觉的位置停下。
我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书本:“做点正事吧。今天把第一卷看完。”
《蒸汽机的构造与其零件:内胆的加入》——上头如是写道。这是整个系列的倒数第二本,按理说该排得靠后一些,可我觉得以优的头脑可以直接看懂。
她慢吞吞地接过去,放在怀里。
因为刚才一直没拿出来,所以封面被体温焐热了。
“回答呢?”我催促道。
“我会看的。不过不是现在。”她回,“我不想老实听你的话。”
二
什么人也没有。优已经出去散步多久了?从早上六点简单知会我一声说出门逛逛,到现在已经临近黄昏,都没回来。
和以往一样的店铺,和以往一样的街道,但是和以往不一样的安静。——或许曾经这种安静才让人习惯,不过至少现在来说,我应该去主动找她。
我给自己换了一件能在外面穿的衣服,以前因为家里只有优,干脆就直接穿着睡衣来回走了。现在要出去的话,终究是需要把自己裹得严实一点。
因为不知道会去哪里,就只好沿着房子周围一点一点寻找,从门后面的巷子,一直到七十七号公路。
更远的地方就没去了,因为我不知道回来的路。
七十七号公路关口旁边有一条岔道,分出来十多米宽的浇筑路面,那条路就可以通往锈名。不排除优有去了锈名的可能,但是那么远我就懒得找了。如果愿意爬梯子,上面还有一条巨大的水泥管道,打开铁门可以钻进去,通往哪我就不知道了。
没有脚印,我就当优没来过这里了。
再后来,连着找了这么长时间无果,索性只能回到店里面。
好在在我到家的时候,看见优已经回来了,并且在店门口等着我。
“店主。”在我后面几秒,优也发现了我。
我回道:“嗯。”
“你是出去找我了?”她身上带着金属的腥味,比以前更加强烈,猜不出来是去了哪里。
我犹豫要做何种回答,最后说:“确认一下你还活着没。”
她那只手抚摸着墙壁,顾虑着什么:“你没生气?”
“当然没有。”
“那你没担心我?”
我的答案和刚才一样:“当然没有。”
她在那里站着:“……真话?”
“当然。你是去干嘛了?”
“去散了一会步。”
我没什么反应。她的事情我管不了,本就无可厚非。于是绕过优想走进店里面,回去趴在前台。却在这时候被抓住手臂。
“你还有事?”我问。
“你现在有空吗?”
“挺闲的。”
“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只拉着胳膊的手,力气加大了一点。
我试图挣脱开:“优,我想睡觉。”
“有个东西想请你看看。”
“你直接带给我不就好了?”
“那个东西的主人不让我拿走它。不过她说你要是亲自去看可以。”
“我才不去,麻烦得很。”
“为什么?你自己也说了你很闲。”
“我很闲,但是建立在你不给我找事的基础上。”我命令道,“现在,放开我。”
她的眼底失落了一下:“好吧。”
三
我们去了一家不知名的店铺买衣服,奈何实在没钱,最后我只选了一件布匹。
某天,我突发奇想地在深夜走进优的房间,趁着其熟睡之中拨弄她的头发,想通过观察发丝上的年轮推断出她的年龄,然而只能确定大概在二十岁左右。
夜色瓦解。自从她借宿在我家之后,我养成了看日历的习惯。每每数着开头的时间,觉得自己离重回孤独的日子又近了一步,不免开心起来。
雨水的浪涌。在低温的夜晚,隐隐约约回忆起很久以前的冬天。雪花秘闭上家家户户的窗户,明明还住着那么多人,却和如今的风景一样冷清。
空气很差,跟有人吸烟一样呛。有时候想盯着优的脸看了,却被那些吵闹的语言打断。因此不止一次抱怨她为何不能再安分一点。
让乔那边一直没消息,我也不想屈尊写信过去,天天干坐在柜台前等人,听着优在后头不知道做什么。转盘电话不知何时用不了了,上个星期天晚上散步,我看见那根被切断的铜柱,才明白老城区已经没有通信业务了。
有天从自己的书柜里翻出来一本素描,上面画着向日葵。当时优跟我站在一起,她不认识植物,我就给了她一本植物学纲要。说实话我也不确定那是多少年前的书、或是放在现在算不算过时,但能让那张嘴闭一会就好。
四
“优。”
“什么事?”
“稍微远一点。”
她没了声响,我以为会像以往那样安静地照做,却迟迟没动静。
“优。”我不耐烦地催促,“远一点,好么?”
我的半边脸埋进枕头。虽说是中午,可屋里本就少光,现在更是什么也看不清。
好热,被子里、枕头里,在体重的压迫之下散发出热气,混杂灰尘和人体的气味——而我们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贴在一起。
或者说我被贴着。
优照旧不做声。
也许是温度使得头脑不正常,我粗鲁地朝前面拽。回答我的是环在胸口底下的手臂越来越紧。
“别装哑巴。”我说。
“店主。”在靠紧着的皮肤上传来说话声,“别乱动。”
我本来想反问她不难受吗,然而把手绕到后面,触碰她的身子之后,发觉体温要比我低得多。
当然没到生病的程度。只是……差不多在正常的温度吧。
“优,我很热。”
房间里没窗户,只有换气用的风箱。而在这种日子里,那一直发出噪音的家伙更加令人讨厌。它的作用除了提供新鲜空气之外,就只剩下让室内温度越来越高了。
“我比你体温低。”
“让我出去一会吧,正好把风箱关了,能好一点。”
“会很闷。”
“跟现在比不会差多少,我倒是宁可闷着。”
“既然差不了多少,不去不就好了。”
“我在被子里,比你热得多。”
“我也在。”
此时才意识到,我们两个人就连枕的枕头都是同一个。优的头发披散在我肩上。
好挤。
但是总不能把她推开吧?
我转身想调整睡姿,优在意识到我没有出去的念头之后,也松开手以表达准许。就这样,借着从门外流淌进来的阳光,我辨识出她的脸的轮廓。
埋在胸口,头顶上方一两米,扇叶透过网格慵懒地旋转,影子倒映在她的身上。
“换气扇吹进来的风全被你挡住了。”我说。
“是热风。”
“热风也是风。”
“那你要跟我换位置吗?”
“不换了,就这样吧。我懒得动了。”
优一脸准备睡了的样子,反倒我折腾一番之后睡意全无。
“你困了?”
“不算困,只是想躺一会。情况好的话有可能睡着。”她回答,同时闭上眼睛,背后倚着墙壁,嘴里传来轻微的吐息。
“是么。”
机械运作的嗡嗡声在头顶徘徊。
在这段对话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地维持了几分钟,只有我对着变化莫测的扇叶空想着。
我用余光瞧了优一眼。好像睡了,却又像没睡的样子。
既然自己说了“不算困”的话,稍微找点话题也未尝不可。于是脑袋里就浮现了最近以来一直想问的问题。
犹豫了片刻,我叫醒她:“优,那天的店,就是那个服装店。”
“嗯。”等了一会,我听见了她无力的回答——尽管没有特意睁开眼。优身为被打扰的一方,却出奇地没有什么怨气:“哪家店?”
“那家服装店。”
“怎么了。”
“那是机器人吧。各种意义上来说。”
“谁?”
“前台的那位。”
“如果你觉得这么理解更好,那就是了。”
我对这个答案感到不满,但没生气。
倒不如说一开始准备问她的我就有问题。她留宿在这里也有不短的时间了,我理应学会不去自讨无趣才对。
留宿,原来如此。我竟然才想起来优其实是暂时留宿着的,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意识认为是“同居”。就这样,当她理所当然地进我的房间时,也没有太反感。
最开始见到她穿的的那件衣服,还有钢铁制成的油罐,没记错的话还在墙角放着,和某位邻居的礼物放在一起。我至今都还没想好怎么处置这两样东西。
被褥昨天中午被她拿去晒了,平铺着填满身体上的缝隙,相较之下床板就显得很硬了。
叹息着。
城市的天际线,糟糕的气象,烟渲染出肮脏的云,漂浮在极远的空中。看不见外头的场景,我就选择在脑内把它们描绘出来。
这么说起来,七十六号石油厂,还在工作呢。
“借宿”这个词再次占据了我的大半视野,促使我想起来当下还有点要紧的事要办。
我就这样背对着优问:“让乔什么时候来接你?”
我伸手扯了一下肩膀上的被子,以此更好地包裹住全身,接着刚才的思绪。
竟然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我原来还有个邻居。在幻想中某个崭新的、充满生气的城市,他过着比我现在好得多的生活。
没来由的烦躁。
“让乔不是跟你说了吗,两个月。”
“我的意思是——你真的觉得我有钱养你两个月?”
“你要我去赚钱?”
“是。”
她似乎不太情愿:“好吧。”
“那你先想着,找个至少要比我赚钱的工作。”
“没那么难。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你说。”
“我可以卖油。”
“……你最好是说笑。”
“不,我会卖油的。生意好一年可以赚三万多。”
我坐起身,用质疑的眼神盯着她。
“那生意不好的时候呢?”
外面传来深邃的鸣叫,紧随其后是巨型蒸汽机发出的异响。
“一万五千……吧。”她略带不安地回答。
这是飞艇过境了。一个月可能有这么一两次,与东南方向最高的铁塔同高,破布叶片吞吐白色雾气,在离我们几百米处的高空漫步。
慢慢地,透过风箱的扇叶可以看到那个庞然大物。不管第几次目睹,都会觉得相当震撼。非要拿什么打比方,那就是生长翅膀的鲸鱼。
反正优自己是这么说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就权当她知道吧。
“这回卖油的时候给我小心点。”我扒着床沿,叮嘱她,“别被抓到了。”
“我尽量不被抓到。”
“下回我就没有保释权了。”
“一定。”
五
磨砺感觉。
磨砺感觉。
磨砺感觉。
我在尝试。
抬起头来,是已经脱落的墙皮,还有那么一两片藕断丝连地挂着。希望伸手摘掉,却已经离不开这个可悲的座位了。
如果可能,请过来一阵穿堂风带走这几个碍眼的家伙。
这是我经营的一家店铺。
因为曾经发生过灾难,我的店所在的整个区域都已经废弃,除了几个特定的人,一个顾客都没有。从最近的有人的白教堂区步行过来需要三五个小时;听说在更远的地方还有个叫七十七号公路的,连接着一座很大的都市,对我而言更如同不存在一样。
可这不算我的错,真的不算。我也想在河岸街过上一段富裕的日子,那里一定有很多有钱人、聪明人,愿意买我的商品。
……甚至,可能会有一些比较厉害的机械师,能修好我的下半身。
这家店原来的主人,一个喜欢带着贝雷帽抽雪茄的家伙,一个经常不打理自己的面貌,使得整张脸埋在蓬松的胡须里的家伙。他交给我这间店铺,“这是棉布”、“这是亚麻”、“这是化纤”、“这是羊绒”。然后告诉我哪种材质价格是多少,给了我房门的钥匙。
钥匙在哪呢?
低头看过去,打开横在腰间的抽屉,里面收藏着一本手札。
黄褐色污垢包裹住全身,小心翼翼翻开,露出里面的字迹。
优雅的字体,如是写:
“76.135.2.1,海琴服装店的所有权转移至BD-02DK。”
我读的懂这行字的意思,BD-02DK是我的出厂编号。然而如今我已经不怎么用编号了,有人给我起了个名字。
所以他人呢?
在曾经还繁华的泽塔街上,拼接成路面的砖缝积蓄玛瑙色的雨水,残存被两根手指捏住的钥匙链。
他说了什么?
灰色竖纹切割开图像,支撑起天空和地面。远处七零八落停靠在桥梁扶手处的低吼车。
那时候街上还没出现裂纹,然而灾难发生以后,泽塔街已经到处都是暴露出来的输油管道了。
他指着北方。
目光朝着手指指向的地方延伸,我却什么都看不到。能记住的只有一层一层云底下,比周遭稍微厚重一些的阴影。
遗憾。我的储存结构受损了,所以过去有些事情记不清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三点。
很好,今天也没有客人。
翻动起手中的老手札,还想继续往下看下去。偏偏读到一半的时候,后面的内容就已经重现于记忆里了,我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话虽如此,好像在这样的日子里,无论怎么度过都算浪费时间。
把手札放好,关上抽屉,突然很好奇这是第几次对着这个老物件发呆,于是我在心里默数,从他离开的那一天开始计时。
精密的齿轮能刚好代替时钟,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知道日期。
九十九次。再看一遍就是一百次了。虽说就算看一千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但还是难免期待起来。
远远的空中,飘来悠长的汽笛声,大概是出于同为无机物的共鸣,我暂时停下思考。
好像是飞艇呢。
不久之前来了两位客人,两个女性。一个个子矮一点,穿着水蓝马甲还有粗糙的长裤;另一个则比她高得多,却更加纤细。
看着不像亲人,多半是朋友吧。
后者的样貌很眼熟,然而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了。明明记得是很重要的……朋友。
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从后背上取下油罐,蹲伏在门前,拧开我家的油阀。
我从日渐空荡的收款机里翻出几张钞票递给她。
原来如此,是优。她每年来的次数不多,最多十次,就算来了也大多是被朋友强行拉来的。真要说我的常客,还是另一个橘黄色头发的姑娘。
鎏金的光照透过背后的纸窗,一点一滴散落到后背上。部件被加热,貌似运行的更加顺畅了,铰链散发出机油的气息。
“刚才的棉布,很便宜啊。”
那天,被如此提醒。
不知道外面的行情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便宜了多少。就算知道也绝不会把价钱调整回来。
太想离开了。
这里本来就偏,如果售价还和别的地方大差不差,岂不是真的一个客人都没有了?
下次还有机会的话,就再打个八折吧。能够帮我在外面宣传一下就更好了——“在已经废弃的朗伯斯区,泽塔街商圈的二号街,有个很便宜的服装店”。
早点把仓库里积压的货物倾销掉,早点离开。
六
外面突然下雪了。
明明是夏天,确实奇怪。
可笑的是,虽说昨晚很冷,今早的气温又立即变回该有的样子。结果就出现了地面积水的奇观: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那点雪花仅仅是过了几小时就消融殆尽,最后看上去和雨后的凌晨没两样。
不,还是有点区别的。那些从高空带下来的灰覆盖在墙壁上,纹理更加立体,至少不像平时那么光秃秃一片。
我靠着门梁,面朝着外头喝水,渴得要命。
最底下那个石油厂没了动静,我怀疑是经过昨晚好几个小时的肆虐直接把某个重要部件冻住了,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化开。
看来等到中午才可以继续欣赏那极具力量感的、沉闷的打铁声了。
“米库。”优站在旁边直呼我的名字。
我感觉最近这两天她越来越没礼貌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就随她怎么叫都行了。
“你现在应该在里面待着。”我说。
“你没和我说过就连我的作息时间都要管。”
好像她一开始准备说点别的东西,不过被我先挑了茬,不怎么高兴。
“我不是那个意思,店里的炉子还没彻底冷却,需要有人看着。”
昨天匆匆点燃的炉子,才烧了没几个小时天气就回暖了,反而想要关掉时麻烦了起来。
“……里面很热。”她的语气里带点歉意,其实我不在乎。
我稍微打了个哈欠:“你一开始好像准备说什么。”
“你喝茶吗?”她手里拿着一个小铁盒。
“你从哪里找到的?”
“你的床头柜。”
“别进我的房间。另外如果你已经泡了,最好先赔我两万。”
我都忘了当初花了将近两万买了个风干的盆栽叶子。
“我没钱,另外我还没泡。”优直截了当地说。
“你不是和我说要去接着卖油么?”
“地面有积水,我到不了锈名那里。”
“这样啊。”我朝着她伸出手,“把茶叶给我,以后别随便在店里乱翻。”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铁盒子上面是凸出来的西文刻字。
“你准备散步?”在我开始接着喝水时,优问。
“出来站站而已,再怎么说也不能一天到晚和你待在店里。”
“你带我出去走一会吧。”
“你自己走。”
“我平时没见过你离开这条街。”
优说的是对的。
我的确没离开过。或者自打在这里开店开始,就没走过几步路。
这几年最远的两次出行,一次是一周之前和她去买衣服;另一次是走到七十七号公路半路,结果半途而废又折返回来。
我朝着锈名的方向看过去。
繁茂、伴随着飞落。
我伸出左手,尝试将格格不入的远景包裹住。
当它们被纳入手中。
更加微不足道了,只剩下追寻着的白色记号,飘零的过程中被拦腰斩断。
我的手比这几座建筑伟大的多。更近的瞳仁的影子,随着距离的缩短而变小。
“怎么了?”优问。
“眼睛有点疼。”我说。
但这并不是假话,好像一直在疼,只不过被手遮挡住之后才发现。
“你把手放下来。”
她抓住我的手腕,我本来还想埋怨几句,可随后感觉到了别人的手掌扣在了眼睛上。
我丢下手里的杯子,和优手掌相叠:“我自己来。”
“怎么疼?”她的手没放下来。
“看到太阳了。”
“一般人不会直接看太阳,而且也不会疼。”
“差不多盯了有几分钟。”
“那你还真厉害。”
“确实厉害。”这次我没和她挑刺,毕竟这是实话。
我怎么会忘了不要直接看太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