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 19(下半)
过去三十三
“修好算是修好了,但是这家伙现在动不了了,储存体估计也部分受损了——说简单点,就是可能有轻微失忆。再有一个,就是如你所见,它的体型现在变大了一圈。这也没办法,毕竟找不到出厂零件嘛,只能走野路子。”
司佳曾经这么对我说。
对于体型变大,木实倒不怎么在意;不能移动,可能安本人会有些烦恼;倒是失忆,在我和木实确认安还记得我们两个之后,就没多关注了。
木实很少哭,包括看见安被修好的时候也是一样没哭。尽管没有表现出来,我相信她是开心的。只是朗伯斯区的灾难使得整个泽塔街商圈随之封禁了,木实准备置办店铺的计划也就此搁置下来。
“你看见三上了?”木实在听见我关于那天在酒馆里发生的事情的陈述之后如是说。
“是的。”
木实没说什么,眉毛低垂了一会,继续进行手上切菜的工作。她似乎不想提这个名字。
……
我敲了三回门。没人应门。
我走到右手边的窗户前向里眺望,只看见一片糊住玻璃的麻纸。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推开门进去。里面传来一阵腐败金属的气息。西尼亚小姐的家和以前一样,没点灯,只能凭借门口传来的阳光辨别方向。我右转走到卧室门口,门是关着的,在门前站了一会,我听见轻微的咳嗽声。
我再次敲门。这回敲的是卧室门。
一句很微弱的“进来吧”。
我走进去,看见躺在床上的西尼亚小姐。
“优啊?抱歉。”她白皙的脸庞在昏暗之中很好辨认,“你瞧,我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刚才你在外头敲门,我是听见的,但是我喊不出来。”
我放下背后的油罐,然后坐到她旁边。
“你生病了。”我说。
“多半是肺炎吧?”她笑着说,“我想很快就会好的。对了,你能帮我拿一瓶梨花水么?——对,就在从左往右数的第二个抽屉里。”
我看见炼金仪器上已经挤满了灰尘,所以在递给西尼亚小姐梨花水之后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拭了一遍。我又坐回床上:“你应该找个正规的医院看看。”
“我没钱。”她用温柔的嗓音回答着说过好几遍的那句话,“而且我也说了,很快就会好的,不是么?这几天我一直在喝梨花水。”
我感觉自己有些不快:“你只会喝梨花水么?”
“其实除了梨花水还有些别的的……炼金术还能做些药剂,但是你也猜得到,原材料很贵,我买不起。”
我犹豫了一阵:“我借你钱吧。”
西尼亚小姐的眼睛睁大了一些:“谢谢你。不过我已经欠了你很多钱了。再借的话,总感觉像是被施舍一样呢。”
这房间里有一股犹如地窖的寒冷。我把工作服的领子向上拉了拉,歪起头努力让自己暖和一分:“我会放高利贷的。”
附近只有石油在管道里流淌的声音。
“我还想赚你的钱,所以说,你不能死太早。你还欠我好几千呢。”
西尼亚小姐突然嗤笑出声:“你在想什么?什么死不死的?都说了只是小病而已。”紧接着她的眼帘低垂了一下:“你还没见过人死的样子呢。”
我们的话题不知何时转移到了死不死上头。
“我见过。”我看着她的脸庞,突然说。
“什么人?”
“一个在垃圾场的老人。临死之前,他跟我说,‘我生在老城区,所以我想死在老城区’。”
“那他死成没?”
“应该吧。”我有些不喜欢这么严肃的话题,于是转移,“这屋里好冷。你生病了,应该开暖气。”
“我得省着用油。”
我没管西尼亚小姐的话,而是走到散热片旁边打开了阀门。
“优。”她有些哭笑不得,“我的石油会不够用的。”
“我给你加。”
“你是在变相推销自己的石油么?——不,这算是强买强卖的范畴了吧?”
“你可以这么理解。”
“优。”她把脑袋靠在床头,“我可以举报你哦。”
我瞥了她一眼:“那你去吧。”
油罐里的石油顺着管道倾泻而出。过了一会,西尼亚小姐略带苦涩地说:“我不会的,优。你知道我不会的。”
过去三十四
(让乔的视角)
我的房间已经很久没打扫了。但是我没有收拾的打算。我望着在我房间里摆荡的那根钟摆,又点了一支烟。这是今天的第几根了?我没数。我曾经有过一个戒烟计划,是在优和三上的敦促下半开玩笑地制定的。但是只履行过几周。
我没想到调职的申请批的那么快。在这个时间段,大部分警察都主动申请调职去人手紧缺的新城区,像我这样申请跑去老城区的,应该少之又少吧?
这消息必定是要告诉木实和优的。优,我直接去找她就行,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跟她说出这件事;木实——我想,还是写信吧。
我从床旁边的小书桌开始寻找。第一个抽屉里没有,第二个也没有,第三个才看到那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有一支钢笔。接着展开一张纸,是从一本不怎么喜欢的书上撕下来的空白扉页,开始写信。
木实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在恨我,但是有个消息我想你最好知道。
我很快就要走了。去老城区,调职去老城区。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两个已经穷途末路了。是我的错,但是我不会在做无用功的道歉以祈求你的原谅。我想说的只有一句话,照顾好优。
另,我会定时寄钱给优的,就往我们曾经的那个……家的地址。
让乔
在最后的落款,我犹豫了很久,究竟是留“乔”还是“让乔”。最后还是选择“让乔”了。
写完这封信的时候,煤油灯里的火苗开始摇曳。四周的制冷管道因为密封不紧的原因正在排出冷气。这也是住在廉价住房的坏处之一。我放下笔,将自己的大衣裹紧一点,这是我还在炼钢厂工作的时候发的工作服。然后我将信叠好放进口袋里,找到阁楼的梯子下到顶层,在电梯前等候。
鲜红的花纹地毯。喷上香水的纸花绽放着香气。随着电梯的下降,我来到大街上,沿着步行街一直向南走最终来到一家邮局。进门之后绕过堆积在脚边的包裹,走向柜台中央,我对着前台说:“帮我把这封信寄到恶魔之地的九零三号。”
他拿出手边的大地图辨认一阵,突然说:“恶魔之地离这里很近吧。就在白教堂区的东南部,走一公里多就到了。哪怕嫌麻烦,打一辆低吼车也几分钟就到了,价钱比邮费贵不了多少。为何不自己带过去呢?”
“我知道。”
“即便如此,您还是坚持要寄?”
“是的。”
“我知道了。”他从柜台下方取出牛皮纸信封盖上印章,“牛皮纸的价钱也要另算,一元一封。另,恕我冒昧,您坚持寄信的理由是?”
“你不该问这么多的。”
“抱歉。我只是好奇。”他一边将信纸收进信封里一边碎碎念,“我只是感觉,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为什么随口就能说出的事情,要用信呢?或许是‘想通过信传达一些声音传达不到的东西’的渴望吧?我记得前几天有一位扎麻花辫的橘发姑娘来过这里,她说,想把信寄给一个人,但是我们问她地址的时候,她说不知道。我有个同事说,‘不知道地址的信怎么可能寄出去’,那位小姐却说,‘我管那么多,你们只管寄就好了’……本来想把她赶出去的。但是我觉得,她是真的想寄信。所以我说,把信给我吧。”
我一边填表格一边问:“那个小姐……有说想寄给谁么?”
“是的,是的。”他看见我手中的表格,沉默了一会,“他说了。‘让乔’。恰巧跟您的名字一样呢。”
“拿给我吧。那封信还在的吧?”
“在这里。”他从柜台下方拿出一张包好的信件给我。
我简单辞别之后,并没有拆开那封信件,而是先观察了一会封皮上的收货地址。
“七十八号城区”。一个不存在的地名。
他们还真的打算把它寄出去啊。
信,就等回到家再打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