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号公路

第56章 Chapter 28(上)

现在三十一

(灯)

夜深了,炉火静了。夜晚的恢弘消磨了所有时间,所有婴儿的啼哭被天空中那顶黑紫色的极光抑去。烧红的炭火不断跳动,在这微波里,我能感觉到我胸口前面躺着的姑娘的呼吸。那双让我痛苦的眼睛短暂地闭上了,我的心与悲哀得以小憩。

是呀,炭火在跳动,时间在跳动,那老钟表也是在跳动的。

沙发底下有一条铜铅编织线,只要拉动那条线,灯就会关掉。黑夜会永远吞噬我们,直到下一个太阳从地平线冒出来。哦!多少个太阳从地平线冒出来了,它们都长一个样子。如果我们也能像太阳一样就好了。永远止步不前,永远保持现在的样子。她永远靠在我的胸口——维持现在就好,勿要靠近我,勿要亲吻我……

但是,让我任性吧。如果这一盏小小的灯就能阻止明天的到来,我愿意让那铅丝燃烧到灰烬。我还想多看看你的脸,我不想让你流下眼泪。

仿佛回到了那个船坞,回到了塔对我的告白。

唉!我最亲近的人啊,我不傻,我不傻!我知道你喜欢我。那是想要成为特别的人的喜欢,是更深更深的喜欢。我从来没有撒谎,从来不会撒谎。但是我用真相构成了谎言。我也喜欢你,我不敢喜欢你。

我想亲吻你的眼睛,因为那就像是我的创口。动物在受伤的时候会舔舐伤口,这是本能,那也是我的本能。你的笑容,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是那样坚强,让我的心哽住。我好心疼,我心疼自己活在这世上的最大理由。

我无数次看见你偷偷对着镜子梳头发,要凑得好近好近,可是,凑近了,又看不见头发了。又一次,我偷看你被发现了,你惊慌的眼睛浮现出泪水,但是很快又笑了。你把梳子递过来,然后说:

“灯,帮我梳梳头吧。”

你是那样信任我!你看不见我。在你眼里,我好像就是那个最纯粹最透明的人形,我在如雾的雨里,用胳膊撑一把伞。

我害怕你哪天看见我的样貌。发现我不再透明了,发现我男孩子一样的嘴角,发现我普普通通甚至生气起来会张牙舞爪的脸。你还会说喜欢我吗?

我好自私哟!我一边笑一边磨牙。我怎么会希望你看不见我呢?我希望你能看清全世界!全世界都会属于你那对漂亮的瞳孔。我相信,哪天你睁开眼睛,那汪清水里,将会盛满晨曦与星辰。那时候,就算你对我失望了,也无所谓的,我会走开,走开,在远处为你祝福……

但是现在啊,请你,不要让我回应你的告白。哪怕我的装傻充愣会伤害你啊!我配不上你,你对我的恋慕是我的投机取巧,是我的狡诈。我想在你失明的时候,擅自成为你最重要的那个人。现在就好,哪怕只有现在……

我重新低下头来,吻了吻躺在我胸前的女孩的瞳孔。她一定没有注意到吧?我曾经多少次吻过她的瞳孔。有时候她会咯咯笑,这是梦笑。

说回今天,她说,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女孩。那是她扫烟囱的家庭的小姐吗?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让她再也不用在狭窄的烟囱里爬来爬去,被煤灰刺的流出眼泪。或许吧,我会买一间房子,那里有红色的沙发,绿色的窗帘,琉璃的玻璃杯。我们生活在一起,一起看着舷窗外飞过的蒸汽艇。


现在三十二


(海琴)

作者按:介于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在我们的书本中出现,我认为有必要提醒各位,这位游手好闲的商人曾经是安的主人,与少年时期的木实和幼年时期的优有过不少交际,后来搬到了丹尼斯经营烟草店,在透搬来丹尼斯之后因为与東岛的纠纷卖掉了烟草店,开始横跨新老城区的长途旅行。

“深井区的特产?”那女人瞪大了眼睛,用抹布擦拭一遍手掌:“没有!恕我直言,没有!先生,我没看错的话,你应该是西郊郡的老爷那样的人吧。唉!我可就直说了,我们这里人,吃的都是你们看都不看一眼就倒进下水沟的;我们用的油,都是从你们上层滤出来,顺着地沟免费‘发放’到我们这里的;就连我们的集市,喊得口号都是‘西郊郡论斤卖’,哎呦呦!你要非说特产吗,有!但是对你们来说,绝对算不上特产!”她一边说,一边放下了手中的炸豆子,然后从满是油污的兜里掏出来一根用黄纸包着的手卷烟,递过来:“您且抽抽!我估摸着您绝对抽不来!您要连这都受不得,可就别跟我们谈什么特产咯!”

我望着深井区摇摇欲坠的居民楼。明明根基那样松垮,墙壁那样脆弱,却惊人地成功屹立在百米高空。

我现在处在深井区三十三层的空中小巷。这个小巷的西出口,是长达三十一米的空中桥梁。桥梁两边没有护手,想进来必须直面四十多米的高空。我想,我是有天分的,竟然波澜不惊地走过了那条桥梁,然后来到了这位卖炸豆子的女人面前,朝她讨要一份“特产”。可惜,对方似乎有点瞧不起我。

我笑了笑,接过她递过来的香烟,划着一根火柴,点燃后丢在地上,用靴子尖在地上蹭了蹭。

芥末似的辣味从我的鼻腔喷出来。

“芥末草。”我低头看了眼烟头说,“还有芽铁草的根,掺了一点劣等烟叶。图个刺激是好的,或许能代替咖啡。”

那女人的眼睛突然亮了:“你再抽抽这一根。”

她从兜里掏出来一根绑着红带子的手卷烟。

我苦笑:“这根还没抽完呢。”

“那就来两根。”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狠狠吸一口气,“猛呀!”

这女人真是豪放。

我摇摇头:“两根一起抽损害烟草的风味。”然后暂且熄了嘴里的烟,点着另一根。

这一根明显有中西部风味了。

“传统中部烟草,加西部车才籽……我记得车才草在政府的种植场经常作为垃圾处理。辅佐烟草,倒是新颖的想法。”

那女人的眼睛大放异彩。

“有品!”这样一句。

她从兜里抓了一把干黄豆递过来叫我一起嗑。显然,她正式把我当成自己人了。紧接着,她唤了声周围嗑黄豆深井区居民们:“来呀!有个烟草学家!”

我一时不知该不该接受这个称呼。

坐着吃黄豆的人猛地围了上来。

“能吸得下芥末草,兄弟有前途。”其中一人面像倒是蛮凶恶的,但是嗑黄豆的时候会不自觉的发出磨牙声。

“头一遭来深井区?”有人问。

我点点头。

“老家哪里的?”

“锈名。我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后来跑到丹尼斯了。算是破戒吧。”

“锈名?我女儿在那里念书。”“磨牙”一边磨牙一边回,“锈名的白教堂私立高中。”

“为什么跑这么远?”我问。

“她爱人在白教堂。”

“你是西郊郡的?难得有外人受得了我们这里的烟,还是个有钱老爷。”

“也不算……只是恰好我之前做过烟草店老板。”

“哟,专业对口了。”他们笑了起来。破烂的抹布、未晒干的上衣、结虫网的窗户缝之间,马上回荡起他们的笑声。这笑声有股“破破烂烂”的意味,就像是个穷光蛋在敲捡来的破锣。但是依然自豪。

我们聊了大约十几分钟,最后还是回到了“特产”上。他们便争相送了我点豆皮,干土豆片,还有自制的乳酪。他们说,正宗的吃法,不要戴手套,左手拿着乳酪右手拿着土豆片,蘸着吃。我试了试,他们又一次迸发出那种笑声。

“你是自己走上来的?有没有经过天桥?”

“我从西边的那条天桥走过来的。”

“有天分!”“磨牙”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我小时候在家里尿了两天裤子才敢踏上天桥的。”

“话说回来,师傅你做什么工作的?”我把刚才没抽完的第二根烟重新点燃。

“不好说。”“磨牙”笑。

“经常变动,所以不好说?”

“另一种‘不好说’。”磨牙有些尴尬地耸耸肩。

我表示理解,然后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下午六点了。我算准了时间,在六点十分的时候,同他们告了别。我叫的柴油车下午七点到,从深井区中层走到地面上差不多要三四十分钟。


我的出租车司机大约是个不苟言笑的家伙,一路上从没见到他对我说什么话。不如说,我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对我这种阶层的绝对反感。

“师傅?”

“师傅?”

“师傅?”

我叫了他三次,他才勉强转过头来看我一眼。

“车没油了,师傅。”

“你怎么听出来的?”他很警惕。

“声音就很明显。”我尽量保持不露牙齿的微笑。

“那你换一辆车吧。余下的里程我如数把钱退给你。”

我渐渐猜出来他为什么对我警惕了。我有些后悔地扯下来头顶的画家帽。

“所以,我们直奔主题吧,师傅。”我说,“您觉得我是便衣警察,是吧?”

“哼,哼。”师傅扳正了一下后视镜,“我不知道。我都说了如数把钱退给你了,你再找一辆车就好。”

“您接下来要找私油贩子加油,是不是?”

那师傅的脸僵了。我在哀叹中苦恼更甚。

“好吧,我再猜猜。你怕我这个‘便衣’趁着私油贩子给你加油的时候,把他给逮了,是吧?”

师傅的脸铁青。

“伙计。”我改变了称呼以抒发自己的无奈,“我该怎么让你相信我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外乡人?我该怎么让你相信我就只是个从丹尼斯来的烟草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油了,我也承诺给你退钱了,现在下车吧,客人。”

他踩了一脚刹车。令我庆幸的是,这刹车踩得彬彬有礼。

我们停在了一家旧书店前面,书店由绿油漆粉饰着,被压在深井区的高楼底下。书店前面是一根电报信号杆。

“朋友。”我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小皮夹,打开递给他看,“别告诉我你不认识这几个字!——‘丹尼斯居住许可证’,是吧?如假包换的丹尼斯人!”

“很好,很好。”师傅终于冷笑起来,“那么,我们来捋捋。首先,你穿的像个外乡人,身上却满是芥末草的味道,兜里还揣着炸黄豆。你到底是本地人还是外乡人?抑或是,我们不妨猜测,你是个想把自己扮成外乡人的本地人?再者,你这丹尼斯居住许可证,谁知道是不是假的?”

“师傅…”

“我说了,下车。”

周围三三两两的柴油车疾驰而过。

我哀叹一声,准备下车。看来也没必要解释什么。

谁知这时候车窗突然被敲了几下。我看见车窗被打开。

“老罗?”那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后面背着巨大的油罐,呼唤司机说,“要加油吗?”

然后那姑娘看了看我,并不说话。

我看见司机略带急切地同那女孩交头接耳了几句。然后那女孩大笑了起来。

“你说他是便衣!不可能。你看他的手!他虎口上没有茧。”

我感到庆幸。

我摇下来自己这边的车窗,冲着那个女私油贩子招了招手。

“你好。”我说,“怎么称呼?”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称呼。”那女孩开朗地答道。

“海琴。”

“卡兹哈。”


现在三十三

(卡兹哈)


我惊讶于自己第一次对除了副帮主以外的人“感兴趣”。

眼前这个自称“海琴”的丹尼斯烟草商让我笃定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好像什么都懂一点,但又什么都懂得不多,只在某几个领域有造诣。

更多的,是他说的那些话。

“你为什么要从丹尼斯跑过来?”

“为了旅行。”

“这年头旅什么行。”我笑,“都是楼房,有什么不一样的?”

“正因不一样,才要去旅行。”他在自己的鼻子两侧抹了提神膏,“我这一辈子都在逃离城市,逃离体制。”

“你真有意思。”

“城市就是个巨大的牢笼。”我们现在在去往雅阁宝帮化工厂的路上,这是一条荒废的公路,工业垃圾踩踏在彼此身上,变作枯死的山峰。他一边说一边指向深井区的高楼:“你在深井区长大,应该更有体会。”

“说具体些。”我饶有兴致地说。

“你瞧那个。那些个。”他用手掌抓起深井区那一片令人窒息的楼房,“那是蜂巢。丑陋的蜂巢。你在里面,呼吸不得,动弹不得。女王蜂让你们把这蜂巢改建成水晶宫殿,于是你们不断搭呀搭,总有一天你们会天空去。你仰面呼吸深夜的毒药,终于,你开始呕吐,你开始头脑发沉视线模糊,就像吸了毒。你疯了,你拼命逃出这个世界。我就是疯子的一个。你知道,我在锈名长大。锈名也一样的,只不过是个矮小的蜂房罢了。”

我大约听懂了这个意思,但是不觉得他多么有道理,只是觉得独特罢了。

他接着问我:“话说回来,你就这么毫不提防地把我带到你们的老家?你不怕我真是便衣警察?”

我笑了:“你怀疑我看人的眼光?我说你不是警察,你就一定不是。我知道警察是什么样的。他们身上散发着正义感的恶臭,带着来自所谓使命的陋习。他们以为自己能改变这个世界,他们以自己下作的职责为傲——”

我的眼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疲惫的警察。他可能三十几岁吧,我从来没问过他的年龄。但是……

瘴气,结核病,还有那个痛苦的女人和他痛苦的姿态。

我突然有些说不下去,草草结束道:“总之,警察没什么好种。”

“嗯,嗯,或许你说得对吧。”我觉得这个烟草商敏锐地注意到我的矛盾,但是没有追问下去。

“而且,一个警察如果想单枪匹马闯进私油贩子的地盘,他要么是疯了,要么是找死。”我从口袋里掏出充饥用的果干,“话说,你为什么想看看化工厂?”

“我这辈子还没怎么跟私油贩子打过交道。”他说,“就只是很多年前认识一个女孩,比你还小,是个私油贩子。但是那女孩不太喜欢陌生人。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了。”

“在锈名?”

“嗯。”

“多大?”

“十二岁左右?”

“真会开玩笑。”

我们进了化工厂的大门,但是看门的唐卡里一直没有出来。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敲了敲门岗的门。

门岗里面没有动静。唐卡里不在。

我有些慌张地嘱咐身后的烟草商跟紧我,然后带头翻过铁栅栏门走了进去。

好怪。偌大的化工厂广场,一个人也没有。吊车上头的碎石子袋子摇摇晃晃,那泄了气又打了气的足球竟然没有孩子在玩。远处的灰色的沙子地平线骤然消失,明烈的阳光阻断着空气。

我把油罐随手放在路边,然后领着海琴小跑进狗卷酒吧。

“喂!井菜?怎么回事?”

让我庆幸的是,前台井菜小姐还在。

井菜小姐嘴唇冷冷的,白的很。这让我慌张。平时她都是眯眯眼的,不知在想什么地笑着的。可如今她站在前台,看了看我,摇摇头。又指指我身后的海琴。

“那是谁?”

“一个朋友。”

“信得过?”

“信得过。”

她犹豫了一阵说:“信得过最好也不要让他知道。你上去吧,大家都在上面。出事了。”

我瞥了眼海琴。他很自觉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抽烟。

“我的油罐在外头。帮我看一下。”我冲着井菜嘱咐一声,然后奔上楼梯。


大家都在。

白炽灯是那样忧怖。我突然感到害怕,然后不自觉地向着副帮主的身边靠拢。人们密密麻麻地坐成一团,只有尔木帮主是站着的,靠在墙上。他的眼睛闭着,额头有汗珠。他浑身散发出苦咖啡的气息,就连副帮主也不跟他顶嘴了。

“副帮主。”我咽下一口空气,靠住她。

希拖发现我的存在,低下头来,捏了捏我的头发。

“卡兹哈?”她说,“叫我希拖姐就行。我说过好多次了。”

“怎的了?”

她的脸色突然转变为深切的痛苦与仇恨,但是转瞬即逝。她两只手捂住我的耳朵,好像不想让我听见接下来她要说的话,但是她还是说:

“具死了。”

我的手一瞬间伸直。

“具?”

“他被警察打死了,我们才知道这件事。三天前他就死了,我们一直找不到他。大家以为他回了老家,但是今天报纸把这件事贴出来了。我们才知道他死了。”

“怎么会!”

我拉住副帮主的胳膊。

“真的!卡兹哈,真的……”她闭上眼睛,“而且报纸上写的,你应该没看。‘英勇的队长本安宁在热心民众的帮助下逮捕了私油贩子’!……然后,‘介于犯案金额过大,处以枪毙’——他妈的!”副帮主的身子突然颤抖起来。

“枪毙!”她重复了一次。但是这回是冲着尔木帮主大吼:“枪毙!他们把具枪毙了!怎么回事?尔木!回答我!你不是说本安宁会保护我们么?怎么他把具杀了?”

尔木帮主的眼睛猛地睁开。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副帮主:“冷静,希拖,我在想……”

“你今天上午见到本安宁了,是吧?你一知道这件事就去找他了,对吧?那你为什么没有带着他的脑袋回来?为什么!”希拖一次又一次地敲桌子,“他怎么跟你说的?告诉我们!”

尔木会长抓紧了手中的烟斗。

“会!我会告诉你们。”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面向所有坐着的帮众,“一字不漏。抱歉,抱歉我拖了这么长时间。”

希拖不说话。

到场大约有七十多个人,挤在这样一个小屋子里,密不透风。

“本安宁说。”尔木会长扫视着我们,“是他接到了别人的举报,再加上当时围观的有很多人,如果他继续袒护我们,会把我们的交易关系闹得‘人尽皆知’。‘何况’民众要求激烈……所以,他‘迫不得已’开枪打死了具……”

“放屁。”副会长咬牙,“民众要求激烈?谁不知道深井区的人是向着我们的?”

“我也觉得他在放屁,希拖!我也觉得!”尔木会长短暂地丧失了冷静,“你以为我当时不想弄死他?不!我带了枪过去!我带了枪!我听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恨不得在他的脑袋上开一个洞!——但是我控制住了!”他立即平复下来,“我控制住了,希拖!我知道如果我那时候开枪了,不但我活不过一分钟,他的周围全都是警员,而且我们会和警察彻底闹翻!我们会变得跟热月帮一样!”

“热月帮又怎样。”副会长竟然说出这句话。

我倒吸一口气,拉了拉她的衣袖。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然后住嘴。

“……我知道你不满我们的现状,希拖。”会长依旧没有发火,只是短暂地惊愕了一下,“但是,你知道为什么热月帮能跟警察对着干吗?因为他们都是一群亡命徒,希拖。热月帮从来不把自己帮里的人命当回事。对他们来说,死了一个,再找一个就好。他们是野蛮人,希拖。我们不一样!我们帮里有老老少少,很多孩子连油罐都背不了。我们绝不能跟警察翻脸!”

“然后呢?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井菜小姐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那是带着哭腔的。

我转头看见她在楼梯口。

“井菜?”会长有些失措,“我不是叫你看好门……”

“我看不了,会长。”井菜小姐悲哀地笑着,“具答应过我,今年年末回来就和我结婚的。”

尔木会长硬生生被怼了回去。

“姑娘。”他哑了很久才说,“我没想到你们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是的,你没以为,大家都没以为。”我们几乎看不见井菜小姐的嘴在动,“我们本来想瞒着的。你们都知道,帮里现在很困难,多一对夫妻,就相当于多一个小孩。天哪,多一个小孩!我们真的养活不起。所以我们决定瞒着你们,然后不要小孩。

“但是他现在死了。死了呢。”她把肩膀缩起来,“他答应过我的来着。”

白炽灯在一片冰凝的死寂中骤然炸裂。但是没有人发出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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