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猎杀
奎儿将身子放低、放低、放低,直至全身都压到沼泽烂泥的最底层。
裸露在皮甲外的手臂攀附了几只水蛭,黏腻的脏水渗进内衬的里衣,带着小倒刺的水草纠缠在敏感的脸侧,但这些不适感比起外头的威胁实在不算什么。她抽起小刀深深刺进泥地里,将自己的身体固定在混浊的沼泽底部。
味道断了。
追猎者来到了沼泽畔。它专注嗅起空气中残留的活人气息,但却无法从那些味道的断简残篇中拼凑出猎物的切确去处。
借着河流或沼泽移动,断绝自己的气味,这是以往还在部落的它与伙伴们常会碰到的情况。但来到人类社会,却很久没遇过了。
人类是养尊处优的软弱生物,对于森林陌生至极,总是用紊乱的步伐逃走,那种随时就会力竭的方式让汗水充分挥发在空气中,留下一条对它来讲显而易见的气味踪迹。
这样的人,只要几个时辰就可以找到。什么事都一样,太简单就没意思了,追杀这些逃跑人类于它而言早就是有些腻味的活儿。虽然拧断细瘦脖子,让鲜血流淌的快感始终不减,但它确实感到腻了。
因此,这个猎物倒是燃起它许久不见的狩猎之心。
聪明的猎物,你往哪去了呢?
它兴奋地眯起眼睛。来到人类社会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在丛林中追杀有挑战性的猎物,它一方面希望这个猎物可以活久点好给予自己更高的狩猎快感;一方面却又迫不及待地涌起将那具白嫩肉体撕裂、把她顽强美丽的头颅放进自己搜藏库的美好想像。
还在部落时它是族中最好的猎手之一,可惜族人的栖息地越来越贫乏,它们逐渐找不到食物,于是它与几个年轻的弟兄一起来到人类的社会,替人类猎捕人类,而那些有钱的人则用食物换取它的狩猎能力。
追猎者仔细搜索一番后才顺着水流往下游走去。
它离去不久后,刚刚滞留的那块沼泽水域从水底冒出几许气泡。泡泡先是只有含蓄一两个静静在空气中破裂,过了一段时间急促琐碎如葡萄的连串泡珠才从从湖底冒出,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以泡泡为中心的涟漪不断扩大,当涟漪密集到肉眼无法分辨出前后时,奎儿从水中静静冒出。她张望四周,确定追猎者已经离去这才急不可待地让自己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
奎儿知道自己可以屏息很久,久到让人以为她已经溺死了,久到让追猎者认为它的猎物不可能还待在原地。她闭气的天赋在很小的时候就展露了,这种藏到水里逃过追踪的方式她以前用过很多次,但大多都是小孩子式的恶作剧。从没像这次用在跟生命攸关的事上,她知道自己很幸运,因为追猎者只要再谨慎一点、再多待几个时辰,她恐怕就真要溺毙了。
不过她宁愿溺死也不想被抓到。逃走又被抓到的竞技场奴隶下场只有两种:死,或者折磨至死。就算她之前替她的主人赚了不少钱也一样。
“你知道你这种女人卖的是什么吗?”那天的竞技场打得主题是:少女大战狂熊之类的鬼吧,总之非常赚,来观看的观众人满为患。
竞技场主人派司顿叫人把她带来,却一个人躲在那张摆满金币的大桌子阴影底下缓缓数钱。那男人数了足足有一柱烛光之久,才把脸慢慢抬起,视线穿透自己看向远方,最后才像是终于注意到一件放在房间很久的家具一样,将注意力移回她身上,撇脸问她。
“你知道你这种女人卖的是什么吗?”
她摇摇头。
“哼、你如果有脑袋想出答案也不会在这里了,你们这种女人──”
卖的是征服感的想像。
看着柔弱的女人违反社会期望形象的拿起刀剑杀戮,这种奇妙的新鲜与违和感的确是能让观众热血沸腾起来。但除此之外,最底层、最让男性观众亢奋的其实是对这类女人,征服感的想像。
“男人喜欢征服女人,非关喜欢,非关爱,最直接了当的征服表达,就是性。”
“但吃到,就腻了。”
“当然那些男人永远吃不到你,你还要多替我赚几钱呢,小娃儿。下次来个金发少女大战豹人,如何?我突然觉得我那些狩猎队的队员平常也太闲了点。”斗技场主人说完又埋进他那堆金币山中。
在她还挺赚钱的时候,派司顿不想自己的摇钱树太快就在血腥的争斗中被消耗掉,因此偶尔会安插几个自己的人手让他们对打,几场真、几场假下来,有时候她真觉得斗技不是在斗技,倒蛮像在剧院表演,观众想看到什么,他们就联手演一出给观众看。
女性斗技者很少,因此奎儿是很棒的噱头,也的确比斗技士的平均折损日活得更长久,但同样的噱头太久,人们的新鲜感也用罄了。终于有天角斗场主人觉得该替她换别种赚钱方式了。
关于征服感的阐述,派司顿没明说的是,征服感如果永远只是吊在浅浅的想像中总是会让人不满足的,所以当想像不再能满足他的顾客后,就是征服感的实践了。于是她被五花大绑送上床,听说那胖子的管家特别嘱咐不要用药迷昏她,因为他的主人喜欢女人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的感觉。真是恶趣味。
不过,胖子大概是精虫上脑,完全忘了奎儿可不是他平常见惯的那种温驯品种女人,俗话说得好,不管什么女人都有一两个属于自己的小秘密。而奎儿的小秘密就是在她头发底下藏了一根保命用的针,于是她用那根针挣脱了束缚顺便送那肥商人上西天,然后溜之大吉,走时不忘把那胖子身上可以楷油的地方通通扒个一干二净。
斗技场派了专门猎捕顽强逃亡奴隶的兽人追猎者,想必那肥子是个有背景的人,现在被自己杀了,派司顿那家伙现在一定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
“呵。”
想到这奎儿就忍不住发笑,她心情愉悦地起身继续前行。
她可不觉得这种拙劣的伎俩可以拖住对方多久,追猎者不久后就该发现自己找错路了。不过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可以拉大到三个烛光以上。有越多的时间,她就越有机会布署出完全甩掉对方追踪的方法。
小心走在丛林深处,她从树干随手抓起一只悠悠踱步的蜜虫。
追猎者追得非常迫切,好几次它都差点逮到她,她没时间搜集食物,因此只能在逃亡的路上随手搜集夜间露水、可食用植物、软体动物与昆虫。
没什么的,很久以前她也这么做过,虽然那时好歹可以煮过再吃,但蜜虫比起蜗牛之类的已经好吃很多了,她毫无窒碍地把那只蜜虫丢进嘴内嚼了起来,甜与苦杂揉在味蕾。
没问题,她会活下去的,即使其他人都死光了,她也必定会活下去。一直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