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荆棘黎明上
甩开跟踪的两人也没回去之前的旅舍。虽然奎儿对它舒适的暖床恋恋不舍,但识大体的她决定忍痛放弃,毕竟生命还是比短暂的舒适更值得去守护。
夜色渐渐昏暗下去,两人安静地混进人潮还络绎不绝的市集,并在角落转进那条鲜有人走动的守门人小径,神不知鬼不觉得出了城。
月明星稀,猫头鹰发出低低的呜鸣声,马蹄铁匡当匡当地响在细石路上,两人却一时无语。奎儿百般无聊的把玩着胯.下座骑鬃毛,内心细数着自己的往昔。
在家里还未遭逢巨变时,父亲总兴致勃勃地说要带她去拜拉耳:“我的宝贝奎儿,等边境稳定了,爹地一定带你去拜拉耳,在那里有数不清的新奇玩意儿,魔法不是特权者的专利,宗教也不是行恶的冠冕,即使是无神论者,只要谨守法规,也不会有太多的歧视。”
“那有毕卡加的光辉圣剑吗?”那阵子她迷上圣骑士毕卡加的故事,成天嚷着也要一把毕卡加的光辉圣剑。
“有有,那里什么都有。呵呵,那里也有真正的矮人,不像帝都那些打着矮人出品却全是人类冒牌货制作的粗糙铁剑;还有美丽的精灵,那些举止优雅,光是存在就让人深受感动的自然眷民,对了,那边还有….”现在想想,圣骑士的剑怎么可能会在寻常铺子买得到,那只不过是一颗父亲为了诱拐小女儿一起去远方的小糖果罢了,却让她石化的心,流窜进一点温情。
然而仅此就好。奎儿停止回想往事,并不打算让那暖流过度泛滥自己的胸膛。温情使人流泪,而流泪是弱者的权利,她奎儿不打算,也无法当弱者。
成了奴隶以后她辗转流连于各处,最后在斗技场勉强多留了几年,却还是逃了出来。而今人事已非。她却终于踏上前往拜拉耳路,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这个奇怪的女魔法师。
思及此,奎儿偷觑与她并肩齐驱的黛芙蝶儿,在这宁静的片刻黛芙蝶儿身穿朴素浅灰长袍,黝亮的狗尾草与刺槐勋章象征她是一个已具备独立能力的撒坦试炼法师,左耳带着一只流转淡红萤光的小耳环。衣着整体说来是规规矩矩,朴实无华,但甜美的气质却让人忍不住想再多看一眼,即便是跟着她一起旅行好一段日子的奎儿,也不例外。
“谢谢你。”黛芙蝶儿勒紧缰绳,好让马儿走在修筑良好的道路上。
“谢什么?”奎儿漫不经心地摸摸马的鬃毛,静待后语。
“白天的事。若不是你,恐怕我就….我太大意了,真抱歉。”尽管黛芙蝶儿不愿承认,但她对危险的敏感度似乎没有这个半途加入的同伴好。
“你好像常常粗心大意呢,在湖畔时也是。”奎儿转过头来,顽皮的眨眨眼。“还好有我,不然你可就惨啰,现在是不是觉得十万铜币太划算了呢?没关系、没关系,虽然我们已经签下契约、虽然身为一个正直的人不可随便诋毁契约,不过我可以很好心的让你把十万铜币换成十万金币,好消弭你的良心不安。”
“你少得寸进尺。”黛芙蝶儿笑道,本来低头专心控制马儿的她,抬头望向身旁的旅伴,向对方展露温润的浅笑。
黛芙蝶儿的眼珠是漂亮的暗翡翠绿,不像某些人的绿眼那种过度明亮到像是人造物的色度,倒像是被春风吹拂的青葱草地,无杂质,轻柔,连暴乱灵魂都停止骚动的纯粹。
这目光,看得奎儿有些发窘,不自觉撇过头去,假装专心看路。却又马上赌气地想着自己何必这么心虚。
于是她眷恋地又瞥向她,冀望让自己再度体会被深深吸向那双深邃眼瞳的迷失感。
然后,就在视线接触的瞬间,她从女人清澈的瞳影中看到了自己,以及劈向自己背后的利刃。
头还没转过去,奎儿已反手抽剑,挡住了这记袭击,刀剑相碰响起清脆的匡琅声,宣示战斗的开始。来人眼见偷袭不得逞,左手往腰际一抽,锐利的匕首马上递向奎儿小腹部。
奎儿眼明手利地用力掐住男人拿刀的手腕,顺着劲势一扭,男人便硬生生在半空扭转一圈,砰的一声栽在地板上。
若男人有办法现在抬起头,他一定会赞叹于奎儿动作流畅如艺术家的挥击动作。她毫无悬念的抽出匕首,锻炼良好的手部肌肉不多不少地慢慢收放,青葱五指以完美弧度投出手中凶器,宛如慢格。
可惜他是没这机会了。浓稠的液体流过额头,袭击者顺着满脸血腥,抖嗦着手摸到了那柄直挺挺插进自己眉心的匕首,他带着不甘的眼神软软摊了下去。
手流畅收回,凭那完好的手感,就已确定对方必死无疑,奎儿看都没看自己抛出的匕首是否已解决敌人。她反手勒马一个迅速回转,向离她最近的两个男人冲刺。那两人,一个喃喃自语对着同伴施展防护法术,另一个手上拿钉头锤的敌人全身泛着淡淡光泽,凛然看着奎儿。
奎儿反转剑刃将粗重的剑鞘套上,像骑士持枪冲锋一般将大剑拿稳在右手侧,然后压低身子,两脚踏紧马蹬,加速冲向对手。
圣光护体,是属于低阶的防御神术,可有效抵挡近身武器的攻击,在出战前,战士们都习惯去找牧师请求祝福。而圣光护体就是撒坦赐福礼式中最常被使用的一种神术,一方面是做为争战前的祝福象征,二方面可让战士在实际战斗时免受利刃攻击,算是被广为使用的神术之一。
在近战中,对方使用这法术加强同伴的防御力可说是中规中矩。可惜教导神术的人似乎并没有提醒他,这神术的原理是借用圣力制造出可以分散压力的效果。一般刀刃攻击可以杀人,是因为挥击的力量集中在武器锋顶,高度的压力配以足够硬度便能轻易划破人体。因此若能将那集中于一点的力量分散开来,攻击便不足以致死。
这个神术用得好的人,可以将可怕的物理攻击面充分消散到全身,被眷顾者顶多身体一阵小疼,却不会有真正致死的创伤,用不好或许仅能消散到小小的身体区块,是一种以广消力,借以抵除剑锋力道的神术。
但是,若那力道超出施术者可以消散的能力,依然会使人重伤。
因此这样的防御,适合在面对面的厮杀,但不适合用于骑士冲锋,更不适用于拿了一柄重剑又身怀怪力的奎儿。
奎儿的力气,及以及加乘上一人一马冲刺后的重量,那凶猛无比的撞击力直槌男人胸膛。尽管身上无任何剑痕,男人依然被这道冲击给撞得内脏翻腾,嘴角溢出污血,他吃力举起钉头锤,却被跳下马的奎儿连剑带鞘猛力击在柔软的腹部,这回没有神术护体,他当场往后跌个老远躺平,也不知是否还活着。
眼看同伴被击倒,余下那人稍显慌乱,但苍白的脸还是很快镇定下来,用细弱的手握紧钉头锤,紧张地盯着奎儿。
此人看起来年纪不到十六岁,似乎只是一个刚刚出师的辅祭者,凌乱而粗重地呼吸泄漏他的害怕,也许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清楚就被拐来战斗的可怜孩子,也许远方有在等候他安然回去的家人,也许,这么青涩的生命不该就此结束。
可惜奎儿从来都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善心人士。
她面无表情的抽出子母双剑,并在利剑出鞘的嗡嗡作响中,用鬼魅般的身影欺近敌人,眼见对方一眨眼就来到自己跟前,小牧师骇然将手中的武器往她一砸,却只碰到虚晃的空影。
只看到影子,等待看清身影时,却也是死神降临之时。
一个初出试炼的牧师,实在太慢、太笨拙了。
短剑护身,长剑出击,奎儿轻轻将在他脖子一抹,不多不少正好切断他颈动脉的深度,血色喷洒夜幕。
年轻牧师愕然捧着自己鲜血如涌泉的喉头,无法想像自己生命中最后拼死一击,在这女孩的眼中居然如此脆弱不堪,颓然倒下。
杀戮中,奎儿无疑是满足的。在丛林被追杀时,她被十数个力气比自己大的兽人追猎,只能不断布阵分散对手,不断逃跑。等到好不容易只剩一个兽人追猎者时,她依然手无寸铁只有一把匕首,而且体力即将用罄。
生命像他人手中的沫絮,微微颤颤,轻轻一捏就破碎,宛如未曾存在。这样的经验她不少,但每次遭遇都让她痛恨无比。
现在,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连续解决三个敌人,尽管处处险境,少有不慎马上就小命不保,但她内心却无比兴奋,终于一扫前阵子的窝囊感,于是她又觉得自己掌握了力量,与力量给予她的永恒感。
从亢奋中退下,她顺了顺呼吸,想起黛芙蝶儿,于是转头望向战场的另一头,地上躺着两个被浑身筋銮不住抽蓄的男子,黛芙蝶儿面无表情地抖了下还串流着魔法电流的双手,很显然那边的战斗也毫无悬念地结束了。
这女人还不错嘛,奎儿对她咧齿微笑。
“对方被逼急了。”黛芙蝶儿脸上毫无胜利的喜悦感,神色凝重的看着敌人尸体。“他们不会只有这么点人,能力也不该这么弱,这些人可能只是等在这接应的普通成员,大概是眼看我们马上就要出关,才没等上后面的人自己先上了。”
“奎儿,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那当然,快上马吧,在这里我们根本是靶子。”奎儿身形俐落的上马,正欲策马带上黛芙蝶儿离开,一转头却被刺眼的强光给短暂夺去了视觉
光。
仅看颜色就有被烧烫错觉的炙热光线从栈道尽头逼近,奎儿眼前一片茫茫,在这危机的瞬息,却有种摸不清楚自己身上何处的恍然感。
“──危险──”
那无限焦急的声音唤醒了奎儿,她回过神来,反射迅速的两脚一瞪从马匹上翻了下来。然而马儿却被那道危险的光弹直直正中,发出一阵凄厉的嘶鸣声,光持续了集秒让两人都睁不开眼,待退去恢复视觉后,刚刚奎儿所在之处仅剩一具焦烂的马尸。
“你们这群该被炼狱诅咒的浑球!我的面包、我的马、我的酒呀…”才刚采买好的东西全没了,奎儿真是欲哭无泪。
“有时间抱怨不如专心掩护我。”黛芙蝶儿迅速靠近奎儿,两人背靠背的相互掩护,专注盯着不远处的两个身影。
还来不及看清来人影子,下一波攻击又到,一大一小两颗圣光弹直扑奎儿两人。
“快点来个防御魔法!”奎儿急道。却只见黛芙蝶儿手中光芒散尽,几颗浓炙的火焰球正面迎上来袭的光弹。
神术与魔法的撞击引起强烈的冲击波,空气与风压从爆炸中心不断往外漫溢,双方都被那巨大的爆炸风压给震的往后退步。
“你就不会施展一些温柔点的防御魔法吗!”奎儿狼狈闪躲爆炸波及碎片,眼睛警觉地观望四处,嘴却也不停的抱怨着,整个人忙的不得了。
“我只会基础的防御符文,那根本抵挡不住对方的圣光弹。”黛芙蝶儿手上不停画出由三角与圆形构筑成的火焰符文。
“反正──”
“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黛芙蝶儿话没说完,右手摊开又是一颗刚完成的燃火球。
在两种奥术的闪光照耀下,奎儿总算看清敌方两人的脸孔,两个都是男人。一个看起来相当年轻,与自己刚杀死的年轻辅祭差不多稚嫩,眼神镇定专注;另一名脸色蜡黄的男子,用瘦骨嶙峋的长手指摆出标准的撒坦牧师祈语手势,浑身散发排绝任何人事物的冷漠,只有深凹进眼窝的双眼默默蕴含狂热的炽光。
显然是没想到黛芙蝶儿这种完全不做防御的拼命打法,对方也被逼得无暇使出防御神术,一颗又一颗的光弹与火焰弹在空中猛烈撞击,双方被那冲击波给震的退后好几步,待一站稳了又继续念咒画符。从这段攻防中,奎儿很明显的看出,真正为患的是那个脸色严峻的中年男子,到后来小辅祭的呼吸已开始浊重,双手颤抖,明显是圣力透支的征兆。
当两个人间凶器互相抛掷魔法与神术时,奎儿只能很郁闷的躲在黛芙蝶儿身后。她有事没事做地在黛芙蝶儿背后捡石头胡乱往对方那里扔去,不是奎儿爱自夸,她的掷石技巧向来是挺好的。虽然石头在抵达对方脑门之前就被奥术的余波给吹歪准头了,但有事可干至少让自己有点临危感。
“天呀,你们到底要这样互砸到什么时候?”被晾在一旁的奎儿忍不住抱怨,手中忙不迭地的继续捡石子。
“要结束了。”黛芙蝶儿心知对方是在拖延时间,不管引来的是盖茨隘口的边防护卫队还是后面荆棘黎明的真正杀手,自己都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思及此处,她一咬牙,尽数掏出腰包中的符石。
“幻影分身。”她抓出其中一颗闪烁着琉璃变化光彩的符石轻轻念,并解除其他三颗里面的法术。“消散。”
琉璃色的光辉从符石中迸溅出来,两名牧师只觉眼前一阵模糊,景色似乎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抹了一下,焦距忽远忽近。等到影像慢慢清晰时,却看到六对黛芙蝶儿与奎儿笑盈盈地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们看,每一个黛芙蝶儿都画着不同的符咒。
幻影分身只是单纯掩人耳目用的幻术,幻体的法术并不会有任何实质伤害,但黛芙蝶儿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现在黛芙蝶儿手上四颗符石通体乳白,不复之前的五颜六色。那代表里头事先封印的魔法可能在未使用前就被散去,或者已被解印使用,符石已回到一开始的纯粹优拉聚合体状态。
符石不仅可以封印法术,被魔法师们称作‘优拉的秘宝’的它,是具有最高优拉亲合度的物质,因此也是很好的法术增幅材料。而现在黛芙蝶儿将之当作魔法的引导物,便可以画出更高等级的复合魔法。
依靠优拉浓度来决定使用寿命的符石,若是好好使用,尽量只封印些低阶法术的话,应该可以用更久。但现在情况紧急,黛芙蝶儿决定孤注一掷的全数用来施展虹光炼火,她内心清楚施展完这次法术以后,符石就会碎裂成普通灰渣。之后的路,她将不能依靠导师赠与她的礼物,只能完全用自己的双手披荆斩敌。
四颗石头呈棱形浮在黛芙蝶儿身旁,她以纯粹精神力快速操控石子在空中移动,符石以各种角度快速移动,一道淡红光线打进第一颗符石发出璀璨光芒,复又投射到另一颗符石,并发出橙色颜色蕴光,再成束射进第三颗符石中,如此周而复始,筑成七彩繁花的图案。
魔法是最极致的艺术,越是美丽,越是危险。虹光炼火,这是一种高技巧魔法,利用受容器辅助不停加高火焰温度,浓缩能量,若是能使用不同自然属性的物质来做受容器,便能在火焰中附带腐蚀、毒等属性,最高可让火焰附带七种属性。黛芙蝶儿的符石本身并无任何天然属性,只能做到力量增幅的效果,但攻击力也非常可怕了。
对面两人有条不紊的张开圣光结界。这种时候与其胡乱攻击不知真假的幻影,不如架好防御网尽量抵销第一波攻击,只要能躲过第一击,应该就有希望找出真身。
运转在空中的符石发出耀眼光芒,石心碎裂,巨大的火焰波从魔法阵中央窜出直扑撒坦牧师的防御结界。
七彩火焰撞上牧师的双人结界,引起巨大的冲击波和沙石尘。这可怕的奥术与结界接触面甚至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涟漪,爆炸声大得让在场的人几乎都要聋了,尽管闭紧眼睛,还是可以感觉到七色璀璨虹光在眼皮外跳动。
奎儿与黛芙蝶儿倒卧低头却还是被狂烈的风压给吹得滚了几圈,等到袭卷全身的可怕强风渐渐缓和了,奎儿才站起身子,眯眼努力想看清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