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泰塔
烟雾缭绕,一名拜拉尔狼骑兵将燃着薰香的烟草递给下一个人,那人接过烟草卷,深吸一口气,从嘴缝吐出浓稠白烟,眼睛闪烁精光,又把那管草卷往下递。
脸上有刺青的泰塔族子弟们正在做简单的战前仪祭。
泰塔族相信让战斗团体共享同一把艾葛烟草所燃放的熏烟,那么他们便吸着同一口气息,流着同一脉血液,战斗之中也将不分彼此生死与共。药草师曾分析此药草具有一定的迷幻效果,能让生物对伤口疼痛有轻微的麻木感,且会造成兴奋感,让人在战斗中更加不畏惧生死。
由于某些北方信奉卡兹烈的蛮族狂战士也是用类似方法进入战斗的颠狂状态,因此民族学者普遍认为早期的泰塔族乃是斗争之神卡兹烈的忠实信徒,曾有帝都人就此借题发挥,认为这证明了泰塔族的下等性,不论此翻言论是真是假,拜拉尔的原始住民,泰塔族在文明社会中始终游离在低下阶层中却是不争的事实。
比拉蒙看着那些瑟缩在角落的华服商人们,啐了一口痰在地,想着:这群帝都平地人,把我们赶到山上,享受泰塔族战斗的胜利果实,最后又大摇大摆的告诉我们,泰塔族不懂如何赚金子不能发扬珀摩的荣耀,所以下贱;泰塔族粗鲁野蛮只会喝酒跟照顾野兽,所以下贱,就这么简简单单把我们赶到低劣的地位去,让我们过着比妓女和剥皮工还不如的生活,还以为已对我们足够仁慈,哼,还真有脸,究竟是谁比较像卑鄙的野兽?
他又望了望自己族中的年轻子弟们。
孩子们对于族内的处境是蒙懂的,不仅懵懂无知,其中还有不少已被平地人的自大给污染了,泰塔的野狼全给驯良成帝都的蠢狗,他看得很痛心。什么战争英雄比拉蒙,他们可知他当初走向文明是为了把繁华带回族中,领取帝国授勋是为了光耀泰塔,他试图证明泰塔人也可以做的跟平地人一样好——或许还可以更好。但没用,泰塔的生脉还是越来越凋零腐朽,逐渐淹没在外来的繁华之下。
他老了,很累了,像几十年前那样的机运几乎不会再发生在他这种老头子身上。
那年,他正值壮年还只是个普通佣兵,出外溜达却捡回一个年轻异族女子,那个神奇女子罗兰像女武神般挥舞刀剑的身影他始终保留在心中,一起战斗一起建立紫罗兰佣兵团,最后搭上两国大战的风云,走上人生巅峰。
旁人简直说笑。介绍他比拉蒙,总先提他是罗兰的义父再提他是卡玛的战争英雄——他既厌恶又欢喜别人此翻作为,他跟传奇有了关联,却又是个有些心虚的关联,毕竟谁才是谁的义父谁又是谁的恩母,他有自知之明。还有义父两个字,也不停提醒他外人是如何看他跟罗兰的——年轻女子跟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罢——近几年他不待见罗兰,因为他自己正不断腐朽老化,那个异族女子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初头,像个永恒的女神,闪闪发光,虽然他比拉蒙向来是大步大步走在阳光底下,横冲直撞,不愧对任何人,不向任何黑暗低头,但若是顶上光芒太强,多少还是照的他有些,自惭形秽。
那义父之名也只是当初说好为了要提高泰塔阶级的一个手段罢了,当然,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抱怨的,这一切他早已清楚,也认为自己可以忍耐——帝都人的愚蠢偏安、族人的腐化愚昧、眼睁睁看着与罗兰的距离越来越远——这些他都可以容忍,毕竟泰塔的复兴才是他真正目的,只要御兽人持续被接纳便行了,只要接触融合的时间够久,自然会有足够优秀的子弟踏上议会殿堂,替族人争取该有的生存权利。
但他烧了整个生命想改善泰塔族的既有命运,却听到罗兰将被褫夺军权,御兽团行将被解散,他终身努力的成果瞬间化为乌有,就连活着也变得有些可笑。
不过没关系,快了快了,他嗅到战争与纷乱的味道,亡灵再起,这是多让人兴奋的一个机运。罗兰不会被解除将军职位,泰塔的御兽团将会继续挥舞战旗,奔腾在索兰大陆上。
那个黄毛的小家伙,他一眼就望穿了,怕死的孩子,认为这只是一场不必要的无聊战斗。错了,全错了,他比拉蒙清楚这肯定是光复泰塔荣光的另一场战争前兆,回顾往昔,他比拉蒙的一生就是为了荣耀泰塔族而战,再为此奉献最后的生命,也挺顺利成章,毕竟比起那些平地人给他安置的安乐窝,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坟场。
唯一可惜的就是,临行前,罗兰来信告之已在帝都酿好的良酒,他也许是没机会喝到了——他的确还想再喝上一杯罗兰酿造的醇酒,那种异族独特的美好香醇,确实会让人上瘾,芬郁入口,余味不绝…
呵,是了,酒,说到酒。
比拉蒙盯着一名抱着高级烈酒的商人,咧嘴笑了。
他转头对几个士兵低语嘱咐一番,狼骑兵们立刻动作迅速地走向那名拜拉尔商人。
“比拉蒙先生您…您要干什么…”那酒主人看着几个彪形大汉杀气腾腾地向自己这边来,腿都软了,却怀抱希望地揪紧他好不容易在混乱中抢救下来的几瓶珍酒。
“下地狱去卖酒吧!有命活你就该偷笑了!”比拉蒙粗鲁的咒骂,继续指使着军人将商人手中的物品抢过来,他征召了所有的易燃物质,烈酒、煤油、还撕了好几块上好的布匹,以及原本用来扎营的粗绳。
拜拉尔原住民子弟动作迅速地把布匹撕碎成小块,沾满煤油,裹住捆了绳索的石头。他们在武器上涂抹石灰粉,再把准备好的燃火石分堆装进大麻袋里,挂到狼鞍上。
黛芙蝶儿提醒他们,应付血肉魔像酸毒或火攻最好,他们选择了火。
比拉蒙看着那两个专注施法的年轻女孩,内心多少有些不以为然。魔法,对于这种闪着炫然光彩的小技法他向来不怎么信任,他还是相信拳头与武器直击的力量。虽然眼下这几个小魔法师似乎有不错的快速破敌法子,他姑且用了。但最后的最后,他还是认为,剑与盾、铁与血才该是战斗的霸王。
思及此处,有人打断他的思绪,一名狼骑兵将草卷恭敬地递给他。
比拉蒙接过烟草,重重吸一口,在烟幕弥漫下环视众子弟,接着他把烟草往地上捻熄。转过头去看他的坐骑。
比拉蒙的坐骑早已准备好了。浑身是透体的灰,额上的利角没有任何缺口,立起来威风凛凛不比他多年好伙伴米克盛年时差。
这头角头是米克的孩子,肌肉结实,性情稳定,是最好的军狼。他得意的笑了,可真羡慕米克,有这么好的后代。米克死了,但它的孩子继续代它而战;若他比拉蒙死了,后续也将有更强壮的孩子取而代之,替他玩成未竟的战斗,如此生生不息循环下去,泰塔战魂永不熄灭。
几名侍者把比拉蒙扶上,没有腿的老人看起来就像个被大人搀扶的小孩,画面显得有些逗趣,却没人敢发笑。
因为失去双腿,他的座鞍上多了一对绕过座狼腹部的控绳,比拉蒙在侍者的帮助下坐上定位,他弯腰拾起鞍座上的特制皮绳,把自己紧紧固定在角狼之上,这名老者俐落的动作显示他从未因为残疾就荒废身体的锻炼,人.兽合而为一,与坐骑生死相共,同进同出。
比拉蒙眼看小伙子们都已准备的差不多了,攥紧手中的武器,向着众人喊道,“小子们听好,我知道你们都是些英勇的好家伙,你们胸中燃烧着战斗的烈火,你们等不及想让手中武器沾点敌人的血了,而且你们根本不想听一个老头废话——这我了解,我比拉蒙当初站在你们的位子听顶头人讲话,就只想马上赏那人一拳,叫他闭上他的狗嘴让老子好好准备战斗,”说到这底下有人嗤嗤笑了,比拉蒙举起手示意大伙安静,继续说,“所以,我就只说这么五句,”他一字一句越说越响,最后几句虎吼而出。
“拿好你们的武器!让行走死者归于尘土!让黑暗亡魂寂灭荣光!泰塔战魂不死!胜利必然与我等同在!!”
“让行走死者归于尘土!让黑暗亡魂寂灭荣光!泰塔战魂不死!胜利必然与我等同在!!”狼骑兵们敲着武器,欢呼轰隆震耳。比拉蒙扭头望向漠柔雅。
漠柔雅站在法阵旁边,双手发出幽微的暗光,她用手点亮魔法阵后,眼睛对着比拉蒙稍稍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三十四头巨型角狼动作了起来,缰绳一扯,比拉蒙一伙鱼贯进入法阵,宛如灰色旋风。
一小队人马窜出法阵后,很快便克服晕眩,井然有序地组成战斗队伍,僵尸群的哀鸣声近在咫尺,骑兵们分成数个小组,各小组再依着领头的比拉蒙行动,如此遇到小群僵尸他们可以快速分开,不致于在无谓的战斗中浪费过多体力与血液,
狼骑兵开始往血肉魔像的颟顸身影推进,他们要驱赶血肉魔像进入附魔箭的射击范围。
黑暗中,漠柔雅眼看所有狼骑兵已出去,便停止灌输优拉到传送法阵上。在渐趋黯淡的法阵光芒下她走向黛芙蝶儿与露西塔,黛芙蝶儿已搭上露西塔的肩等着她,漠柔雅靠近两人,一只手也搭到露西塔肩上,另只手插腰,猫眼睥睨黛芙蝶儿,道:“别再坏事了,彩卡的。”
黛芙蝶儿眉头微微挑动,没说什么,空着的那只手开始画起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