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良少年

八月的黄昏，火红的夕阳正渐渐隐没在群山之后。废弃的小操场上，蝉玩命地叫着，秋千被太阳晒得温热，姜海弯下腰，伸手拂去上面的尘土，坐了下来。

时值2012年的盛夏，姜海刚刚初中毕业，考进了全县最好的那所高中，源城中学。

对于世代都生活在这座小县城里，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飞到大城市去的人们来说，考上源中就等于一只脚迈进了重点大学的门槛，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跳板，是预示着大好前程的特殊荣耀。

鼓动姜海去考源中的人是一个叫叶乐的女生。她从小和姜海一块儿长大，比姜海大两岁，在源中念高二，是县城里出了名的不良少女，也就是大人们嘴里的小混混。

“你一定要来源中，有我在，保管学校里没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姜海还清楚地记得叶乐自信满满地说着这句话时的模样。只是谁也没想到，就在两个月前，离中考还不到二十天的时候，一起恶劣的暴力案件竟将叶乐送进了监狱。

姜海轻轻晃着秋千，举起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对着远方的落日，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小操场外的山路上传来了鬼火摩托车的轰鸣。姜海浑身一冷，隐约感觉到了危险。

虽然成绩不错，但姜海并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的优等生，她和叶乐那帮小混混厮混多年，耳濡目染，也算得上半个不良。叶乐喜欢半夜出去飙车，这种鬼火摩托车的噪声，姜海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摩托的喇叭在她身后响了两声，雪亮的车灯直射过来，把她的影子在沙地拉得老长。几个小混混停了车，故意把油门轰得震天响，一脸挑衅地冲姜海笑着：“唷，真巧，在这儿也能碰见熟人。”

果然还是找上门来了。

姜海认识他们，那起导致叶乐坐牢的案子，就和这帮不良少年的老大有关。

她咬了咬牙，把通知书折好放进口袋，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乐姐都坐牢了，你们不依不饶的还有什么意思？”姜海一边说，一边把手揣进裤子口袋，攥紧了里头的那串家门钥匙。此时此刻，这是唯一能充作武器的东西。

“怎么就没意思了？我告诉你，先前的事儿可没完！”领头的少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我们老大还在医院躺着，你们他妈的不得赔么？”

说着，他从摩托车上跳了下来，摇晃着手里的甩棍，道：“难得爷爷我这回心情好，你今天要是从我裤裆底下钻过去，我就暂且饶了你。怎么样？”

姜海没有回答，只是朝那个少年走去，伸手推了下他的肩膀：“滚开。”

少年被推得后退了几步，向左右使个眼色，也没吭声，另外两个跟班就下了车，手里无一例外地拎着球棍。

姜海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径直朝着最近的那盏路灯走去，但揣在口袋里的手却紧紧握着拳。她的心脏跳得像是摇滚乐的鼓点，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面对几个手持棍棒的小混混，她知道自己怎么都不可能赢。

“喂喂喂……我让你走了么！”

少年猛地大喝一声。紧接着，凌厉的破风声从天而降，姜海只觉得头皮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肩膀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紧接着，一只穿着球鞋的脚便蹬了过来，直接将她踹倒在地。姜海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那只脚就踩住了她的后背。

“你牛逼啊，继续牛逼啊！”少年说完，把甩棍在姜海眼前晃了晃，“没了姓叶的，你他妈什么也不是。”

“就是。”提着球棍的小个子男生附和道，“我看你是跟姓叶的呆久了，就以为自己也算根葱了……”

“一口一个姓叶的，你们就那么怕她么？人家不在了你们就开心得要死？”姜海打断了小个子男生的话，斜着眼睛看他们。

领头的少年被这句话一激，顿时憋得满脸通红，他蹲了下来，拽着姜海的衣领强迫她抬起头。

“我怕个屁。是，我们老大现在还躺在医院躺着。可她呢？她也没好到哪儿去，老老实实蹲大牢呢！我告诉你，老大说了，这事儿没完。叶乐捅他一刀，他迟早有一天要还她十刀。可她现在在吃牢饭，这十刀没法捅到她身上，搞得我们老大恼火得很。你说，我要怎么办才好呢？”

说着，少年拿出了一把雪亮的弹簧刀，在路灯下面仔细地瞧着，就像端详老祖宗留下的宝贝一样。

姜海盯着他的动作，心里却有些想笑。这种场面她不是没见过。喜欢拿刀显摆的混混很多，但真敢用刀扎人的却很少，叶乐就是这少数人之一。

姜海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在拘留所，那时她穿着桔黄色的囚服，一笑，便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犯了错误当然要主动自首了。”她很认真地对姜海说，“答应我，以后别再跟人打架了。啊，虽然你都是因为跟着我才会去打架的……”

说完，她放声大笑，还是那个正经不过三秒就会原形毕露的家伙。

姜海咬咬牙，把回忆的画面从眼前赶走，冲那个拿着弹簧刀的少年说：“陈雷，你到底想怎样？要杀要剐随你便好吧，你在这儿盯着把破刀看，能看出朵花来？”

少年“嘶”地吸了口气，很干脆地把弹簧刀收起，放进口袋，然后伸手把姜海拉了起来。

“阿海，你考上源中没有？”他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摩托车上，慢悠悠地掏出了打火机和烟盒。

姜海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通知书递过去。陈雷不紧不慢地接下，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摩托车后座，示意她坐过来。

两个跟班被这场面搞得有点懵，其中一个提着棒球棍想要上前，立刻就被陈雷用眼神制止了。

他哼了一声，摆出一副很屌的样子对姜海说：“这俩是我新收的小弟，不认识你，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小辈计较了。”

“你少在那儿装逼，我有说过要计较吗？”姜海苦笑一声，“而且刚才动过手的好像只有你吧？”

“我那不是怕他们下手没个分寸么，毕竟都是新来的……”陈雷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把那张薄薄的纸翻过来翻过去地看。

“嗨，还是你脑子好使。以前叶乐花钱进了源中，天天搁我们面前吹牛，说源中这好那好的，害得老子也去求爸妈花钱送我去，结果呢，我呸！”他抬手弹去堆得老高的烟灰，“那儿哪是我们这种人呆的地方啊，天天就是跟一群书呆子在一块儿学习学习学习……真他奶奶的无聊。”

姜海拍打着身上的土，噗嗤一声笑了。

“下回一起骑车去老地方玩儿吧。”陈雷对着后视镜整理自己那撮染成红色的刘海，“之前叶乐不让我们去找你，说你要准备考试，现在你考上了，应该能继续一块儿玩了吧。”

姜海摇摇头：“不行啊，我的车已经卖掉了。”

“哈？！”陈雷瞪大了眼睛，鼻孔里飘出两股呛人的烟来，“不是吧你。”

“因为我没有摩托驾照……”

“有病。”陈雷翻了个白眼，“你丫装什么蒜，以前你……”

“打住。”姜海摁住陈雷的肩膀，“我答应过乐姐的，她叫我以后别打架了。”

“哼，她那个惹祸精还好意思说你，你哪次打架不是她撺掇的？”

“雷子，你认真点听我说。”姜海看着陈雷嘴边忽明忽暗的一点火光，轻轻地摇了摇头，“就算是为了乐姐吧，上了高中以后我准备好好念书，不瞎混了。”

“你说得容易，可事情没那么简单。”

陈雷把烟屁股往地上一丢，然后用脚踩灭：“叶乐的当初到处惹事，搞出一堆烂摊子。街上的混子说起她的时候，个个都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就说她捅我们老大一刀这件事吧，你觉得我那个老大会放过她吗？现在她被抓了，老大报复不了她，就只好先拿你们这种小跟班开刀。你和姓叶的是我朋友，所以今天我给你两脚，就算给老大交差了。你信不信，如果是换作其他人，我会让他从这里一路爬回城区里去！”

“我知道，谢了。”姜海说，“可我说真的，雷子，咱们都别混了吧，乐姐她不想我们跟她一样……”

陈雷盯着不远处的路灯，不住地打着呵欠，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你跟姓叶的都是一身臭毛病，说起话来跟我妈似的。”他坐正了身体，伸手调整后视镜，“都快八点了，你俩赶紧上车，大家回城里吃点东西去，可饿死老子了。”

说着，他发动了摩托，车子灵活地转了个弯，率先朝山下驶去。两个跟班嘴里“雷哥雷哥”地叫着，手忙脚乱地跟在他屁股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