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叶乐的过往

从那之后过去了半个月，姜海一直窝在家里没有出过门。这期间陈雷也给她发过几条短信，虽然内容基本都是在讲他这段时间飙车和把妹之类的破事，但话里话外，姜海还是能察觉到几分警告的味道。

被叶乐捅了一刀的家伙叫曹虎，是县城里小有名气的小混混，也是陈雷拜的大哥。尽管他受伤后一直在医院休养，但手下的小弟却整天在街上溜达，就想着哪天可以和姜海来个命运的偶遇……

然后给她的脑袋上套个麻袋，狠削一顿。

房间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姜海一叠声地应着，踢踢踏踏地踩着拖鞋去开门。

门一开，一个年轻男人正站在外边，左手悬在半空，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另一只手里则拎着一把菜刀。

姜海顿时怔住：“你这是……”

年轻男人举起明晃晃的菜刀，气势仿佛程咬金举起他的三板斧——如果姜海能忽略他那件粉色围裙和刀刃上黏着的半片芹菜叶的话。

“小海，家里头没醋了，出去帮哥买两瓶呗。”叶亮摊开沾满面粉的手，脸上带着笑。

姜海的大脑恍惚了一下，面前这个男人的五官和叶乐有着八成以上的相似度，笑起来的样子几乎能和那个不良少女完美重合。这让她心里头莫名地有点堵。

“一定要去吗？”姜海叹了口气，看了眼阁楼外面的夜色，思考着外面是否安全。她不确定那些小混混到底走了没有，毕竟没人愿意和那些杀马特家族的鬼火少年产生什么命运的邂逅。

“要啊要啊！吃饺子没有醋怎么行！”叶亮非常大力地点头，努力表达着自己对老陈醋的渴望。

姜海很想说其实饺子不蘸醋也能吃，但是一看到叶亮那个迫切的眼神，她终究还是没好意思拒绝。

推开木制的栅栏门，用手电筒把小别墅外面的路来来回回照了几圈，确定安全之后便快步朝十字路口的杂货店走去。

手电上沾到了一些做饺子用的面粉，摸起来滑溜溜的，也不知道用它打架的话会不会从手里飞出去。

不不不……

姜海吐出一口气，把危险的想法从脑袋里赶走，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杂货店。

说真的，她并不喜欢打架，因为有输有赢，一旦打输，最后的结局大多就是被人怼到角落里挨揍。但叶乐却很爱打架，因为她总是赢。准确的来说，从姜海有记忆开始，就从来没见她输过。

她们都是在西郊的儿童福利院长大的，因为福利院建在一个叫姜家村的地方，所以里面的大部分小孩都取了姜姓，包括那时的叶乐。

叶乐的性格很野，是他们中间最难管教的小孩，每天不是正在打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大家都怀疑她是不是有暴力倾向。

小时候姜海很怕她，因为她是个六指。左手大拇指上多长了一根畸形的指头。因为这个，叶乐没少被嘲笑，但等到她把嘲笑自己的小孩挨个修理过以后，世界就彻底清净了。

姜海十岁那年，叶乐十二岁，一个叫叶亮的年轻男人忽然来到了福利院。他说自己是叶乐的亲哥，常年在外省打工，前些日子刚得到叶乐的消息，便连夜赶回了老家。

他想把妹妹接回家，但叶乐怎么也不愿意，叶家哥哥好说歹说，她才抛出了自己的条件，让叶亮把姜海一起带走。

后来姜海问她为什么要提这种条件，叶乐就不耐烦地哼哼：“因为你长得丑，我哥不领养你，你就准备在村里呆到死吧。”

姜海听完之后非常感动，于是和她在院子里扭打了半个小时。

与亲人重聚对大多数人来说也许是件幸福的事，但对叶乐而言却不是那样。当叶亮开开心心地把妹妹带回家里，迎接他的只有父亲叶成雄盛怒下的一顿臭骂。

后来他们才知道，叶乐从一开始就是被叶成雄遗弃的。

叶乐出生那天，叶成雄正在黑赌场打牌，那时家里因为他好赌，几乎耗空了所有家当。但那天他手气不错，靠着五个筹码的本金居然赢下了三十来万。就在他正赌得起劲儿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有人告诉他，他老婆刚刚生了个女儿。

叶成雄早就赌昏了头，那管的了那么多，嗯嗯啊啊几句以后又接着玩，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的赌运从那个接完那个电话以后便急转直下，又把那三十个筹码输了个精光。

叶成雄红着眼，在赌场里到处找人借钱，可人人都知道这是肉包子打狗的事儿，哪里肯借钱给他。赌场的打手见他一直纠缠不休，便给了他两脚，让他赶紧滚蛋。

老赌徒心里愤愤不平，骂骂咧咧地往家走，走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没带钥匙，于是转身去了医院，准备叫儿子回家给自己开门，顺便看看那个新添的小孩。

可当他看到叶乐的时候，他一眼就发现了这小鬼的异常——左手居然长了六个指头。叶成雄看着那只畸形的小手，心里止不住地犯恶心，又忽然想起刚刚才从自己手里溜走的三十万，那叫一个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认定叶乐就他妈是个灾星，天生克老子。

于是，在某个无人注意的夜晚，还不到半个月大的叶乐忽然从家里消失了。

在叶成雄脏话横飞的咒骂中，叶亮明白了当年发生的一切。那天他整宿没睡，在院子里抽掉了整整两包烟，第一次觉得当年成天在镇上打听失踪妹妹消息的自己就是个大傻逼。

第二天一早，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找父亲理论，但没说几句，两人又一次吵了起来。

姜海怯怯地盯着在楼梯上偷听的叶乐，似乎能感觉到她瘦弱的胸膛里正酝酿着一股滔天怒火。

当“灾星”两个字第三次从叶成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叶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把木质的楼梯跺得震天响。

叶亮看着妹妹一头扎进厨房，正疑惑她要干什么，就被厨房里传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抖。他中学毕业后就在社会上闯荡，对刚才那种声音简直敏感到了极点。

待众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除去一脸漠不关心，靠在自己房门边盘核桃的叶成雄以外，冲到厨房里的叶亮、叶亮的老婆沈纯和姜海都被眼前的场面吓得说不出话来。

叶乐砍掉了自己那根畸形的拇指。

从那以后她的左手手指就从六根变成了四根半——大拇指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指节。

姜海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叶乐的性格从此变得更暴戾了，她开始沉迷于和不良少年们一起飙车、打群架，以至于时常夜不归宿。

直到叶亮把叶成雄送到邻县的养老院，又托关系花钱把叶乐送进源中，她才慢慢收敛了一些。

可谁能猜到她居然会去捅人。

“收你六块八。”杂货店的老板撕下小票，打了个呵欠。

找零的硬币在工装裤的口袋里叮叮当当地响，从开着空调的杂货店离开，一股黏糊糊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姜海叼着一根盐水冰棍，一手拿手电，一手提了瓶老陈醋，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七路公交车喷着黑烟从身边经过，姜海嚼着碎冰，视线在不经意间落在进站的车上。

车门后方的窗边坐着一个穿白色衬衫的长发女孩，正微微偏着头，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当车辆靠站停下，她的身体也随着刹车的动作向前晃了晃。

像是刚刚从梦中醒来似的，她皱起眉头朝车窗外看去，想要确认灯箱上显示的站名。

就在这不足两秒的停顿中，姜海和她好巧不巧地对上了目光。

女孩微微一愣，随即礼貌地点头微笑，英气的双眉舒展开来，在一瞬间驱散了空气中的闷热。

“本次班车开往源城中学方向，请……”

公车再次出站，朝城北驶去。姜海有些木然地站在原地，直到车子彻底融入夜色，她才想起自己刚才忘记回应对方的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