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少年」

车窗上的铁栅把外面的世界分割成长条形的碎片，姜海鼻尖发酸，飞快地把脸转到一边，不敢再往车窗外看。

车子离开老城区，穿过大桥，又往城北最偏僻的方向开了大约半个小时，一堵高高的围墙就出现在正前方。铁灰色的大门两旁赫然挂着两块白底黑字的牌子，一块写的是源城县看守所，另一块是县人民检察院驻所检察室，肃穆的气氛透出无形的压迫感。

进了看守所，简单的体检化验，上交个人物品，脱衣检查是必不可少的流程。头发里面、舌下，以及某些隐私部位都要经过仔细的搜查，以避免犯人夹带违禁物品。

女监区是不允许男警察进入的，领姜海过来的警官和同事交接完就离开了，严密的检查程序和女狱警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让姜海终于对“坐牢”二字有了些许实感。不多时，她拿到了一些生活用品，另外一名狱警把她带到关押未成年犯人的地方，打开一间监室的铁栅栏门，示意她进去。

监室里面空间很小，左手靠墙的地方是一条大通铺，墙上贴着十五个号码，看上去应该是个十五人的监室。十多个面孔稚嫩的女孩有的坐在地上，有的盘腿坐在通铺上，姜海看着她们，她们也用一种冷漠的目光打量着她。

狱警在外面咳了一声，用警棍敲敲门，说道：“都老实点儿啊！”

门被关上了，姜海刚弯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三个染着黄头发的女生就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锁骨上有蝴蝶纹身的尖声尖气地说：“喂，新来的！别动！蹲下！”

姜海还没做声，另一个黄头发就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干了什么进来的？”

姜海不知道这些人要搞什么名堂，没好气地把她的手挥开，道：“关你什么事？”

话音一落，纹蝴蝶的那个女生“啪”地一耳光就甩了过来，扯着姜海的头发骂道：“小贱人，你他妈装什么装啊？让你蹲下你听到没有！”

姜海明白了，这就是老犯人对付新犯人的“下马威”。

蝴蝶纹身的手劲儿挺大，那巴掌扇得她耳朵嗡嗡直响，头皮也被她扯得生疼。姜海刚来搞不清状况，只好先咬牙蹲下，也没有说话。周围其他几个女生都靠墙坐着，对这种场景早已见惯不怪。

“喂，新来的，我问你话呢。”见姜海阴着脸不说话，那蝴蝶纹身也不扯她头发了，干脆用手一下一下地巴着她的脸，“干了什么进来的？”

拍在脸上的巴掌不轻不重，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三个女生“嗤嗤”地笑着，就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

姜海心里的怒火一点一点地往上蹿，她突然抓住蝴蝶纹身的手腕，猛地往自己这边一扯，因为两人一个蹲一个站，中间有高低差，还没怎么用力，对方就“啊”地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贱人！你他妈是不是想死！”

另外两个黄头发见状，顿时破口大骂起来，可等姜海冷冷地盯着她们，往前一迈，她们就赶忙后退了两步，一副心虚的样子。

姜海瞪了她们一眼，也不愿再纠缠，转身去找通铺上贴着自己号码的位子。她跟着叶乐和唐净心混了几年，平时都是和同龄的不良少年打架，所以练出了几分力气，对付这些瘦得跟麻杆似的太妹简直太容易了。

找到了自己的铺位，姜海正要坐下，坐在旁边的一个绿头发忽然一脚踹了过来。姜海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下，那人趁她没站稳，直接扑过来掐着她的脖子，扇了她两巴掌，嘴里骂道：“还他妈敢动手？给你脸了？”

姜海的心情本来就非常沮丧，结果一进监室还挨了两次打，这下情绪根本就控制不住了，抓起地上不知是谁的脸盆就砸了过去，在绿头发的太妹还在捂着脸叫痛的时候翻身爬起来，直接把她摁在地上捶。

监室外传来了警棍“哐哐”的砸门声，刚才那个狱警出现在门口，指着她们喊道：“住手！我看谁还在打架！一个二个的都想进禁闭室了是吧？”

监室里正在看热闹的十多个人瞬间低下了头，见场面恢复了平静，狱警开门进来，把两眼发红的姜海从地上拽起来：“刚来就打架，你挺厉害啊。”

“是她们先打我的！”姜海愤愤地说。

年轻的女狱警叹了口气道：“监室里都有监控，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我们都能看见。你的案子还在调查，一切还不好说，别因为在牢里头惹事最后搞得罪加一等，那就划不来了知道吗？”她推推姜海的后背，“去面壁，背监规，背完了才能自由活动。”

姜海心里头虽然还有火，但狱警一来，确实也冷静了不少，于是拿了册子就去背了。只听见狱警在她身后训斥着那几个打人的太妹，说着什么“是不是只有值班回来你们几个才老实”、“再有下回就换别的监室”之类的话。

姜海说起来也是在源城最好的高中最好的班里待过一学期的人，背诵这种事情自然是难不住她的，凭她的记忆力看几遍读几遍也就差不多能记住了，权当在打发时间。然而她旁边角落里还有一个和她一样在背监规的女生，个子小小的，看起来有点木讷，她比姜海早一天进来，姜海整篇都快背完了，她还在背第五条，中途甚至偷偷过来问了个不认识的字。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监室里的人陆陆续续都去洗澡了，姜海收起册子也准备去，但是那个小个子的女生马上拉住她说：“我们新来的要把监规背给值班听，背完才能解除面壁，不然不能随便动的。”

“值班？”姜海疑惑地问，“是谁？警察吗？”

“不是不是。”小个子捂着嘴，悄悄地说道，“值班就是外面说的‘牢头’，帮管教狱警管我们的。”

“那她人呢？我现在可以去背给她听啊。”姜海四处张望着，她可不想在这里一直面壁。

小个子说：“值班今天去见律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姜海点点头，又对着墙壁站了一会儿，这下窗外彻底天黑了，洗完澡的犯人都坐了回来。姜海本来就不是那种很耐心的人，见那个什么值班还不回来，不也想等了，放下册子就去冲澡。

小个子见她离开，一直在后面小声阻拦：“诶诶，别去，万一等值班回来追问起来怎么办？”

姜海没管那么多，她想，说是背完了监规才能自由活动，可人总是要吃喝拉撒的，总不能背不完就一直杵在墙边什么也不干吧？你背两天了都没背出来，也没有四十八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啊。

便池和洗澡的地方就在这个小小的长方形监室的尽头，紧挨着睡觉的通铺，除了一个简单的隔断，几乎没有隐私可言，一旦有人用了厕所，整个屋里就是一股味儿。

打开淋浴，不出意外，一年四季都只有冷水。尽管已经入春，但冰凉的水“哗”地洒到身上时，还是冻得姜海狠狠打了个哆嗦，心里也不由得有点儿悲凉起来。

她一边抖一边三下五除二地冲完了澡，一出去，发现除了小个子，监室里的人都在看电视，里头播的是某个导师转椅子的歌唱选秀节目。

众人仰着脖子盯着高高挂在墙上的电视，一个刚才没见过的“少年”盘腿坐在离电视不远不近正合适的黄金位置上，眼睛不看节目，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姜海。

之所以说那家伙是“少年”，是因为她的头发剪得特别短，脑袋两边和后脑勺推得只剩几毫米长，只有头顶上的头发要稍稍长那么一些，若是不细看她的眉眼，十有八九会将她认成男生。

姜海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心想她一定就是小个子口中的那个“值班”了。

正想着，对方也开口了。

“新来的，没背监规就擅自行动，一点规矩都不懂。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了？”

监室里的人都看着姜海，眼神里有些怜悯，那几个打了她的黄毛绿毛脸上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姜海把自己那巴掌大的毛巾放好，道：“我早就会背了，只是找不到你人在哪儿。”

监室里静得出奇，没人敢说话，值班摸着自己的膝盖，眯了眯眼睛，嘴唇紧抿。

姜海以为这是她要发作的前兆，本能地紧张了几分，她已经看到了那人胳膊上流畅的肌肉线条，这要是打起来，自己真不一定是对手。

可奇怪的是值班并没有发怒，反而笑了一声：“这么快就会背了？你叫什么？”

面对这个所谓的牢头，一个笼子里最能打的那个人，姜海老老实实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犯什么事儿了？”值班接着问她。

“打架。”

“不是吧，小屁孩打架都要被抓？”值班似笑非笑地说，“难不成把人打死了？”

姜海浑身一抖，嗓子发紧，好半天才能发出声音。

“没有。”

值班薄薄的嘴唇稍稍勾起：“那不就得了。打个架而已，怕什么。知道我为什么进来么？”她的语气轻描淡写的，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砍人。差点把他手剁下来，可惜刀不够快，卡在骨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