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影与光

2013年1月，新年伊始，接连下了好几天大雪的源城县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好天气。天空一碧如洗，城中的大街小巷都洋溢着一派祥和的新年气氛。而在中心城区的县医院门外，几乎是从中午开始，一辆接一辆的小车和摩托便接连杀到，来的基本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到了下午四点，少年们越聚越多，一大帮穿着源中校服的学生陆续赶到，把住院部三楼的走廊挤得水泄不通，路过的病人家属见此情景，都好奇地朝他们张望着。

林和跟张映冬算是最晚到的，因为她俩正正经经考完了期末考试，没有办法最快收到其他人的通知。

此时姜海早已结束了手术，病房大门紧闭，唐净心站在门外，刑警大队的吴教导员正在和她说话。两人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好些不良少年，除了詹澎、小松和陈雷他们，连源中和五中那些混得比较开的混子都带着自己的小弟来了。

樊野看到张映冬跟林和过来，马上起身打了个招呼，然后把围着唐净心他们的混子统统推开：“都让开，老大的朋友来了。”

也顾不上周围还有谁在场，林和直接奔到唐净心面前，声音颤抖着：“到底怎么了？姜海她伤的重吗？”

唐净心上前抱了抱她，低声道：“你别担心，她没什么大事，情况差不多稳定下来了。”

张映冬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冷冷地问道：“老唐，搞清楚是谁干的了么？咱不得跟他算算账？”

“小冬说得对。”一个穿着五中校服的混子说，“阿心，搞清楚了你就说个名字，老哥我马上带人过去，帮你干死他！”

另一个混子也说：“就是啊！敢动心姐的人，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乱什么乱！都给我安静点儿！”吴教导员火冒三丈，指着那些吵吵嚷嚷的混子们说，“一个个都要翻天了是吧？我看是哪个不要命的还在乱，等会儿统统铐起来跟我回局里！”

他这么一骂，场面顿时稳住了不少，混子们交头接耳，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唐净心道：“叔叔，这儿不方便，我们换地方说吧。”

吴教导员点了点头，和唐净心、林和、张映冬和樊野一起走到走廊尽头，说道：“目前技侦部门基本已经锁定了嫌疑人，就是曹虎没错。”

“曹虎？！”林和的手一下子攥紧了，“这不就是报复吗？”

听到曹虎的名字，唐净心并没有特别惊讶，也没有像其他人想象的那样暴怒，语气中更多的反而是懊恼：“说到底还是因为当初那件事……”

吴教导员说：“曹虎犯案的时候已经年满十八岁，必须承担刑事责任，但是这小子的反侦察意识很强，还知道半道换车，误导侦查方向。根据出入境那边的消息，他已于今天中午十一点半左右离境，航班的目的地是墨尔本。”

唐净心抬起头：“你的意思就是说，咱们已经不可能抓到他了？”

“不，只要他回国，我们立马就能抓住他。”吴教导员说，“他的签证时间一到，那就成了非法滞留，他一个连外语都不会的孩子，在外国黑不了太久。但是我们的侦查员在林庄汽车站抓到了一个伪装成他的样子的同伙，结合他表现出来的反侦察意识，我们非常怀疑曹虎背后还有人在暗中帮助他，可这样一来，他回国的可能性也就很渺茫了。”

“可是谁会帮他？”张映冬说，“曹虎他爹是个吸毒的，他妈好多年前就跟野男人跑了，那些亲戚躲他们家都来不及，哪儿有人会资助他留在国外？”

吴教导员说：“我们会从他的同伙那边继续往下查，要是没人资助他更好，等他被遣返，我们就能抓了。”

“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唐净心点了点头，声音依然有点消沉。

“小净，叔叔劝你一句，千万别太冲动。还有你的那些朋友，动不动喊打喊杀的，你看像什么话。你们还年轻，要是为了这些事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搭进去了，实在不值得。”

送走了警察，唐净心又返回去把堵在走廊上的混子们挨个儿劝回家，林和跟在她身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姜海的病房，脸上不安的表情怎么也掩饰不住。

正当唐净心和那个五中的混子说话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男生从那个混子身后钻了出来，一个箭步窜到林和身边，很大声地喊了她一声：“姐姐！”

“小晖？你怎么在这儿？”看到眼前的男生，林和的语气从起初的惊讶很快变成了愠怒，“你又逃学了是吧？”

林晖满不在乎地躲开她的目光：“那又怎么样嘛……”

这时，唐净心也走了过来：“林和，这是你弟弟？”

“是。”林和点了点头，林晖立刻抓住她的手，一脸兴奋地说：“姐姐，你认识心姐？怎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啊？你不知道，自从昊哥毕业，学校里好一阵子都没人罩着我，你要是早告诉我你认识心姐，我现在肯定……”

没等他说完，林和就打断了他：“你说够没有？小小年纪不学好，整天在这儿想什么呢？今年要是考不上高中，你就等着到大街上要饭吧！赶紧给我回家去！”

“哼。”林晖撅着嘴，一脸不满。

唐净心见状，便说：“你叫小晖是吧？成，我记住了，以后有什么事儿你都可以来找我。现在你先听你姐的话，赶紧回去，过会儿天晚了也不安全。”

五中的那个混子也附和道：“晖子，你姐说得对，你先回去吧。”

听到两人这么说，林晖的脸这才由阴转晴，和周围一圈年龄稍长的少年们告别之后就走了。林和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弟弟，心里不免变得更加烦闷，唐净心察觉到了，便握住她的手，有些戏谑地对五中的混子说：“阿明，你们高中部的什么时候还收小孩儿做马仔了？”

“嗨，闲着也是无聊，就让他跟着一起玩儿呗。”那个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对林和说，“对不住啊，以后哥儿几个不带他就是了。”

唐净心说：“知道就行，人家姐姐是我朋友，以后你们在五中还不得帮我关照关照那孩子？”

“一定，一定。哥们儿保证把他教育成三好学生！”阿明拍了拍胸脯，又从小弟手里拎过来一篮子水果，“替我给阿海带个好，等她休养好了，咱改天一起去号子给阿乐探监，看看那家伙还活着不。”

唐净心笑了：“行。”

一干不良少年陆陆续续离开，唐净心把林和带进病房，沈纯正拿着热毛巾给姜海擦着手上还未清理干净的血迹，看到两人进来便站了起来：“你们来啦。小海，有什么话你就跟朋友聊聊吧，别憋着。”

姜海靠着床头坐着，嘴唇有些发白，见唐净心跟林和走近，也没有出声讲话，等到沈纯离开病房，她才慢慢开口：“心姐，你能告诉我，接下来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么？”

唐净心沉默着，她觉得自己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如果说眼下她们所面临的状况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那么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姜海已然掉进了漩涡的中心，找不到逃出生天的办法。退，别人不会放过她；进，也只会越陷越深。

长久的无言后，姜海看向林和：“对不起啊，我努力过了，但是……最后两场我也没办法去考了……”

缺考了两门，两百多分的空白，姜海也不知道下学期自己会掉到哪儿去，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没法完成和林和之间的承诺了。

“现在还说这个。”林和拿起沈纯放在一旁的毛巾，重新去浸了一遍热水，继续帮姜海擦去手上凝固的血。

这样的场景让姜海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跑到林和宿舍里的样子，那时她被闵绍揍了，林和也是这样替她把身上的血迹一点点拭去。

掌心的传来的温度很温暖，三个人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出声，病房里只能听见医疗仪器在“滴滴”地响。

窗外夜色降临，仅存的光芒被黑暗吞没，然而紧接着又有无数的霓虹灯亮起，中心城区的建筑群燃起耀眼的光，斑斓的色彩在夜空中有节奏地流动，仿佛蛰伏在暗处的工业巨兽平稳的吐息。

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姜海默默地闭上眼睛，漫无目的地等待明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