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天井与飞机云

第94章 我是你祖宗

源城县看守所,吴致勇一行人离开后,姜海就被送回了监室,里头的人正围了个圈儿在玩监规接龙,一人背一条,错一个字,就得挨值班一个响亮的耳光。姜海进门的时候,唯一一个背不出全文的小季脸都被打肿了。

姜海本以为自己也逃不过这个“游戏”,可是那些犯人只是转过头来看了看,谁也没有上来搭话,值班更是一眼都没看她。

这样最好。姜海心想,之前那个狱警说得对,她的案子还没判,万一再在牢里惹出事来就得不偿失了。

看守所的犯人一般被判刑以后就会转去监狱,不会在这里待很久,所以基本是不用劳动和放风的,就连吃饭都得在监室里解决,无聊的程度可想而知,玩接龙也不过是在打发时间。只不过唯一能从中获得乐趣的恐怕也只有值班一个人而已,其他人都只有挨打的份儿。

死记硬背向来是最简单的,这游戏越玩挨揍的人就越少,值班可能是觉得无趣了,于是开始改变花样,要求她们倒着背,这下好了,犯人们说得错误百出,一时间噼里啪啦的耳光声根本就停不下来。

“十七往前不是十六么?你特么往哪儿背呢?”值班弯着腰,抓着小季的脸说,“丫是不是弱智?啊?是不是?”

小季呜呜地哭着,坐在通铺边上姜海皱了皱眉,但没有任何动作。

值班把小季往后推了一把,松开手,说道:“来,让源中的天之骄子给你们示范一下。姜海,告诉这些脑子不好使的家伙第十六条是什么。”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姜海只能硬着头皮背:“在野外劳动现场需要向警官反映情况时,在三米以外报告。”

“看到没,这才叫学习消化,这才叫牢记在心!”值班用食指戳着自己的胸口,一脚把小季踹倒在地,踩着她骂道,“哭哭哭,哭顶个毛用!这么喜欢哭,以后我保证让你哭个够!”

值班发泄了一通多余的精力,指着厕所的方向对小季说:“滚过去,把便池洗干净,要是这周我拿不到流动红旗,你就等死吧!”

说完她又往小季的腿上踹了一脚,然后一屁股坐到通铺上,伸直胳膊打了个呵欠。姜海和她的距离很近,一下就闻到了她身上的烟味儿。

姜海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值班像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说:“在这种地方要想过得舒坦点,只能靠两样东西,一是自个儿的本事,二是家里打进来的钱。犯人花自己的钱去小卖部买根烟,合规合法,谁也管不着,明白么新兵蛋子?”

值班的话说得简单粗暴,但直到吃午饭的时候,姜海才真正明白她的意思。

看守所的盒饭是从监室门上的一个小窗里递进来的,每个人的份量也都差不多,但是值班刚把盒饭打开,就有几个犯人凑了过去,主动把自己饭上那几块肉都让给她了,有些刚回来的人悄悄地塞给她几根小卖部买的火腿肠之类的东西,还有的往她手里放了包烟,笑得一脸谄媚。

一直在打扫厕所的小季也回来了,可是盒饭才刚拿到手,就被值班夺了过去:“我让你吃了吗?”

小季颤抖着说:“可是我昨天就没吃多少……”

值班撇了撇嘴,手腕一转,把饭丢给那几个黄毛绿毛,若无其事地说:“关我屁事。”

这回小季终于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总这样不守规矩,就不怕管教抓你去关禁闭吗?”

“规矩?在这个笼子里,我他妈就是规矩!”值班抓起小季的领子,一拳砸了上去,把她整个人都打得倒在了一边儿,“新来的,我看你是有点太天真了,以为自己现在是度假来的?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怕不是要把我这里当成菜市场了,觉得谁都能冲着我大吼大叫。”

围观的犯人们饭都不吃了,津津有味地看着她俩,刚才给值班塞了烟的那个人在旁边直摇头,一脸好笑地说着:“哎呀,这新来的就是不懂事儿……”

小季缩在墙边,一边拼命地挡着值班的拳脚,一边突然伸手指向姜海,喊道:“她也是新来的,为什么你不打她?为什么她不用给你上供,不用扫厕所,还可以吃饭?这不公平!”

姜海端着刚扒了两口的盒饭,差点被小季突如其来的责问呛住。这是什么意思?想拉上自己一块儿挨揍?

好在值班并没有理会,她一脚踩在小季的胸口,说道:“真是好笑,你跟我要公平?麻烦你搞清楚,这笼子里的天是我,我想整谁就整谁!你连监规都背不出来,别说是我,换做是管教,也一样不会让你过得太舒坦。”

说着,她蹲下去,卡着小季的脖子说:“我就搞不懂了,你一个拉皮条的,也敢跟人家源中的比?谁给你这么大脸?”

值班的话姜海一点也不爱听,小季已经对她俩之间受到的差别待遇心生不忿,有些东西可能说者无心,但听者会不会有意就很难说了。

“值班。”想到这里,姜海在后面喊了一句,走过去碰了碰她,“别忙了,吃饭吧,饭都要凉了。”

值班回头看着她,似乎有些不满地“嗯?”了一声。

姜海看她这反应,心里也有点发毛,于是赶忙又退了一步:“我这儿正好有个鸭头,你要吗?”

值班盯着她看了几秒:“要啊。有肉谁不要?”

倒也顺着台阶下了。姜海松了口气。

看着小季被赶回去打扫厕所时可怜兮兮的样子,姜海还是有些担心她心里会留疙瘩,于是自己省了个馒头,想过去分给她。

“吃点儿吧,饿着总是不太好。”

靠在水桶边上抽抽搭搭的小季脸肿得老高,姜海拍了她好几下才把头抬起来。

“我不吃。”

“别跟那家伙置气,人是铁饭是钢,咱们总会离开这儿的,就这么一段时间,能坚持还得坚持。”姜海劝说道。

“你过得那么舒服,当然能坚持了!说便宜话谁不会?要是刚才被打的是你,你还能说得这么轻松吗?”小季抹了把眼泪,又委屈又不服气地把姜海的手推开,“我不吃!用不着你来施舍!”

姜海也不知道自己的好意怎么就成了施舍,小季钻了牛角尖,姜海也不是圣母玛利亚,狠狠咬了口馒头就回去了。真是的,爱吃吃,不吃拉倒。

晚上八点多,从警局出来的张映冬一个人去了县医院。

被猎枪子弹击中的吴光终于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两个警察一直轮流守着他,探视稍稍显得有一些不方便,加上吴光的家人一直忙着照顾伤员,张映冬也不好太过打扰,简单说了几句话,送了些水果之后就离开了。

她没有参与那一天的混战,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她花了好久才勉强消化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想到惨死的闵绍和耿茂文,重伤的吴光,被捕的姜海,还有人间蒸发的林和,张映冬就心乱如麻。她在住院部漫无目的地走着,却无意间看到一间病房门口正挂着何元昊的名字。

是那个人渣……

张映冬皱起眉头,慢慢地走了过去。病房大门敞开,只要认真去听,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那些警察刚才又来了,问东问西,都被我轰走了。”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应该是何元昊的母亲,“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呀?拖着不给那个伤咱们儿子的小太妹定罪,反倒还审问起咱们来了!真是的,肯定是那小太妹家里送钱了,真不要脸!”

这话让门外的张映冬不禁捏紧了拳头,正想发作,就听到何元昊的父亲也开口了。

“警察都问了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老一套!硬说咱们儿子‘欺负’了一女孩儿,这怎么可能呢?”

“昊昊,你老实跟爸爸说,警察讲得那些事,你到底有没有做?”

何元昊还没说话,他母亲就不满地推了丈夫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咱儿子才十七,怎么可能去强……哎哟,那词儿我都不愿说,也就那些没脸没皮的警察才好意思把这种罪名往一个孩子身上安!”

“你少说两句。”何元昊的父亲说,“我跟儿子说正事儿呢,要是那些警察说的是真的,咱们总得提前打点吧!”

“打点什么呀?昊昊还是个孩子,哪懂那些事情?”

何元昊“喀嚓”咬了口苹果,边嚼边说:“对啊,上次警察问我的那些东西我听都听不懂。当时就一个女孩儿约我出去玩儿,然后忽然闯进来一个太妹把我打了,我心里还懵呢,不知道咋回事儿。”

何元昊的母亲帮腔道:“哼,我看就是那女孩自己不规矩。哪有正经姑娘约男孩去招待所的?肯定是跟那太妹约好了要坑昊昊的……老何,你说孩子会不会是遇上仙人跳了?”

何元昊嚼着苹果,装得一脸无辜:“妈,什么叫仙人跳啊?”

“草泥马的,什么叫仙人跳你不知道?特么装什么弱智呢!”

病房外边猛地传来一声暴喝,怒不可遏的张映冬冲了进来,抡起一拳正中何元昊的面门。

何元昊的母亲尖叫起来,疯了似的拉扯着张映冬:“打人啦!护士呢?保安呢?都死光了了吗?”

何元昊没想到张映冬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神色顿时惊慌起来,连躲都不会躲了,一个劲儿地叫着爸妈。

“你什么人?”何元昊的父亲抬手就想扇她。

“我是你祖宗!”张映冬轻松躲过,拎起床头的花篮砸过去,然后飞快地跑掉了,跑了老远都还能听到何元昊他娘捶胸顿足的骂街声。

张映冬根本不等电梯,一个人沿着漆黑的消防通道下了快二十层楼,胸口那股火还是没能消下去。

真他妈无耻!她“咚”地捶了下墙,结果刚一走出楼梯间,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你丫没长眼睛?信不信我……”张映冬骂骂咧咧地抬起头,看清对方的样子之后却立刻变了脸色,“晏……晏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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