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那人虽身穿夜行衣,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但她抱起自己时在耳边轻轻的一声“走!”,已经告诉师妃暄到底是谁来救自己了。
她在熟悉的香气的环绕下,只觉得这人的怀抱无比心安,原本死撑着的劲儿忽的便松懈了,一阵倦意袭来,昏沉沉地睡去了。
师妃暄再睁开眼时,天已露些曙光,但没大亮。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房内布置简单,不知是民居还是客栈。
婠婠换了身常服,背对着师妃暄坐在木桌旁,好像撑着头在打盹。
桌上油灯未熄,应是燃了一夜。
师妃暄撑着身子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了身衣服,剑伤处也都涂抹上药膏,没有那么疼了。
婠婠听到动静忙回头看,欣喜道:“妃暄,你醒啦?”
师妃暄点了点头,婠婠忙到床边,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让她可以更舒服地靠着。
师妃暄有些局促地握住双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和伤处,然后看向婠婠:“这是……你弄的?”
婠婠坐在床边,见她难得不自然的样子,心中觉得有趣,觑着她嘻笑道:“是啊,衣服是我换的,药是我涂的,不然呢?”
师妃暄不由得眼神飘向别处,心想,那婠婠岂不是把自己的身体都看光了?
婠婠看师妃暄一脸纠结,继续展笑道:“抱你回来后,你衣衫都被血染红了,吓我一跳,还以为多重的伤。换完衣服才知道还好。你放心,我可没有趁火打劫。”
婠婠不说还好,一说师妃暄的脸就“唰”地红了起来。
娇艳欲滴。婠婠脑中突然蹦出这么个词。
其实很不符合,师妃暄虽肌肤白皙,但只是两颊微红,实在是和这个词没有关系。不过师妃暄平时一贯泰然自若,现在这样也是极其罕见了。
婠婠联想到洛阳地宫那次,嘴唇不小心碰到她的肌肤,她是不是也这个样子?婠婠后知后觉地惋惜起那次太黑,什么也没看到。
师妃暄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抬眼又见婠婠含笑打量自己,想到之前才对她说了一番狠话,现在该怎么对待眼前这个敌人兼救命恩人呢?更觉得尴尬无比,无地自容。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婠婠起身道:“你等我一下。”然后便匆匆出门。
不知道她是要干什么,不过也好,师妃暄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可以好好想想怎么面对她。
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婠婠救自己一命,必不能像之前那样生硬决绝。可是因为双方身份,师妃暄也无法笑颜以对,兼之她似对自己有情,又怎么能让她误会?
过了许久,婠婠推门进来,手上多了一个红木漆盘,中间放着一大碗白粥并几碟小菜。
师妃暄本要起身,又被婠婠按下,她不由分说就把木盘递给师妃暄,道:“你受了伤,多吃点,好好补补。”
师妃暄不好拒绝,就直接在床上用膳了,虽然实在不合静斋教导。
婠婠坐到木桌旁的板凳上道:“嗐呀,本来想给你来个十全大补汤,但考虑你吃素斋,只能放弃了,就在粥里加了点滋补的药材。”
师妃暄吃了几口,点头道:“味道很好,你做的吗?”
“唔……是也不是吧……”婠婠思索道,“我出钱了。”
师妃暄低头笑了笑:“我会还你的。”
“妃暄,若非要这么计较,你欠我的可多了。”婠婠掰掰手指,“至少欠我一条命并五十文吧。”
师妃暄抬头看向婠婠,道:“今日所欠,将来一定都会还给你的。”
婠婠愣了下随即哂笑道:“你又要跟我一刀两断,互不相欠了?”然后叹口气,“再来一次,奴家可真伤心了。”
师妃暄垂眸道:“上次……对不起,不过那番话,直到现在,依旧是我的想法。”
“不知道该说你铁石心肠还是菩萨心肠,”婠婠摇头笑了起来,“诶,妃暄,我们上次这样说话是什么时候?”
师妃暄愣住了。
“似乎很久之前了,或许从来没有过。我知道你这样对我正常,可是呢,师妃暄,我很喜欢和你说话。”
师妃暄抬头看向婠婠,她难得的神态认真,眉眼含笑,如浴春风。
“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但是,妃暄,我们为什么不能做朋友?”婠婠顿了顿,“你难道没有发现,我和你,不过是正邪两道手上的棋子而已。从头到尾,我们都没得选。”
这番话被婠婠明明白白说出来,师妃暄心中如遭重击。
“遇见你之后,我不断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和你作对。我思来想去,只是因为你是静斋弟子,我是阴癸弟子。而这一切都是被别人安排好的,我们原就没有深仇大恨。师妃暄,抛开这些,你当真厌恨我?当真不愿见我?”
目光灼灼,师妃暄偏开头去:“世上没有这样的假设,你我分属两派,就是既定事实。”
“是,没错。可是师妃暄,我不愿意。”
师妃暄惊诧抬头,看向婠婠,她一字一句真诚道:“我不愿意一生只做一个棋子,我想做一个人,做我想做的事。师妃暄,你现在做的事,都是你愿意的吗?”
师妃暄心中一滞,仍是道:“为天下苍生计,是我自愿,绝无怨悔。”
“可是你自己呢?”婠婠的目光直刺过来,“师妃暄,我是问,你自己。”
师妃暄嗫嚅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所幸婠婠没有追问,她只是向后背倚木桌,笑笑:“算啦,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
师妃暄左手紧捏着碗,右手拿着汤匙在粥里慢慢地搅动。
“我本想就依你说的,继续做对手。可是谁知道呢,老天不长眼,让我碰上你去安宅,又知道你遇险。妃暄,救你是我自己选的。”
师妃暄抬眸看她。
婠婠却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哈哈,既然是我自己多管闲事,你也不用非要报答我。不过呢,圣女对自己低声下气的感觉,还是蛮舒爽的!”
师妃暄听到最后,看她得意俏皮的样子,实在是绷不住笑出声来。
婠婠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
气氛轻松下来,不像之前那样僵硬。
师妃暄喝了好几口粥,道:“不管你怎么想,这份恩情,我一定会报答的。”
婠婠盯着她,歪了歪头笑道:“那么,我也给你这个机会好了。嗯……不用你以命相抵,也不用你以身相许,你就先欠我一个承诺好了,具体的我还没想好。”
师妃暄听她言语调笑,又是脸上一热,还好很快平复下来,道:“只要不违门规,不违道义,我都可以答应你。”
“哈哈,那没问题!”
“婠婠,”师妃暄犹豫再三,看着她道,“我很感谢你救我。我也知道,你或许对我有情意,但我是佛门弟子,看淡情爱,之后也必会回山。你就算做许多,也都是镜花水月,到头一场空,没必要的。”
婠婠想过师妃暄会说这样的话,真听到时还是有一丝难过,但看她的模样,似乎是在认真为自己考虑,不禁展颜道:“妃暄,我又不傻。你看看你这身伤,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言至于此,师妃暄便也不多说,默默喝起了粥。
后来陆陆续续的聊天中,婠婠将赤砂山等一系列事都说了个明白,师妃暄才知道白清儿和边不负的计谋被丁九重他们识破,所以逃了,之后和祝玉妍汇合。婠婠不巧又碰到祝玉妍,不得已将计就计。后来伏魔洞中,她按照计划埋伏,在洞口击毙了尤鸟倦。
“……我在安宅放了把火,泽岳那群人如果知机,应该逃出来了。后来就是去救你了。”
婠婠手上比划,讲得绘声绘色,师妃暄很喜欢听。
不知不觉中,二人的相处缓和融洽许多。
天色大亮后,婠婠就出去打探消息,叮嘱师妃暄不要乱跑。
这是一处小巧僻静的民居,本是阴癸派一个不起眼的联络处,现下是婠婠的落脚点。因为只她一个人用,所以方便安全。
师妃暄便在床上静心行功运气休养,这次受伤有些重,没有三五日很难恢复如常。
开始前,她想,今天竟和婠婠有这番深入交谈,真是难以置信。不知怎的,心情是下山后从未有的恬静畅快。
婠婠中途回来照看了下师妃暄的午饭,就又急匆匆地出去了,直到夜深了才回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进屋后,她一脸喜色道:“妃暄,好消息!龙游帮的泽岳还有其他帮的几个主事人,真趁昨晚安宅起火溜回去了!安隆那家伙,骗外面说自己因为起火受惊,大病一场,在家卧床,不能参加百业大会了!”
“那就好。”
“还有!”婠婠一脸得色。
师妃暄等了半天,却听不到下文,问:“还有什么?”
婠婠顽笑道:“你夸我厉害我就告诉你!”
师妃暄没料到婠婠像个小孩一样,哭笑不得道:“好好好,你是阴癸派最厉害的妖女了。”
婠婠满意地点点头:“现在外面都在传,荣凤祥和安隆都是魔门中人,不能相信。”
“太好了!”师妃暄心中欢喜,同时心中产生疑惑,不禁问,“是你干的?”
婠婠像私塾老先生一样点头道:“嗯,不错,跟我待久了,果然聪明许多,很有长进。”
师妃暄奇怪了:“你们都是魔门,为什么要这么做?”
婠婠显然心情极好:“欸,这就笨了。罢罢,我告诉你罢!圣门两派六道,素来不和,互相提防。师尊派我来,也有担心。正好你闯了安宅一趟,我怎么能不借机煽风点火?”
师妃暄摇头笑:“原来借了我的名头,反让你们占了便宜。”
“非也非也,我救了你,你也占了很大的便宜了。”
话说完,婠婠走到师妃暄身边,掏出一个圆矮的白瓷瓶,笑眯眯地盯着师妃暄看。
师妃暄被婠婠似有深意的眼神盯得心底发毛:“你要干什么?”
“等你脱衣服啊,”婠婠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帮你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