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婠婠?!”师妃暄的惊讶大过欣喜,十分不自然地问,“你……你怎么来了?阴癸派的事……你不用在长安吗?”
“托你洪福,剩下的千黛可以撑着,”婠婠毫不客气,“我若亲自不来,怎恰好听你要去送死?”
师妃暄很心虚地笑:“我没有啊,我只是,想和宋阀主切磋一下。”
“没有?”婠婠斜挑起眉,“你能胜过他?”
婠婠直直地盯住她,师妃暄的眼神不自觉飘移向别处:“应该……赢不了……”
婠婠看她半晌,最后悠悠叹口气:“妃暄,岭南天刀宋缺,是先师和石之轩都不敢招惹的人物。先师经营阴癸多年,石之轩如今气焰如日中天,你可曾见他们想不开到岭南来挑战宋缺?”
师妃暄小心看向她道:“婠婠,我之所以这样做,不是为了什么声名权势,我只求……”
“天下和平一统?是吧?”婠婠眉目柔和下来,“我知道你的愿望,可是妃暄,我不能让你用自己的命去赌。”
师妃暄听她这样说,心中稍定,微笑道:“婠婠,你既然明白我。就应该知道,我是非去不可的。”
婠婠幽幽地看着她,最后无奈摇头:“师妃暄,你到底能不能别那么容易让我猜到?”话音甫落,她的眼神陡然犀利,掌上凝势,如风般朝师妃暄袭去。
二人靠得很近,婠婠出其不意,其实有很大胜算。
然而师妃暄闲闲地伸手按上婠婠的手臂,整个人顺势一侧,便叫婠婠的招式落空。
如此迅捷的机变反应,让婠婠大吃一惊,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人,自她闭关练功出来后,这是二人首次交手。
天魔带自婠婠袖中倏忽而出,缠上师妃暄手臂,下一瞬,天魔气场暴涨而开,将师妃暄裹挟其中。
婠婠手下并未留情,宁可伤了她,也不愿让她去见宋缺。
师妃暄眉头微皱,然而也仅是如此。婠婠感觉到她周身亦发出气场与天魔场抗衡,那气场如金钟罩般使她不受天魔场的影响。
紧接着,她一手扯上天魔带,一个凌空旋身,竟直接挣开天魔带的束缚。
婠婠不容她退开,一手持刃欺身上前,直划向她的脖子。
师妃暄以指为剑,挡开这致命一袭。
婠婠一击未中,随即又以无数刃光如暴风骤雨般朝师妃暄袭去。
师妃暄未带兵刃,在婠婠的猛烈攻势下只能做到闪躲避免被伤,落于下风。
婠婠主意已定,出手狠辣,天魔带在前,天魔刃在后,招式接连不绝,务求在这里阻止师妃暄。
正当天魔刃即将斜劈砍到师妃暄时,一柄利剑从屋内飞出,直击婠婠破绽之处。
婠婠意下微滞,变式劈开飞剑,却让师妃暄觑机跃起握住剑柄,随即攻守易势。
色空剑在手,师妃暄如虎添翼,闲闲上前几步,手上剑招却已变化万千。
并非慈航剑招。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招数,婠婠几乎已经可以预计接下来的走势,却总是在某个意想不到的点,忽然变得怪异不拘,令她陡生难以招架之感。
二人身影上下翩飞,刃击叮当声不绝,二人全力相对的气场,令旁人无法接近。
不知过了多久,“当——”的一声,二人分别落定,师妃暄手中色空剑剑尖抵在婠婠喉间,而婠婠若不管不顾掷出手中天魔刃,亦可叫师妃暄命毙当场。
但二人无须以命相搏。
师妃暄认真盯着她:“婠婠,我不是送死,你信我。”
过了半晌,婠婠长叹一声,偏开脸,将天魔刃与天魔带收起。
师妃暄随后放下色空剑,上前两步,将她拥进怀中,然后在她耳边低喃:“婠婠。”
婠婠不肯看她,用力抽了几下鼻子,伸手擦了擦眼周,低声道:“你就仗着我喜欢你。”
师妃暄笑了笑:“那是自然,因为是你啊。”随后略微强硬地扳过婠婠的脸,很轻柔地擦了擦她带泪的眼角,“别这样了,倒瞧得我心疼。”
“你也就会嘴上说说,我拦又拦不住你。”婠婠不满地捶她几下,缓了缓情绪,才扬脸道,“师妃暄,我警告你,若有任何差错,我第一个就要了结那个刚才给你色空剑的尼姑,把她送到地底下陪你。慈航静斋,一个人都别想逃!”说着,朝院内瞪了几眼。
“这未免过于滥杀……”师妃暄方才开口,就收到婠婠凌厉的眼神警告,不免缩了缩噤声,转而道,“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的。”
“你最好做到!”婠婠终于不情不愿地哼声。
师妃暄知道她已经同意,但看她气鼓鼓的委屈模样又觉十分可爱,忍笑道:“那么,婠小姐可愿与我一同去见宋阀主呢?”
婠婠横瞥她一眼,然后朝前点头:“小暄,带路。”
师妃暄噗嗤一声:“好。”
师妃暄能言善辩,宋缺也顺水推舟,说到底,他并不愿与慈航静斋,尤其是梵清惠为敌。
宋缺当初与寇仲在磨刀堂对战整整一日,寇仲未失败丧命而能走出磨刀堂,此后宋缺就鼎力支持。师妃暄提出只要她比当时寇仲多撑住一个时辰不落败,宋缺就要放弃支持寇仲。
宋缺沉思许久,终点头答应,比试日期定在三日之后,双方均有时间养精蓄锐,届时展示真正的实力。
本来第一日婠暄二人在外住,奈何二人久别重逢,干柴烈火,一时忘情没有节制,导致第二日师妃暄精神不振。
梵清惠黑着脸把师妃暄拎回了自己的院子,勒令她余下时间必须静心养神,婠婠素来厚脸皮,也便笑嘻嘻地跟着住进去了。
梵清惠只是三令五申不许二人晚上同睡一屋,但也架不住她们时常腻在一块,只能对于没有那么过火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人一起住在梵清惠的院子里,害得她每日都要多念几个时辰的佛经。
如是三日倏忽而过,接近约好交手的时辰。
婠婠送师妃暄到了磨刀堂口,分别前拉着她的手不情不愿道:“我会一直在这等你,你可别输了。”
师妃暄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笑:“放心。”
婠婠盯着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总之你保住这条命,到时候便是剩个半死,慈航静斋加上阴癸派的灵药,我也可以将你救回来。”
师妃暄忍俊不禁:“就不能盼我些好?”然后倾身在婠婠面颊上落下一吻,“放心等我回来吧。”
婠婠顺势抱紧师妃暄,将头埋进她的肩窝,用力嗅了几下,过了会儿才推开她,低头看着地上道:“你去吧。”
师妃暄知她不忍心,不由得思绪百转千回,柔声道:“嗯。”
说完,她转身面向紧闭的堂门,凝视牌匾上的“磨刀堂”三字,握紧手中色空剑,缓步登上白石台阶,毅然走进磨刀堂。
堂内空空荡荡,只有一人负手背立于堂中,乌黑的头发在头顶用红巾扎成髻,身穿青蓝色长袍,并未拿兵器。
堂内两边墙上各挂着十多把造型各异的宝刀,堂前则立着一块一人高的黝黑巨笋般的巨石,营造出极为压迫的气氛。
师妃暄走上前去,恭敬行礼道:“晚辈师妃暄,依约而来。”
“嗯。”宋缺点头,“很准时。”
他转过身来,望着师妃暄:“妃暄,我仍要谢你,让我不必与清惠刀兵相见。”
即使两鬓已有霜白,但是他没有丝毫老态,反而更有高门大阀的贵族气质,又予人高不可攀之感。
师妃暄也是近日才知道梵清惠与宋缺的一段旧情往事,二人虽互相欣赏,但宋缺追求极致的武道境界,不愿让情感影响习武,梵清惠以慈航静斋为先,不能放肆情感,终究追求不同,最后分手。
她微笑:“前辈言重,妃暄只是尽力而为。前辈如此,可是为之后对战,不用保留?”
宋缺哈哈长笑数声,走到悬刀墙边,一一浏览抚摸过去:“妃暄,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你交手。当初我是欣赏寇仲的能力与胆魄,不过,你也不输他。这世上敢与我如此对战的人,寥寥无几。”
他选定一把厚背大刀,拿在手中掂了掂:“你与慈航静斋有关,我实在不愿伤你性命,只是,时势不容。妃暄,此刀刚猛,你需多加小心。”
“请前辈赐教。”
宋缺忽然右手握紧刀柄,随即眼神也变得肃然凌厉起来。
一股庞大的气势像是从他脚下上涌一般,随着他的步伐,挟带着冰寒的刀气,朝师妃暄卷去。
这股气势如巨浪卷舟,是铺天盖地的压抑感,但是师妃暄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甚至并没有抽出色空剑。
她静静凝望着宋缺的动作,直到大刀快要落下时,才如闪电般抽出手中长剑。
“锵!”的一声,刀剑交击,鸣响悠扬。
她就在这一声中,以精妙绝伦的一招使得宋缺的刀势些微改变方向,并且随后抢攻宋缺三剑。
这三剑不足以伤到宋缺,却能够让自己免于受其刀势压迫。
“好!有趣!”宋缺眼中放光,气势不减,手上刀势千变万化,妙象纷呈,令人无法捉摸。
宋缺用刀已至登峰造极,名非虚传。
师妃暄一丝都不敢分神,只要露出一点破绽,便会成为宋缺刀下亡魂。
“当!”一声巨响,师妃暄虽抵住宋缺的刚猛一击,但却也被震得闷哼一声,后退三步。
宋缺看她面色失了红润,不禁道:“妃暄,若你此时认输,我不会伤你性命。”
师妃暄手中捏诀,咬牙运气,很快恢复如常,抬眸从容笑道:“宋前辈太过小看妃暄,这只是开胃小菜罢了。”
宋缺未料到她能如此快恢复,不由得讶道:“不是慈航静斋的心法?”
师妃暄点头微笑:“是妃暄自创的慈航不死印,还请前辈指点。”
宋缺赞叹点头:“好,让我看看有多少斤两!”
接下来,宋缺便意识到自己确实低估了师妃暄。诚然,自己一直站在上风,使师妃暄不可能反败为胜,但是,他棘手地发现,自己也无法击败她。
即使一直落于下风,师妃暄也不急躁,一派从容沉稳,仿佛面对的不是宋缺,而是一个确定能赢的对手。
在她身上能够感受到佛门弟子多年禅修的宁静心态。
最为令人惊异的是她的内劲仿佛源源不绝,明明有几次她已几近气竭,可是却很快恢复,因此数次死里逃生。
宋缺听闻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可以死气化生,二者转换,不意竟当真如此奇妙。
久难逢这般令自己畅快的对手,宋缺也便意兴大发,刀势更加出神入化。
过了许久,“锵!”的一声,师妃暄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然后嘴角渗出鲜血。
宋缺继续将刀向下压了几许,摇头道:“你又是何苦?”
师妃暄吐出口中鲜血后,又露出惯常的笑容:“前辈,妃暄不会输的。”
宋缺好奇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坚持?”
“因为妃暄不是一个人。”师妃暄咬牙平静回,“她在门外等我。”
宋缺怔了怔。
“梵斋主也在等我,天下人都在等我。”师妃暄终于按下体内翻涌的真气,“所以,我不会输。”
宋缺缓缓摇头:“若不能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如何能臻刀法至极?慈航弟子期求勘破死关,也是同样道理。你杂念太多,必败无疑。”
师妃暄用明亮的眸子望着宋缺:“那些不是杂念,是牵挂。纵达至极之境,又能如何?人有生老病死,总有衰弱的时候。叱咤如向雨田、祝玉妍之类的人物,终究也只剩一个名字。我从来意不在此,但求能于天下百姓有所作为,无愧己心,不负此生。”
宋缺瞪目片刻,还是叹道:“那么,我也救不了你了。”随后手上发劲,刀势如狂风暴雨般落向师妃暄。
婠婠耐心在门外守着,她从未觉得时间会过得这样漫长,日升日落,月升月落,她几乎嫌它们移动太慢,只想时间快些再快些,那样妃暄就能少受些罪。
一开始,她还能听到里面的打斗声,但是后来时断时续,有时一片安静,有时又忽然发出金属交击的脆响,她不能预料里面是什么情况。
她也想过要不要窥探里面的情况,但是此前妃暄已几番严申,她十分犹豫。
再后来梵清惠带着能够搜集的所有丹药,包括婠婠让阴癸手下送来的,也来到了这里,婠婠就更加没有机会破坏规则。
婠婠清点完药丸后,和梵清惠互不顺眼地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干脆分别远远站开。
太阳重新升起,卖力地往中天爬。
婠婠算算时间,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师妃暄却还没能从里面出来。
是生是死全无消息,她已经不能再干等着,打定主意,就往磨刀堂里冲。
梵清惠挥袖拦下她,面无表情的,也不知她到底但不担心师妃暄。
“让开!”婠婠不假辞色,若不是面前的尼姑,师妃暄怎么会自甘死路。
“还未到时间,你不要让暄儿功亏一篑。”梵清惠依旧不带感情。
婠婠朝她冷笑:“妃暄如有差池,你也别想逃。”
梵清惠目光锐利:“婠婠,还未轮到你猖狂!”
“咯吱——”
二人正僵持不下时,堂门终于被推开,二人一齐望去。
师妃暄一手费力地扶着木制堂门,一手捂住腹部,朝着二人点点头。
素色裳裙上沾染着鲜红的血迹,不知受了多少伤——婠婠飞奔而去,扶住她的胳膊,担忧问:“妃暄,怎么样?”
师妃暄抬头朝她明媚地笑:“婠婠,我没有食言。”说完,又疼得紧皱眉头,头上直冒冷汗。
婠婠去看她手捂着的地方,早已艳红一片,心疼道:“你——”话还未说完,师妃暄已经软倒在她怀中,昏迷过去。
梵清惠也来到身边,给师妃暄喂下好几个药丸,又为她点住几处穴道,避免流血过多。
婠婠不敢耽误,一把将师妃暄抱起,送往事前安排好的房间。
梵清惠本也准备跟去,但恰逢宋缺从堂内走出,她惊讶发现,宋缺臂上竟也有两三道浅浅的伤口。
“清惠,你有个优秀的徒儿啊。”他立于白石阶上,望着婠暄二人离去的背影,十分喟叹道。
梵清惠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面色温柔下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