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这间普通的禅房,其实就是石之轩的方丈室,为了引她过来才做了一些小小的变动,并将寺内的僧人调离附近。
一切都计算得刚刚好。
“没想到,你竟将不死印法练得这样好。”石之轩试过师妃暄武功后,捻着他假白须欣慰道。
“什么……我没有……”
“哈哈哈,慈航静斋修习佛法,本就可以更好地领悟不死印法的精髓。”石之轩忽从得意转向哀叹,“秀心,你为什么不懂呢?非要研究破解不死印法的方法。你若决意去学,怎么会落得早逝的下场……”他的悲哀溢于言表。
眼前的石之轩比之平日里狂傲的魔门邪王,更似一个情场落魄的普通人。
早就听闻石之轩本就修炼了补天阁和花间派两门互相对立的功法,出于对碧秀心早逝的愧疚,而人格分裂。
师妃暄意识到眼前正是这种情况。
石之轩哀叹了片刻,表情又恢复如常,望向师妃暄道:“但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可以入门。”
师妃暄正奇怪他何出此言,就听他继续道:“不死印法终究是魔门的武功,若心性纯良,没有魔念——也是难以窥径的。”
她的心突地一跳:“什么意思?”
“你应该能明白的,”石之轩笑得温和,“人间爱恨嗔痴,一丝不慎,便会催生魔念。你虽自小入空门,可是六根并不清净。你与秀心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只是秀心拒绝魔门功法,而你接受了——如此而已。师妃暄,你已算我的弟子,至少也是半个魔门中人……”
“胡说八道!”师妃暄嚯的一下弹起,“不死印法,我是为了救人才迫不得已,不会用它来做别的。你不是我的师父,我更不是魔门中人!”
“师妃暄,那由不得你。”石之轩十分淡然,“你既然学会了,便说明至少对人动过杀念,是不是?”
“我……”师妃暄痛苦地摇摇头。
石之轩说得没有错,石青璇阻止自己去找婠婠的时候,自己确实想要杀死她,就差一点……
她猛然想到什么:“大石寺,你见我,故意我身上动了手脚。”
“不错,你很敏锐,但是晚了。”石之轩不以为意,“我只是引导,而你已经成功习得。”
“为什么……我哪里值得邪王这样费尽心思……”师妃暄不敢相信。
石之轩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弟子,也算是对秀心的弥补。好让世人知晓,逼死秀心的,不是不死印法,而是慈航静斋!”
“你要报复静斋……”师妃暄终于想明白。
还有什么比自己成为邪王弟子更要致命一击的报复?为此石之轩不惜大费周折。
“其实,你的资质很高,放眼天下,能有几个人和你相提并论?无论是杨虚彦,还是侯希白,在佛法上都比不过慈航静斋出身的你。修炼不死印法,于你而言是锦上添花,事半功倍。妃暄,我愿意好好教导你。哼,届时阴癸派又算得什么?魔门,不,整个天下都会是我们师徒的。”石之轩狠厉道。
“不——”师妃暄听到石之轩以自己的师父自居,就觉得反胃,“我的师父只有一个,就是梵斋主!你、你永远也不会是我的师父!”
石之轩冷笑两声:“妃暄,我说过,那由不得你。你已经学会不死印,便是我的徒弟。除非你废了这套功夫——不过要废,只能废了你全身所有的功夫,我可舍不得做这种暴殄天物的事。”
师妃暄脸色发白,额上渗出冷汗。
“这件事你没有告诉梵清惠吧?”石之轩胸有成竹地微笑,“为什么不告诉她?”
师妃暄张了张嘴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颓然坐下。
“你不敢,亦或是不愿意。哈,你明白告诉她会有什么后果,所以蒙骗了她。在这点上,你已初有魔门行事风格。”
石之轩拈须笑道:“不死印法除了可令人痊愈更快,当然还有许多其他神奇的作用。妃暄,你投入我门下,我会尽心教你。”
过了许久,师妃暄才冷着声音道:“石之轩,你的春秋大梦永不可能实现。我不会投入魔门,不会认你为师。师父那边,我会坦白。我不会再用不死印法,若要废去武功,那就废去好了!”
石之轩十分惋惜:“师妃暄,那样你便成了个无用的废人。”
“做个废人,也无妨。”师妃暄意下坚定。
石之轩长叹息一声:“说真的,师妃暄,我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不管怎样,我不会有损失。我会给你时间好好想想,你仍有机会反悔。”
一阵奇异暗香突然袭来,师妃暄感觉到脑袋变得昏沉。
石之轩随即低声念诵着什么口诀,她不想听,可是还是一字一句印在在脑中。
他一边念,一边向师妃暄拍出三掌,几股刁钻的劲气钻入她体内,使她觉得很难受。
在陷入昏迷前,她听到石之轩十分友好地说:“若想通了,就敲三下墙,我放你出来。”
等到醒过来时,她就在这间暗室中了,没有一丝光亮。
不辨方位,不辨时间,只觉得头疼欲裂。
那段口诀犹冷不丁地冒出来,令她厌烦,她已经决心不再去碰不死印法,索性根本不去运功。
她在心中反复念诵佛经,好让自己定下来,不去胡思乱想。
时间很难捱,但她绝不会屈服。
石之轩老奸巨猾,知道她能靠内力抗住饥饿,所以从未打开过出口,也就从来没有给她送过吃食。
师妃暄虽然焦心外面发生的事情,但是自己无能为力。而且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轻信婠婠,心中自然十分愧疚。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生出一种被世界遗忘的自生自灭之感。
“笃、笃……”
某一时刻,她头顶乍然传来一阵异响,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
不像是石之轩,师妃暄想。
她连忙“咚、咚”敲了两下墙。
头顶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师妃暄正惊疑间,却又响了两下,继而传来低低的女声“暄儿,是你吗?”
是师父!
师妃暄欣喜地几乎眼眶泛泪:“师父,您来了——”
过不多久,头顶便露出一个缺口,刺眼的光照射了进来,师妃暄一时不适应,下意识用手遮住眼睛。
“暄儿!”梵清惠惊喜道,随即伸手拉师妃暄出去。
师妃暄终于重见光亮,这才发现自己是被关在方丈室底下的暗室中。
“你如何,能跟着吗?我们先出去。”梵清惠快速询问。
师妃暄点头:“我没事。”说完,便跟着梵清惠出了方丈室。
外面是漆黑的夜,下着微雪,师妃暄很快适应了。
离开了无漏寺数里,梵清惠才停下来问:“暄儿,这段时日你还好么?我四处寻你,都没有消息。”
师妃暄歉疚道:“师父,我……我没有大碍。”
梵清惠松了口气道:“如此就好。”
师妃暄鼓起勇气:“师父,我……我有事和你说。”
梵清惠摆摆手:“以后再说吧。你先回玉鹤庵休息,我要去查杨公宝库。”
“杨公宝库?难道寇仲和徐子陵有了宝库的消息?”师妃暄明白不死印法得押后再说。
梵清惠点头:“你失踪了三天多,外面的事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因为寻你不能兼顾太多,所以只是关注消息。寇仲和徐子陵知道了杨公宝库的入口,应该已经进去了。”
师妃暄本就后悔自己拖累了师父,此刻急忙道:“师父,我没有事,我可以跟着一起!”
梵清惠不放心问:“真的吗?你不要逞强。”
“是,我没有事,师父放心。”
梵清惠犹豫一会儿,才点头:“好,你跟着我。”
师徒二人就在这雪夜中越屋而奔。
师妃暄对外面的情况全然不知,只是跟在梵清惠之后。
在夜中疾奔一段时间后,梵清惠停在一处屋脊上。
师妃暄落在她身边,查看四周,应是独孤阀西寄园的后园。
她低头望去,婠婠竟就抱臂站在园中的一口井边。
骤然看到婠婠,师妃暄心绪复杂。
她不太想见她。
婠婠看到师妃暄,略微怔了一瞬,但随即笑喊:“上面风大,二位不冷么?”
梵清惠飞了下来:“你师父呢?”
“我不知道啊,我是师尊的徒弟,又不是肚里蛔虫。”婠婠很无所谓地耸肩,然后又向梵清惠身边的师妃暄打招呼,“妃暄,你失踪多日,梵斋主很着急呢!看你无事,我也放心了。”
一派假惺惺的样子。师妃暄暗自气恼,很冷淡的不理她。
婠婠碰了壁,只得轻巧地将视线又移向梵清惠。
梵清惠根据眼前情况分析,婠婠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很显然她在守着那口井。
梵清惠挥袖袭向那口井,婠婠果然很警惕地散出飘带阻止。
“祝后何时自降身价钻起了水井?”梵清惠扬起嘴角问。
婠婠也不惊慌:“家师行事,自有她的道理,我这徒弟,听命就是。”
“恐怕只有这口井是宝库的入口,祝后才会这样纡尊降贵吧?”
婠婠嘻嘻笑了一下,伸手指向井口,作出一个请的姿势:“我也不知道。梵斋主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下去一探究竟。”
她轻松的模样,反而让梵清惠起了疑心。
婠婠见她不动,又笑:“若梵斋主不敢,便派令徒下去看看也无妨。”
梵清惠油然道:“祝后总有出来的时候。”说罢,陡然如闪电一般出手,朝婠婠击去。
婠婠以天魔带迎战,雪夜下飘带划出一道道弧线,带起风,雪更加飘扬。
师妃暄随即抽剑加入。
婠婠张开的天魔气场被梵师二人以慈航剑气劈开,步步紧逼。
“前辈是否太过分呢?仗势欺人,以多凌少——”婠婠于间隙反唇相讥。
“之前暄儿便是这么被欺负的,这叫礼尚往来。”梵清惠云淡风轻。
婠婠功力与师妃暄相仿,梵清惠修为不低于师妃暄,在二人夹击下,婠婠占不到便宜。
以婠婠的功力打不过可以逃,但她却没有,看来祝玉妍必然就在这口井下。
梵清惠飞身连击数十掌,招招劲力纯厚,婠婠边以飘带化解,边要分心应对师妃暄从侧面袭来的剑招。
身影翻飞,眼花缭乱,左支右绌。
“嘭!”婠婠硬捱下梵清惠一掌,随即又翻身避开师妃暄斜刺来的剑。
师妃暄巧妙变招,变刺为上挑,连夺数剑。
最后剑锋停在距离婠婠咽喉分寸之处。
“唉,输给你师徒二人合力,也不算太难看。”婠婠扬了扬眉,“师尊应当不会怪我。”
“看好她。”梵清惠简单交代师妃暄,自己站在井边。
师妃暄将剑刃抵着婠婠的肌肤,冷漠道:“你最好不要乱动,刀剑无眼。”
“我服输啦!很惜命的!只是你们实在胜之不武!没料到慈航静斋也这么会耍花招。”婠婠叹口气。
师妃暄见她装作无辜模样,心中更是气愤,先前究竟是谁害自己中了圈套。
转而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明知她是阴癸派的人,明知她忘了旧事,还大意轻信,难道指望她对自己一片真诚么?
想到从前,师妃暄又觉得现实太讽刺,千般万般,终究是自己蠢笨。
她只得将烦恼驱散,专心看好婠婠,平静回:“师父说了,礼尚往来。论花招,实在不敢在阴癸派面前托大。”
婠婠盯着师妃暄看,忽然笑了一下,点头道:“师妃暄,你确实很有趣。”
师妃暄正不知她什么意思,就听到梵清惠重重一咳。
“暄儿。”她提醒。
师妃暄随即肃然起来,不和婠婠对话。
三人静默对峙一段时间,忽然井中传出动静。
梵清惠在井边已经准备就绪,师妃暄捏紧了手中剑柄。
紧张氛围下,婠婠的天魔飘带突然袭向师妃暄,同时她大叫一声:“师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