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天色很黑,刚入秋凉意浸人。
师妃暄虽然已不是静斋弟子,但是离开前封与雪已告知她一切有用的消息,并且明言若有需要,必会提供帮助。
师妃暄便加紧赶往莲花山,希望能尽早遇上婠婠。
斋外的情势她已经通过封与雪了解得差不多了,唯一萦绕心间忧愁不去的,是婠婠的事。
她虽在梵清惠面前笃定要联结婠婠一同对付石之轩,可是婠婠一定会和自己联手么?
师妃暄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会下意识地将失忆前后的婠婠分割开来,之前的婠婠她是相信的,可是现在么……
她不够确定。
只有一件事,师妃暄无比肯定——她将会不惜一切代价与邪王周旋到底,这是她出斋后的信念,魔门大会必不会如邪王所愿。
她只能去赌,无论婠婠的态度如何,她都必要去赌这一场。
莲花山虽离静斋不算远,可是重重山峦阻隔,路途也不近。
待她到了莲花山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来早了。
流水潺潺,树木葱郁——可是半个人的影子都没有。
算算时间,八月初一,仍有几天才到。
她不能在莲花山等着,她得尽快找到婠婠。
师妃暄想了想,莲花山下有村落小镇,婠婠应当也不至于风餐露宿于山中。
她决心先到附近村镇探探。
色空剑早已交还静斋,现带的是一柄普通的精钢剑。穿的也是一身普通素衣,不带任何慈航静斋的纹饰,包裹中还备了变装物什,匕首绳索,一应俱全。
离斋前师父为自己准备得很周全——如今已不能唤师父了,但在心中想想总没有问题吧。
师妃暄先潜去最近的村落,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先远远观望一阵。
这些“村民”脚步沉稳,身姿稳健,一望便知并非普通人,应是深藏功夫的内家好手。
整个村,见不到太多妇孺,多是青壮年汉子忙碌。
师妃暄很快就判断出来,这最靠近莲花山的“村落”已改头换面成为魔门的巢穴,来往皆是魔门好手。
若师妃暄贸然现身,定会被围困住。
看来为筹备魔门大会,石之轩已经提前进行了布局。
但师妃暄看了很久,婠婠并不在其中。
她在哪儿呢?
师妃暄心中暗自叹气,或许她在来这里的某个小镇上,或许在某座山里,天下这么大,要找一个人实在太难。
她略加思索,便决定继续去周边村镇寻找,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为防被魔门认出,她提前改扮男装,隐于忙碌世人之中。
直到第二日下午,她终寻到一丝踪迹。
师妃暄本在街上行走,但偶然听到一人被人搀扶着犹骂骂咧咧,嘴里说着师妃暄什么什么。
她一下子就疑心起来,忙截住那人询问。
这下才知道,师妃暄被逐出慈航静斋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都会议论几下这件江湖丑事。
人们显然不相信梵清惠魔性难除不得已为之的说辞。本来飘逸美好如世外仙女,一旦堕成凡人,议论便比寻常刻薄十分。
什么步碧秀心后尘爱上邪王,什么以身诱诸英雄不慎有孕,种种恶意揣测纷至沓来,说得有鼻子有脸,不堪入耳。
总之必要与男女私情有关。
那人也就在酒馆说了几句师妃暄的不好,许是内容激烈了些,便徒惹横祸,被一出手狠辣的蒙面女子生生折了胳膊。
师妃暄对于涉及自己的内容已做了心理准备,又听那人讲述过程中痛骂自己几句,也十分平静,甚至附和几句,直听到毒辣女子才十分动容,急忙询问那女子容貌以及在何处遇见。
那人以为师妃暄真是个疤脸青年,又似与自己同一立场,便很痛快地一并告知。
是一个小酒馆,那女子蒙面看不清模样,但从身段来说该是美人。
师妃暄感激一番,赠了一吊钱,便朝那人所说的小酒馆赶去。
但她显然去晚了。
小酒馆中并没有那人所说的蒙面美人的身影。
师妃暄只能耐着性子又去问酒馆掌柜,是否知晓蒙面女子的下落。
掌柜和气生财,细细想过才说那蒙面女子气质独特,也是初次见到,实在不知道人会去哪。
师妃暄更是失望,心情落至谷底。
掌柜见她情状,又建议说镇中并不大,最近镇西多了些没见过的生人,或许可以去那边找找。
师妃暄当即拱手长谢,说了些祝福生意兴隆的吉祥话,又赶紧往镇西去了。
这一去,她终于有了收获,虽然没有见到婠婠,可是看到了千黛。
她心底诵念一连串的阿弥陀佛,远远地跟住千黛。
虽然并不能保证千黛和婠婠一起,但总比似无头苍蝇乱找要好。
师妃暄跟定千黛,随她在镇西民宅中穿梭,最后来到一处宅院。
位置选得很好,虽然临街却安于一角,往来人不多。
师妃暄偷偷溜进院子,发觉自己对这类偷鸡摸狗的事越发得心应手。
院里有一间房亮着灯,千黛进去后,很快就传出两女喁喁私语的声音,师妃暄屏住呼吸,催动内力至澄明境界,勉强可听到屋内的声音。
“……师姐,辟守玄和闻采婷都往莲花山赶去了,我们还留在这里么?”
“白清儿难道没来吗?”屋内传出一阵女声冷笑,师妃暄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找到要找的人了。
“确实没有见到她。”
“哼,指不定躲在哪里想杀我呢。”婠婠狠声道,“联合石之轩想要夺走《天魔诀》做掌门,想得美!不让他们知晓厉害怎么行!”
“师姐……”千黛的声音明显很犹豫,“我还是觉得这样不稳妥,最好还是不要……”
“你明白我们的处境的……”
屋内的声音低矮下去,师妃暄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又过了一会儿,千黛从房中出来,不知做什么去了,师妃暄才从未关上的房门窜了进去。
灯烛未灭。
“什么人?!”婠婠警惕望向眼前的疤脸青年,恍惚有些熟悉,又确信并没有见过。
师妃暄低声开口:“婠婠,是我。”
婠婠怔了一瞬,然后又瞪大眼睛看着来人:“妃暄?”
师妃暄点点头,朝她走近几步。
婠婠凑近看她,不由得笑起来:“你扮成这样,实在叫人认不出来——”说到一半,她似忽觉过于亲近了,又收敛问,“你怎么来了?”
师妃暄定定看住她:“你明知故问。”
婠婠背过身去,看不见表情:“圣门大会么?你已不是慈航静斋弟子,却还要管这些事?”
师妃暄听她语气生硬,也不恼,平静道:“婠婠,我来只想问你,你是不是真心要做邪后?”
婠婠沉默片刻才开口叹道:“慈航静斋竟然消息灵通至此?连这个也听闻了么?”
她又问:“你离开静斋,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师妃暄却道:“你还没回答我。”
婠婠在房内踱了两步,问:“妃暄,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婠婠,我会相信你告诉我的话,无论是什么。但是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婠婠转头看师妃暄,见她眼中炯然有光,表情认真,狠心的话到了嘴边,犹豫再三又咽了回去。
师妃暄是因何缘由被逐出师门?来找自己又是想做什么呢?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回答至关重要,师妃暄本因之前自己设计而不太信任自己,若这次又骗她,不知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比如永远失去师妃暄的信任。
婠婠深思难定,过了半晌才下定决心:“邪后是什么意思呢?是统领阴癸的掌门,还是邪王的副手夫人?我真心只想做前者。”
师妃暄这才嘴角噙笑:“那就好。”
婠婠此时见师妃暄神情放松下来,禁不住问:“如果我作相反回答,你是不是要在此地了结我?”
师妃暄摇了摇头:“我会立刻离开此地,再不见你。”
婠婠后怕地吐了吐舌头:“那我可惨了——所以,妃暄,你是不是为了这件事离开静斋?”
师妃暄又摇头:“这是对静斋对我都好的决定,只是我知道师父不舍得不忍心。这件事可算最后推手,促使我和师父都下定了决心。我已不算静斋弟子,行事少了很多束缚。”
少了什么束缚呢?婠婠不是蠢人,她听明白师妃暄话中深意。
如果一统圣门,慈航静斋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所以一定不会对圣门大会坐视不理。
许是梵清惠或者封与雪想要来趟这趟浑水,但是师妃暄知道了,坚决不肯。师妃暄和自己熟识,想要通过自己来破坏大会,但是行事稍有差错便会连累静斋,又因为之前种种事端,干脆请求离开师门。
只是若自己并不愿和她联手呢?她肯定也考虑过这种情况,但还是……
婠婠很少去钦佩一个人,第一个让她钦佩的是师尊,第二个就是师妃暄了。
“师妃暄,你倒真是个狠人。”婠婠叹道,“你可知梵清惠已将逐你出斋的消息传遍佛道两门?外面多少你的谣言?你都……”
“只是一个师妃暄而已。”师妃暄莞尔,“谣言固然可恨,但当务之急是石之轩。这段时间,都发生什么了?
婠婠沉思片刻道:“好!师妃暄,我总不会叫你白白被逐出师门。”
不过实在分别太久,二人互相都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便坐了下来,细细长谈。
原来婠婠被魔门各派追击,四处逃窜,狼狈不堪。后来被阴癸派诸人和石之轩联手围攻,无法逃出。
他们逼问《天魔诀》的下落,婠婠抵死不说,辟守玄他们便说要回去以阴癸秘刑处置。
婠婠知道阴癸秘刑的威力,届时必能撬开自己的嘴,便当场投靠石之轩,说愿意与石之轩合作,《天魔诀》也会奉上,但要求是自己作为阴癸掌门。石之轩略想了想就答应了。
“你要在魔门大会上交出《天魔诀》?”师妃暄惊讶,“可是《天魔诀》还在静斋藏着呀。”
婠婠苦笑一下:“这不是拖延时间吗?我本来的计划是在圣门大会上借献《天魔诀》的机会刺杀石之轩……
“那太过危险了。”师妃暄皱眉道,“你一个人,周围全是石之轩的帮手。”
“在大会上杀了他,哪怕只是重伤他,此功也足以继任阴癸派掌门,而且会震慑圣门其他人,实在是难得的机会,一举多得——不过反被他所杀的可能性确实很大,所以千黛一直劝我再多想想,可我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本来不想将你牵连进来的,不知怎么心一软,又对你说实话了。”婠婠耸肩摊手。
师妃暄却笑起来:“该说我们太容易想到一块儿去吗?你若不同意与我联手,我应也会想办法破坏大会,最好能杀死石之轩——至于是不是独自一人不好说,只是没有内应,也很容易暴露,反被魔门除掉。”
二人很显然目前在统一的阵线,有着相同的目标,也不会因门派之别而不能携手。
婠婠望着她也不住地抃手而笑:“应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提前救了我们这两个很大可能横死的孤魂野鬼。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得好好筹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