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泉州城的城墙没有中原城池高大,但亦有守城士兵。
此处是岭南沿海地区,应属于宋阀治下,由于远离中原战场,而相对和平闲懒。
为了不让阴癸派知道,师妃暄又重拾老本行,换上了男装,在脸上加了一块青斑,还贴了一撮假胡子。临走前她照了照铜镜,纵是熟悉自己的人站在对面也认不出来。
她虽然星夜兼程赶来,但因为不适应南方瘴气和湿热天气,已经在路途中上吐下泻几日,待到了泉州城,也只得先居于客栈,休养几天,再做计较。
她懊恼若早知会来岭南,应该提前问问宋玉致的。
但是她这次为婠婠孤身一人来这泉州城,也不想让他人知晓。
这几日里,她边给自己买药熬药,边注意探听消息,但不敢太过张扬,因此只得了一些眉目。
东溟派的巨舶近日将会停靠在港口。
东溟派的根基在琉球小岛,专事兵器买卖,从不涉入中原纷争。它与李阀交好,秦王李世民的背后,便是东溟派供应兵器。
但师妃暄亦听闻东溟派与阴癸派有秘辛旧事,牵扯不清。
祝玉妍率婠婠来泉州,随行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人,若说是魔门布置,据她所知,阴癸派的主战场仍在中原腹地,对岭南深处并没有那么大的掌控力。
师妃暄分析一番,觉得祝玉妍此来和东溟派应有干系。
等到身体略好些,她便行动起来。
她光明正大地在城中晃悠,而且还到港口转了转,以便可以了解更多情况。
阴癸派并没有特意隐藏踪迹,倒是十分好找,
只是那处宅院四周密布高手,又有祝玉妍,不似之前江夏那样好潜入。
师妃暄审慎万分,不敢冒进,只是在周围路过一圈,记住方位。
大宅森严,极少有人出入,不知道婠婠是否在里面。
而在港口,师妃暄也得到了东溟派的巨舶将在傍晚靠岸的消息。
她左右衡量,决心换上夜行衣潜在港口,守株待兔。
泉州港本是临海的大港口,来往船只极多,港口来来去去的人员也极杂,适合伪装。到了傍晚,夕阳余晖之下,更是千船归港,辐辏四方,舳舻千里,帆旗蔽空。
晚霞衬于其间,煞是雄美壮阔。
一艘五帆巨舶在其中极为显眼,远看有三层,长二十余丈,根据舱窗推断,至少有二十多间舱房,容纳两三百人应该都不成问题,其中一个桅杆上高悬靛青旗帜,中间大大的黑色“东溟”二字,被海风吹得剧烈翻飞。
正是隶属东溟派的“东溟号”。
从船上下来两个白衣男子,看衣饰等级并不高,应该是专门打点停泊事宜的。
师妃暄守着不敢轻举妄动,更加隐蔽自己,直等到夜深寂静。
巨舶上有人下来,巡查港口,把守住周围。
过了片刻,师妃暄才见到一队浩荡人马,从远处徐徐而来。
东溟号也启门开舱,单琬晶身边是两个相貌奇特的女人,一个瘦骨嶙峋,干枯得似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另一个却像只肥胖的大蝴蝶,脸似满月,一团和气。二人腰间皆缠着节节相连的软钢索,应该是东溟派的护法。
单琬晶在东溟派门众的簇拥下,缓慢走下巨舶,在岸边站定,面无表情地望向来势汹汹的队伍。
待队伍走近,师妃暄方看清走在最前的正是面覆轻纱的阴后祝玉妍,她右手边的边不负昂首阔步。
而左手边稍堕她身后的,赫然就是多日未见的婠婠!
师妃暄欣然雀跃,但只能远远仔细打量她。
婠婠面色惨白,没有什么表情,而步履虚浮,已经失了平日稳健,应是受了相当重的内伤,而其他地方未看到明显的伤痕,也许是因为衣服遮着。
她跟在祝玉妍身边,也没有落后太多,虽身形羸弱,但到底武功基底还在,祝玉妍并未对她下斩草除根的狠手。
看模样,绝不会是他人假扮,这证明千黛并未骗自己。
师妃暄心中一半欢欣,一半难过,欢欣的是婠婠还活着,自己多日奔波终有结果,难过的是,她究竟受了多少折磨,都是自己难以体会的。
寻到她只是初步,怎么接近她,将她从阴癸派带走,则是接下来需要仔细计划的。
二方终于在巨舶前相遇。
单琬晶早换上一副笑吟吟的面容,首先道:“晚辈等候阴后已久。”
祝玉妍冷冷扫了一圈,问:“美仙没有来?”
单琬晶不卑不亢道:“阴后相约,母亲自然不敢怠慢。但她恰好有事被牵绊住,不能立刻前来,所以让我先来招待前辈。”
东溟派的派主是东溟夫人单美仙,但很多事务已经陆续移交东溟公主单琬晶。
祝玉妍凤目微狭,盯着单婉晶道:“东溟派向来不屑与我派往来,今次何以这般殷勤?”
单琬晶讶然道:“阴后何出此言?阴癸派是天下闻名的大派,我们这东番荒岛上的小门小派,不敢与尊派攀亲,亦不敢与尊派相较,只是避尊派锋芒而已。前辈从未主动与敝派进行交易,敝派又怎敢觍着脸上门求前辈赏光?”她顿了顿又道,“母亲知道不能亲自来对前辈不恭,令我带了几串难得见的珍珠,送与阴后。”
单琬晶语气卑婉,祝玉妍面色稍霁,缓和道:“此次我诚心来与你派交易,若美仙不至,也绝难进行。”
单琬晶点头道:“阴后所言极是。只是……”她露出为难的神色,“阴后也知敝派专事兵器经营,本是认钱不认人的。但有几家实力雄厚的买家,是和尊派为敌的……如若消息泄露,对我们都不好。”
祝玉妍微挑蛾眉,淡淡问:“所以,要另择地点么?”
单琬晶诚惶诚恐道:“依晚辈看来,还是不要大张旗鼓,到偏僻之地为妥。但若阴后觉得不便,也可在泉州城内细谈,只是还需要等上一日,母亲才能到。”
祝玉妍沉吟道:“还需一日?在泉州城太不安全。”
边不负在一旁插嘴道:“掌门师姐,我看就依东溟派的,换个地方也妥当。”
单琬晶不看边不负,继续道:“如果换地方的话,便到东溟号上,向东启航,母亲也朝这边赶来,应当早晨就能遇到。东溟号容下尊派之人不成问题,茫茫大海之上,也不怕他人知晓。”
边不负见亲生女儿已经长大成人,生得极美,不由得心生狎昵。又想到许多年没见过的老情人单美仙,亦是艳丽绝伦,早就蠢蠢欲动。从血缘辈分来说,单美仙是祝玉妍女儿,单琬晶是祝玉妍外孙。东溟派向来实力弱小,如果不是祝玉妍念旧情,早就没他们立锥之地了,因此心中轻视道:“掌门师姐,琬晶说得有理。”说完,还不忘瞥单琬晶一眼。
单琬晶眉头轻皱,旋而恢复如常。
祝玉妍沉吟不语。
婠婠轻声开口道:“师尊,海上的事,我们都不熟悉,如果发生了什么,很难应对。”
边不负嗤之以鼻道:“婠师侄,你何时变得这么胆小?我们买些兵器罢了,若遇到意外,东溟派皆是海上好手,能有什么事?我们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单琬晶谦卑道:“敝派一片赤诚之意,阴后若不放心,可让尊派诸人散布于东溟号,看敝派是否有异心。”
婠婠低眉道:“一切全听师尊旨意。”
祝玉妍终舒展蛾眉,含笑对单琬晶道:“既然这样,就按你说的吧。”
单琬晶点头侧身伸手,作出“请”的姿势,她身后便自然让开了一条道路。
“东溟号得前辈驾临,实在蓬荜生辉!”她补充道。
祝玉妍便领着婠婠边不负等人登上东溟号。
师妃暄见他们动作,心中不免着急,若等巨舶离岸,大海茫茫无际,自己怎么去寻婠婠?而婠婠若在东溟号上发生什么,自己更是爱莫能助。
必须要潜入东溟号。
转瞬间,她已经打定主意,即使自己并不善水,也要试上一试。
岸上的人很快都转移到了巨舶之上,婠婠的身影也看不到了。
东溟派的人将阶梯巨板收起,准备离开泉州港。
师妃暄不引注意地朝东溟号靠近,她发觉巨舶舱尾处人最少,守卫不算森严,可以由此潜入。
等到巨舶晃动,离岸几丈,众人均注意启航的时候,她才趁这个机会,深吸一口气,纵身悄悄跃入海中,朝东溟号游去。
冰冷的海水乍然刺骨,师妃暄先是猛灌了一口海水,感觉又咸又涩,尔后才催动内力,适应水中情况。
她根据感觉奋力朝舱尾游去。
师妃暄仍是觉得水中的一切都不受自己控制。
如果这次无法成功,水中淼茫,自己又要怎么靠岸?若是落得个溺死海中的结局真是贻笑大方了。
她心有戚戚,旋即又强压情绪,觉得不应如此悲观。
好在她游了一阵子,就看到前方投下庞然大物的阴影,正是东溟号了。
她如在黑夜中见到灯塔一般燃起希望,迅速地朝前方游去。
师妃暄终于附在巨舶船底,然后向上攀爬,离开海面。
海风吹得人清醒,她喘了几大口气,才终于平复下来,随即运转内力,调整状态,将湿漉漉的衣服烘干。
她心有余悸,想,再不要做跳海这种事了。
待一切就绪,她侧耳贴着船壁细听,通过动静,感觉到上面没有人声,才谨慎上攀,从边沿处向内窥视。
舱尾灯火稀疏,只有两个东溟门人守着,武功也不高,可以直接跃到舱顶藏身,既能俯瞰全局,又能不易被发现。
师妃暄将脸上用黑巾蒙好,使了一招声东击西,叫守船人注意转移,自己便趁这个间隙飞速翻入船中,利落地藏到舱顶阴影处。
守船人循声望去,什么也没瞧见,便互相望了两眼,摇摇头,一副听错了的样子。
师妃暄松了口气,终于顺利地潜入了东溟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