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来到廊道,满眼都是花瓣从上面翩翩落下,婠婠兴奋地跑过去靠着栏杆探出头看,惊呼道:“美人们在最高楼撒花!哇,好多花瓣!真是花雨!”
师妃暄因不得不杀人而情绪低落,还没回过神来,但婠婠完全没有这样的心理负担,立刻投入到散花庆典的欢欣中。
“妃暄,趁还没人发现,我们还能玩一会儿!”婠婠说完,就一阵风一样拉着仍处于懵然状态的师妃暄一路往下跑,来到一楼堂中。
大堂最中是一个巨大的木制舞台,高约一丈,雕漆彩绘,金碧辉煌。台上的几个妙龄女子穿着异域风情的性感服饰,舞姿曼妙,身段婀娜。旁边的乐师,摇头晃脑,极为投入。
舞台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观众们或为歌舞鼓掌喝彩,或仰首看花瓣飘下,或自己转圈也跳起来。
楼中亮如白昼,气氛热烈至极,阵阵欢腾热浪重重击向众人的心。师妃暄陷身这样的气氛中,自己也被裹挟进去,有些暂时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事。
婠婠拉着师妃暄站在堂中一个角落,花瓣从二人身边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到二人头上、肩上。红色最多,艳红、粉红、玫红纷纷扬扬,偶尔也夹杂着格格不入的白色、黄色花瓣。
“妃暄,你怎么还戴着面具?摘下来一会儿也无妨的!”婠婠笑道,她早已没有戴面具,说完便往堂中走了一两步,仰头向上看,双掌向上合拢去接落下的花瓣。
师妃暄在一旁看她认真专注地接花瓣。
婠婠为了接住那些花瓣,都在堂中东摇西摆地转了几圈。
真像个小孩子,师妃暄不由得嘴角微扬,感觉可以这样一直看下去。
面具确实有些碍事。
师妃暄便也摘下它,被婠婠感染一样抬头向上看,散花楼愈往上愈小,当中顶上是彩漆绘就的巨大莲花,在灯光的映照下炫然夺目。最高层的美人们,只看得到她们挥臂散花,面容都看不清。
每一层的栏杆周围都有许多人挤着,争着探头看花雨。
欢声盈耳,像是极乐仙境,不似在人间。
师妃暄不禁也伸手去接落下的花瓣,一片艳红的花瓣晃晃悠悠落入她的掌中,轻轻柔柔的,好像一口气就能吹走。
她凝神盯着花瓣,心想这是什么花呢?从怎样的树上被怎样的人摘下,又怎样一路运到这里呢?
这样落在自己手中,是不是一种缘分呢?
正想着,婠婠忽然冲到她面前,将双手中收集的花瓣全部轰到她脸上,师妃暄被花瓣冲击,吃了一惊,待抹完脸,便见婠婠在一旁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好啊,你敢偷袭我!”师妃暄忽然也来了兴致,便也双手伸出接花,接到半满时,也要去轰到婠婠脸上。
婠婠才不让她得逞,左闪右躲地避开。
她们都心照不宣地做着普通人,所以并没有用任何武功。
但师妃暄亦身姿灵巧,婠婠终于避不过,被她觑了个空子,花瓣扑了满脸。婠婠没有立刻拂去脸上的花瓣,反而扯住师妃暄的手,惯性之下,二人猛地撞了个满怀。
婠婠揽住师妃暄的双臂,紧紧盯着她,含笑的双眸里是掩饰不住明媚与雀跃。
二人的脸只相隔几寸。
好近啊,师妃暄这样想。
她挪不开视线,满眼里都是婠婠,都只有婠婠,这世界里仿佛除了婠婠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人或物。
婠婠的眸子里,映照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人。
师妃暄听得自己的心如小鹿乱撞般砰砰直跳,从来没有跳得这样快过,呼吸也急促起来。
因为婠婠没有拂开脸上的花瓣,所以有几片还沾在她的脸上,呈现半脱离的状态。
倒衬得她有种别样的好看。
这也应当是一种缘分。
婠婠稍稍朝师妃暄的脸凑近了几分,气氛暧昧至极,师妃暄感觉自己的耳朵噌的一下烧红了起来,脸上也有些发热。
她不禁抿抿唇,咽了下口水,大脑中仅剩的一丝清明告诉她,如果继续沉迷,很可能收不了场了。
师妃暄回过神来,微推开婠婠,双手抱臂,捏捏自己的肩和臂膀,继续仰头看花雨落下。
婠婠挨到师妃暄边上,同样仰头看花,语气无限温柔道:“妃暄,真好啊。”
花瓣继续自顾自地在二人身边翩飞落下,在花雨之中,一切都是浪漫的。
师妃暄心中有所触动,亦同样温柔笑道:“嗯,真好……”
最后的“啊”字还未出口,师妃暄忽然感到有什么印上了自己右边侧脸,同时熟悉的幽香袭来,脸颊感受到温热的气息。
极快极轻,却是花瓣的丝绒轻滑质感。
师妃暄伸手去摸,果然摸下一枚深红色花瓣。
可是……
师妃暄惊诧转头去看婠婠,她嫣然巧笑,脸上亦难得的染上一片绯红。
但她还是丝毫不避地直视着师妃暄,眼神温柔如一汪春水,师妃暄几乎觉得自己要溺于其中了。
婠婠眉眼弯弯,朱唇轻启道:“妃暄,我一直没有正式说过。不过,我想我应该明白告诉你的。”
她顿了顿,真诚道:“妃暄,我喜欢你。”
声音不大,应只有两人能听到。
师妃暄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一片空白,呆愣愣地盯着婠婠看。
婠婠先有些害羞地垂眸浅笑,重又抬眼看向师妃暄:“很荒唐吧……妃暄,我和你,怎么也不应该的。”
师妃暄想要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婠婠继续道:“可是,喜欢向来是没有道理的。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和你呆在一起,即使你我为仇敌,即使你我同为女子,我还是很喜欢你。妃暄,你觉得我骗你也好,耍你也罢,可是这确实是我真实的心意。”
师妃暄被瞧得心里发烫,撇过头,垂首道:“我……”
“妃暄,你什么也别说,好不好?”婠婠遽然打断道,“我原先觉得说出来实在太没面子,就好像我低头认输一样。”她又笑,“可是现在说出来后,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轻松不少。”
师妃暄用余光看她,她仰头看花,脸上浅浅的笑容,确乎神情坦然。
师妃暄明白,婠婠是个骄傲的人,害怕再被自己拒绝一遍。
她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归为无声轻叹一口气,轻轻握住手心的那枚花瓣,就好像握住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好。”
这样,也很好。
二人便这样默默无声,并肩看今夜最美的盛景。
师妃暄想,这将会是自己此生最美好最难忘的记忆,一定要拼命记清每个细节。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时间就停留在此刻。没有慈航静斋,没有阴癸派,没有必须肩负的使命,没有正邪的恩恩怨怨,只有自己和婠婠,于这蜀中散花楼中
只是娇花易谢,彩霞易散,再盛大的筵席也有曲终人散的那刻。
终于最后一批花瓣百般不甘也还是无法抗拒地飘落到地上。
“今天的事,谢谢你。”师妃暄打破沉默,轻声道。
婠婠笑:“你又是这样客气。那我也对你说一句谢谢好啦。”
师妃暄一愣:“谢什么?”
婠婠转头看着她笑:“谢谢你,愿意陪着我。以及,刚才没有把我乱棍打出去。”
师妃暄明白她说的什么,脸微红起来,咳了咳道:“那是……下不为例。”
婠婠露出略微羞涩又半带玩笑的表情:“那是自然。”顿了顿,又问,“妃暄,你处理好这些事,是不是就会回山?”
师妃暄点点头。
婠婠惋惜道:“你回山可就见不到我啦!你说你会不会还没变成老太婆,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这般的妖女,世上绝无仅有。”师妃暄故意调侃道,“太过深刻,大概到死也忘不掉的。”
“那就好,这是你说的,可不能骗我。”婠婠转过头去,看不清神情。
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花毯。
随着散花庆典的结束,喧闹人声也逐渐矮了下来,人们三三两两地陆续离开散花楼。
三楼上忽然出现一阵尖叫,之后又是一阵吵闹的声音。
“诶呀,糟了,可能被发现了!”婠婠拉住师妃暄的手,和她一溜烟出了散花楼。
二人又回到街上。
夜深了不少,但是街上人流未减,还是熙熙攘攘。
师妃暄原先还考虑要不要把面具再戴上。
但是这副羌族少女的装扮,应该是很难被人发现的。
二人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在街上漫步,婠婠忽然道:“诶呀!我的兔子灯!”
没想到她还惦记着那个灯,师妃暄好笑道:“要去找吗?”
婠婠懊恼道:“应该也找不回来,不知道会便宜哪个小贼!”
“是你把灯扔下,怎么能说别人小贼?”师妃暄笑。
“算了算了。”婠婠嘟囔,“我也不至于为了一个灯置气,就是觉得还挺好看的。”
师妃暄忽然想起来:“之前给你留的孔明灯,有拿到吗?”
“哦,对!”婠婠一拍脑袋,“妃暄,你跟我来!”
跟着她七绕八拐,翻进一处民居。不用想,就知道是婠婠的暂居处。
婠婠让师妃暄在院里等,自己进屋去了。
师妃暄环顾四周,不禁想起在合肥时,在婠婠处养伤的短暂时光。
她很快就出来了,手中拿着一根蜡烛,怀中抱着一个纸糊的灯笼。
师妃暄愕然问:“这不会是……我扎的那个?”
“对啊!”婠婠开心道。
师妃暄细看灯笼,果然就是那个灯。不由得惊讶想,从合肥到成都,难道她是托人运过来的?
不过一个灯笼而已,婠婠有时候真像个小孩子。
婠婠把蜡烛小心装进灯笼里,然后掏出一个火折,递给师妃暄,道:“你来。”
师妃暄接了过来,将蜡烛点燃。二人各捧着灯的一边,孔明灯一下子在二人中间亮了起来。
婠婠欢欣道:“妃暄,趁它飞之前赶紧许愿,之后能成真的!”
师妃暄看着灯笼道:“其实在佛前许愿也有此种说法……”
婠婠噗嗤一笑,打断她:“师妃暄,今夜我们就从俗好不好?”说完,竟就闭眼,一副很虔诚的样子对着灯笼许愿。
师妃暄便也闭眼,对着孔明灯许愿。
一愿天下太平,二愿师父康健,三愿婠婠……心愿成真。
都睁开眼后,婠婠数着数,二人同时放手。
孔明灯晃晃悠悠地升了上去,愈来愈高,愈来愈远。
月朗星稀下,墙外车水马龙,欢声不绝,墙内二人成双,意趣暗生。
“不知道会飘哪儿去呢!”婠婠看着变成小点的孔明灯感慨道。
师妃暄随口道:“到它应归的归处。”
“师妃暄,你又来!”婠婠忍俊不禁地看着她。
师妃暄也看向她,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