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师妃暄近日极为清闲,就在居处饮饮茶,练练功,诵诵经,赏赏景。
那天婠婠并没有说自己的事情,师妃暄也默契地没有追问,但她言下之意会在九江待几天。
师妃暄本打算第二日就离开九江的,但是考虑到婠婠的情况,不知道压着什么心事,她想,多留几日吧,也许什么时候,婠婠会需要自己帮忙。
这样到了第三天,婠婠终于再次冒了出来。
那时师妃暄正在院子里练剑,见她来了,才收起剑招。
婠婠行色匆匆,见到师妃暄神色才明显放缓下来,不多做寒暄,开门见山道:“妃暄,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承诺么?”
师妃暄点头:“记得,没忘。”
婠婠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还想让你多欠我几年呢,但是……现在就得让你兑现了。”
师妃暄疑惑:“什么事?”
婠婠领着师妃暄来到城郊一处低矮的茅屋。
茅檐低小,但是十分干净整洁,是有人打扫过的。
进了屋子,师妃暄便见到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年妇人卧倒在床。
脸上皱纹沟壑,双目紧闭,呼吸忽急忽缓。
“这是……”师妃暄询问地看向婠婠。
婠婠目光温柔地看向床上的老妇人,道:“妃暄,这是秦阿婆,也是……我外婆。”
师妃暄感到惊讶。
婠婠轻摇螓首,道:“你惊讶也正常,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的。”她转而叹口气,“我本以为一个人能处理好的,但是没想到……”
她并未继续往下说,而是又看向师妃暄,诚挚道:“妃暄,请你帮我安置好她,好吗?”
这是师妃暄唯一亲口答应的欠她的承诺,她既然动用了,就是她很重视的事,这老妇人,应是她很珍视的人。
师妃暄上前坐到床沿,为老妇人把脉,片刻后道:“脉象并不平稳,应该不久前才受过惊吓。”
她抬眸看向婠婠,认真道:“我答应你。但是有些事,我也不能一无所知吧。”
婠婠耸了耸肩,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就知道会这样。”
婠婠把自己的身世和老妇人的情况简要地和师妃暄说明,然后道:“她应该是我唯一还在世的亲人了。”说罢她又苦笑一声,“其实也远谈不上那么亲密,不过认识几天的陌生人而已。”
“所以这几天,你在照料她?”
婠婠不置可否:“不过换了个干净点的住处,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不然……”她敛眉自嘲,“我都不想靠近她。”
师妃暄的眼神不由得柔了几分:“已经很好了。”
婠婠能做这些事已然证明她心底存善,并非十恶不赦的恶人,她从前为阴癸派做的那些事,只是因为她受阴癸教诲罢了,这也是她无法选择的。
婠婠垂首道:“这件事我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处理好的。给她安排好住处,寻人照顾她,让她所剩无几的晚年能过得好一点。”她抬头笑,“我只是这么想而已。”
“你……难道想去报仇?”师妃暄担忧问。
婠婠怔了怔神,有些痛苦道:“妃暄,我不知道。我还没有这样想过。祝后虽然严厉,但她尽心尽力地教我育我,武学上对我没有一点保留,对我并不算差。我……我不知道。”
师妃暄能理解这种矛盾的心理,微叹问:“那你为什么这样急把她交付给我?她好像还受了内伤,到底怎么回事?”
婠婠垂眸道:“我是最不该低估阴癸派的人,早该明白这样的动静,会被派中知晓,但我还是大意了。”
她顿了顿道:“今早若不是我及时赶回来,边不负就已经杀了她了。”
师妃暄讶然蹙眉:“那祝后……”
“所幸他只是个马前小卒,祝后没有亲自来。”
师妃暄放了心,但旋即又问:“那边不负呢?”
婠婠苦涩道:“他终究是我多年师叔,我的天魔大法也未臻极致,没能一击杀了他,让他逃了。”
师妃暄急忙关切问道:“那你怎么办?若叫祝后知晓,那……”
“你这样担心我?”婠婠陡然眯眼含笑道。
“我……”师妃暄一愣,乍然含羞。
婠婠不继续逗她,道:“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应付起来绰绰有余。只是现下多了一个人需要照顾,就……”
师妃暄明了婠婠的难处,也相信她一个人更有本事和机会脱身,便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安顿好她的。”
“还有……”婠婠欲言又止。
师妃暄笑:“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你不是惯喜欢说我是圣人菩萨吗?”
婠婠不由得嗤笑道:“我没有经常这么说啊!阿婆有疯病,精神失常了很多年,如果有机会的话,能帮我治治她的疯病吗?”
师妃暄一口答应:“好。”
婠婠展眉道:“妃暄,我真觉得世间没有比你更可靠的人了。”
师妃暄挑眉笑:“这是请人帮忙后客套的好话么?”
“哪有。”婠婠忍俊不禁道,“这是真心话!”
师妃暄笑了笑,又敛容道:“婠婠,我会安置好阿婆,但这是暂时的,你不能撒手不管了。之后的事,得等你回来再做安排。”
婠婠心中一滞,师妃暄的言下之意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要自己好好地回去。
她眉眼柔和道:“自然应该这样的。”
时间紧迫,二人即刻便动身起来,所幸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多,只半个时辰就收拾、安排俱皆妥当。
师妃暄将会带着秦阿婆先回巴蜀。
渡口边,一棵歪脖子老树长得张牙舞爪,遒劲苍老。
秦阿婆已经被妥善安置在舱内,仍睡着,艄公靠在船沿抽着旱烟,眼神示意二人快一点。
师妃暄站在岸边,凝视着站在眼前的婠婠。
“你……要多加小心。”过了半晌,师妃暄方轻柔道。
婠婠看着师妃暄的眼睛,这该是世上最瑰丽珍贵的宝物,而里面印着的是自己。
“我知道。你还不了解我吗?”婠婠眨了眨眼,“我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她语气轻快,师妃暄却总觉得她在强颜欢笑。
“你也不能太大意了,总之,保护好自己。”师妃暄想来想去,万语千言,最后只这么说。
婠婠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双手拍了拍师妃暄的肩道:“好啦好啦,你干嘛这么沉重的样子?我是去周旋应付,又不是去送死。”随即又噗嗤一笑,“妃暄,你都忘了我俩是死对头啦?怎么这么为我的安危操心?”
“我……”师妃暄欲言又止,“我们……应该算亦敌亦友吧。我担心朋友……也是情理中的。”
婠婠低声念了一遍“朋友”,随即展颜一笑:“好啦。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快走吧,再等船家该着急了。”她又催促,“只有你们安全,阿婆成功的藏起来,我才能全无后顾之忧。”
“嗯。”师妃暄点头,才转身上船,刚在船上站稳,她又不禁回头用眼神细细看了婠婠一遍。
婠婠站在岸边树下朝她挥手:“放心,我没事的!”
艄公呼出一口烟,将旱烟放下,开始解船绳,准备扬帆起航。
船身微微离岸。
师妃暄从未感受到离别是这样难捱,明明应该从容地和她告别,但临行前还是不禁多说了几句废话。
她忽然想到什么,朝着婠婠喊:“之后的消息我怎么告诉你?”
婠婠想了想,回道:“成都散花楼,你把消息留在那里就好。”
船只开拔逐渐行远,二人便隔着江水远远地挥手作别。
你来我往,挥一次回一次,竟生生到彼此只剩一个渺小的黑点才作罢。
江雾逐渐厚重。
船家摇桨感慨地对师妃暄说:“小姑娘,你们俩感情可真好。”
师妃暄惊讶转头,忙道:“没、没有……”
船家却不理,自顾自道:“怎么没有?老夫看得多嘞!这样的感情可难得的很!虽然上次看到这样难舍难分的情况,还是一年多前遇到的一对你侬我侬的情人嘞!那郎君生得俊,女郎嘛,也生得好看嘞。”
师妃暄听得船夫将自己与婠婠和情侣作比,不由得薄面微红道:“这、这样。”
船家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那次的见闻。
师妃暄却无心细听,敷衍应付着,心里百转千回只系着一个婠婠。
她忽然才发觉这次话别少了些什么,细细想去,原来是婠婠没有对自己说“下次见”。
师妃暄秀眉微蹙,忧上心头。
一路上顺利无虞,如此行舟三五日,很快便到了成都城。
秦阿婆醒来后,因为不认识师妃暄吵闹了一番,好在她耐心劝慰,阿婆情绪才缓和下来,逐渐信赖她。
到了成都后,师妃暄先去找石青璇,她是懂医术的。
石青璇看过秦阿婆的情况之后,师妃暄问:“如何?”
她将手从老人的脉搏上收回,摇摇头:“身体没有大碍,但我并不擅长这类精神失常的症状。不过我认识一些医术高明的大夫,也许能够试试。”
石青璇看着师妃暄过分关切的表情,不由得疑惑道:“妃暄,她是什么人?让你这么上心?”
师妃暄讪讪道:“是一个朋友的亲人。”
石青璇眯起眼问:“什么朋友?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师妃暄脑子飞快转动起来,思索着怎么和石青璇说比较好。
“哦~”石青璇却比她快几分,“你这个朋友,不会是婠婠吧?”
师妃暄的表情一下子就出卖了她,出家人不打诳语,她只能点了点头。
“呵……”石青璇一脸嫌弃,“我就知道!师!妃!暄!”
“好了好了。”师妃暄连忙讨饶道,“仅此一次,没有下次!况且,这婆婆无依无靠的,很是凄凉,我也于心不忍……”
石青璇深重地叹了口气:“师妃暄啊师妃暄,你的慈悲心能不能少泛滥一些! ”不过她看了看秦阿婆的模样,风烛残年,神志不清,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即便是婠婠的亲人,也不免恻隐起来。
“就这一次啊!可说好了!”石青璇严厉道。
师妃暄连忙点点头:“好的好的!”
“不过……”石青璇忽然想到,“魔门中的都是孤儿,婠婠怎么还会有亲人?”
师妃暄简要将事情讲述一遍。
石青璇唏嘘道:“她也是个可怜人。但是师妃暄,你不要过于同情了!她毕竟是阴癸派的人,斋主对你的教诲,你不能忘!”
师妃暄想起之前和婠婠的种种,不由得一脸赧色道:“我……我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