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妃暄,你决定好了吗?”
密林深处,只有婠婠与师妃暄二人,无旁人打扰。
师妃暄不去看她,移开视线道:“婠婠,我自幼所学,皆是以苍生为己任。即使不以慈航静斋弟子自命,也是我此生目标。今日希俚村之祸让我更加看清自己,天下一日不平,我一日难以安心避世隐居。”
婠婠点点头:“果然如此,师妃暄,你如果不在意,也不是我认识的师妃暄。”
师妃暄敛眉道:“婠婠,对不起。与你的事,只能暂且押后。”
婠婠释然笑了两声:“妃暄,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如果让我选,我也不会放弃一切,隐世不出。”
她转过身去,背手道:“阴癸派掌门,是我多年的追求。我原以为没有机会了,但是现在师尊又给我这种可能性。妃暄,你或许会笑我,但我确实动摇了。”
“人总会有自己想要求得的东西。”
“妃暄,可是我贪心得很,既想要你,也想要掌门之位。”婠婠苦笑,“但是现实不允许我兼得。”
“你不需要纠结了,婠婠。”师妃暄舒眉道,“你和我,都依据形势做出了最佳的选择。”
“妃暄,我非是贪恋权位。”婠婠踱步道,“只是有些事,在其位才能谋其政。我对阴癸很多行事作风都不认同,但是我作为弟子,只能遵命。我想要改变阴癸,至少可以废除'斩俗缘',可以不与林士宏那种人合作。阴癸派和慈航静斋本身就是理念不同,慈航静斋为正道,可是阴癸不必非要做那些恶事。”
婠婠心中的追求,亦不在自己之下。
师妃暄展颜道:“婠婠,你这番想法,叫我自叹弗如。但是,会很难。”
“是,很难。”婠婠转头看她,“让天下重归一统也很难,但你不还是去做了吗?所谓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如果无人去做,就不会有改变,徒令这些恶习遗留下去。所以和你一样,再难,我也会去做。”
师妃暄点头道:“婠婠,祝后选你为继承人,也很有眼光魄力。”随后怅然道,“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日会再见……”
婠婠走近师妃暄两步,握住她的手,细细看她眉眼,道:“妃暄,回到中原,我们仍有相见的机会……师尊已经应允我,不再逼我与你为敌,我们至少不用再以性命相斗……”
师妃暄伸手抚上她的发梢:“只是,再不能像在这里一样了。”说罢长长叹息。
婠婠在她脸颊留下一吻,柔情道:“来日方长,妃暄。虽然现在我们不能相守,但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在一起的。”
她继续笃定道:“妃暄,因为遇见了你,所以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想着你。我会记着这世间,有一个这样爱我的人。你是我的归宿,纵有万难,绝不离弃。”
师妃暄听了心中无限温柔感慨,抽了抽鼻子道:“婠婠,你亦是我心之所向。此志不渝,之死靡它。”说完,她抱紧婠婠,吻了上去。
一吻绵长,无限离愁别绪,无限深情厚意,尽在其中。
无需多言,定的是二人海誓山盟。
不管有多么眷念不舍,总有分别的那刻。
她二人在安葬好小淇后,在墓前约定一定会再回来看她。
希俚村幸存的村民陆续回来,打算在废墟中重新建立村落。
他们对婠暄二人也很是不舍,依依惜别。
临走前,祝玉妍对师妃暄道:“师妃暄,回去告诉梵清惠,阴癸派和慈航静斋不再以你和婠婠的输赢定了,改看哪派能争得天下罢。”说完,就飘然带着婠婠走了。
二人终是分别。
宋家山城位于郁水交汇处,三面临水,耸峙雄山,石城依着山势磊砢而筑,从山腰起蜿蜒而上。大片建筑雄踞山岭平地中,形势险峻,气势磅礴,颇有一夫当关,君临岭南的气概。
师妃暄跟着宋玉致乘舟渡河,还看到郁水边建了许多座大货仓和小码头,水上船舶往来不绝,蔚为壮观。
“山城巍峨雄奇,易守难攻,水陆交通便利,真是绝妙之处!”师妃暄不由得感叹道。
“那也得亏郁林郡富足,才可供山城无忧。城中有泉水,清甜可口,用它泡出来的茶堪称一绝,妃暄定要尝尝。”宋玉致笑回道。
“是吗?那我可不客气了!”师妃暄闻言眼睛一亮。
宋玉致微笑颔首:“想喝多少喝多少。”
小船慢悠悠晃着,朝泊岸口驶去。
通过询问宋玉致,师妃暄得知那次海难,虽然东溟号近半数的人丧生,但是单琬晶他们并没有大碍。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在船上自己维护婠婠,但事后并没有传出自己和婠婠的流言,只是说自己和婠婠、祝玉妍于海上失踪,下落不明。
她首先想到石青璇,不知道是不是她帮着善后了。
随着离岸口越来越近,师妃暄有些害怕起来。
宋玉致已经提前将消息送回山城,如不出意外,师父已经在山城等着自己。
想到师父,她只觉得愧疚。
前方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呢?
小船终于泊岸,早有五六名青衣劲装的汉子牵马在岸边等候,其中更是有一名白衣胜雪的女子,牵着马卓立岸边,翘首以盼。
师妃暄从船上下来,惊讶道:“与雪?你怎么来了?”
白衣女子兴奋上前抱住师妃暄,欢欣道:“师姐!你没事就好!师父收到信后就带我一起下山了!之后的事务都是由我处理的,但这次听说有你的消息了,我就赶紧回来了!”她掩饰不住口中兴奋,又拉着她的胳膊,“师姐,好久没见了!我真的很想你!”
封与雪比师妃暄小两岁,亦是风华绝代的佳人,虽同有慈航静斋的飘逸,但与师妃暄气质迥然,更加活泼灵动。
“我也很想你。师父……”
“她已经在山城中等着了。师姐很快就能见到!”封与雪只当师妃暄仍旧是旧时斋中最为敬爱的师姐,开心道。
师妃暄却是想见又不想见,只是宁了宁神道:“好。”
她接过马绳,翻身上马,朝山上飞驰而去。
敞开的城门早就降下吊桥,迎接众人进入。
下马之后,封与雪便向宋玉致施礼道:“宋姑娘,此次承蒙尊阀襄助,实在感激不尽!这次又在山城见师姐,已十分叨扰,师父过意不去,决定今日就会离开,不会再扰'天刀'前辈修行,还望宋姑娘转告。”
梵清惠和宋缺自最初见面聊了一场不欢而散后,二人不复见面,每次有什么事都是由他人转告。
宋玉致习以为常,点头道:“好,我会转告父亲。”又向师妃暄道,“妃暄,一路相谈甚欢,盼下次再见。不过你走之前,我会遣人送茶水给你。”
师妃暄笑:“多谢了。”
封与雪又再三表示感谢后,才和师妃暄往另一边走了。
山城内分布数百房舍,以十多道青石大道连接,交错纵横,随着山势层层上升。道旁遍植花树,更有引山上泉水形成的溪流,在城中穿插。其中所见园林极具江南风采,亭台楼阁,别致精巧。
师姐妹二人沿着青石路行走,封与雪一路说个不停,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都和师妃暄讲清,又问师妃暄海难之后发生什么。
师妃暄不愿细讲,只是搪塞过去。
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一处简朴的宅院前。
封与雪带着师妃暄进去,院中一抹青色身影。
封与雪惊讶问:“石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石青璇忙赶上来:“也就刚到一会儿!”然后拉着师妃暄道:“我还担心是假消息呢!看到你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来了!”说罢使了使眼色。
师妃暄会意,对封与雪道:“与雪,你先帮我和师父说一声,我和青璇说几句话,就过去。”
封与雪狐疑点点头,但也没多想,道:“师父在后房。”说罢就先进去了。
“妃暄,你见到梵斋主后可要谨慎回话,能少说就少说。”石青璇压低声音。
师妃暄垂首道:“师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石青璇无奈道:“妃暄……我实在不是故意的。梵斋主并不好哄骗,三言两语我就漏了陷。”
师妃暄安慰道:“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我无以为谢,没事的。接下来,我有分寸。”
石青璇虽然担心,但重见挚友,已十分慰怀,道:“妃暄,不用谢的。你能够平安无事地回来,我就很知足了。”
师妃暄珍重地对着好友点头,随后就大步朝梵清惠所在的房屋走去。
木门前,师妃暄先深呼吸一次,才鼓起勇气推开门。
屋内,檀香阵阵,香烟袅袅,梵清惠背对着打坐,穿一身深灰尼袍,青丝早已尽去,口中诵经不绝。
师妃暄对着梵清惠合十行礼:“师父。”
梵清惠停下念经:“妃暄,你终于回来了。”但是并未有任何起身的意思,只是继续道,“关于你的传言不少,我只信你亲口说的。”
语气平缓没有起伏,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令师妃暄陡然产生无处遁形、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她登时对着梵清惠跪下,低头道:“师父,徒儿不肖,来向师父请罪。”
封与雪和石青璇都很关心二人的谈话,但只是凑在屋外,不敢靠近。
石青璇担心梵清惠惩罚师妃暄,封与雪觉得自己被瞒着一些事情,是以不同的心思,一样的好奇。
“啪——”的一声巨大脆响从房内传出,同时听得梵清惠厉声喝道:“糊涂!”
石封二人被吓一跳,激动之下推门而入。
却见师妃暄直挺挺跪在梵清惠面前的石砖地上,神情不卑不亢,左脸红肿,留下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梵清惠负手站立,看不见表情。
“师父——”封与雪懵然震惊,又看向师妃暄,“师姐?”
石青璇猜测到是怎么回事,不解问:“妃暄……你……”
“出去。”梵清惠的声音很冷。
封与雪知道这是师父动怒的表现,忙劝道:“师父,师姐刚回来,她……”
“都出去。”梵清惠沉声重复一遍,不容置喙。
石青璇和封与雪只能担忧地看了师妃暄一眼,慢慢退出去了。
“妃暄,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太让我失望了!”
在师妃暄坦白一切后,梵清惠过了许久才将怒火压下,缓缓开口。
师妃暄心中虽不好受,但也只是平静道:“师父发问,弟子不敢有半分隐瞒。”
“已有碧秀心前车之鉴,你还义无反顾?”梵清惠犹不能相信,“暄儿,她到底哪一点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
“秀心师伯,当初是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的?”师妃暄岔开问。
梵清惠略怔了怔,振袖道:“你与她不同,她那时已有了身孕……你、你还有许多选择。”
“师父,喜欢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呢?”师妃暄一字一句道,“是弟子无法忘情而已。”
“暄儿,无论我现在与你说什么,你都是听不进去的,对吧?”梵清惠揉了揉眉心,“爱情让人盲目,可是人心易变,世事无常,更何况你二人皆是女子,你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师父……”
梵清惠转身对师妃暄痛心疾首道:“我既为你的师父,就不会眼睁睁看你走上歧途。”
屋内陷入一阵沉默。
“不过,寇仲和徐子陵已经决定去长安打开杨公宝库,这是当务之急。之前诸事仍由雪儿继续打理,你跟着我去长安罢。等这件事了结了,再处置你的事。”梵清惠许久才道。
师妃暄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有时间就意味很多可以转圜,凝眉道:“多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