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第27章 Chapter 27
晚上七点半的快餐店，人不算少，店员风风火火地忙着上菜。
“你好，小姐姐？睡着了？”被服务生拍醒的羽潇一脸倦容，茫然地抬起头。
“嗯……？”眼神涣散地看向服务生。
店员小哥被一双美丽但无神的眼睛看着，人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您的卤肉饭好了，请慢用。”
“谢谢。”大脑慢慢恢复清醒，才想起自己是来吃饭的。
下午放学之后还有不急着走的男生在操场上围成一群打篮球，她大概三点半从行政楼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篮球场那边在争执，都已经动起手来，赶紧过去处理。青春期的男生之间互相不服气，有点摩擦碰撞很正常，但调解起来并不好解决，就这么拉拉扯扯着又找老师又去医务室一直拖到六点多。
那个时候羽潇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如果这些人都跟夏采悠一样淡定就好了。
她不就不用受这份罪了吗？
冒出这个念头之后，她又突然被自己吓到了。
要是一学校全是狼崽子，那还了得？而且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夏采悠？
临近七点，羽潇拖着疲惫的身子，连家都没回，直接背着书包就找了家店坐下来吃饭。
看着桌上的卤肉饭，羽潇叹了口气，正准备开动，校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掏出来看了屏幕上的号码，她随手放在一边不理睬，拿起勺子准备吃饭。
吃了几口，手机屏幕暗了下去，紧接着锲而不舍地又亮了起来。
羽潇皱着眉头看那串号码，迟疑着，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起来。
“喂。”
那边传来一个中年男声：“潇潇啊，是爸爸。放学了吗？”
“嗯。”
“吃饭了吗？这个月的生活费我已经给你打过去了，收到了告诉我一声。”
勺子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盘子里的饭，羽潇冷淡地回应：“吃了。”
“吃了就好。你回头有空了看一眼你妈妈的银行卡，看看钱到账了没有。”
羽潇态度冷漠地说：“我说过不用你管，以后别打钱给我了。你打给我的钱我一分都没花过，回头你自己拿回去。”
电话里的声音沉默了。
羽潇等了片刻，有点不耐烦：“还有事？”
电话那头的男人迟疑地重新开口：“潇潇，你一个人住我实在不放心。要不……”
羽潇冷笑着打断男人的话：“我都一个人住了一年多了，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我一直都不放心啊，只是你不听我的。”
“那你为什么觉得一直说我就会听？”
男人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还是继续说道：“最近这两年家里那边开发速度也挺快的，又是地铁沿线，以后人流量肯定会越来越多，你一个女孩子自己进进出出的，万一被人蹲点了知道你一个人住，就危险了，我不放心。”
“……”
“爸爸在丰台这边买了个二居室，交通挺方便的，坐地铁到你学校也就半个小时，直达。”
“……”
“潇潇？”
羽潇倔强地沉默了一会儿。
男人接着说：“搬过来跟我住吧，家里都装修好了，你的房间我也布置好了。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也空虚不是？或者……你要是不愿意搬过来，爸爸搬回去，这样我也能放心点。”
这一句话直接触到了羽潇的逆鳞。
“搬回来？搬回哪儿？这个房子跟你还有关系吗？你别忘了，这是你和我妈妈的婚前财产，从法律上跟你一分钱关系都没有。我妈遗嘱和过户声明上写的清清楚楚，现在房产证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这房子已经是我的了，我想住就住，我不想让谁进来谁就进不来，危不危险我都乐意，听明白了吗？你还想搬回来，能不能别这么厚脸皮？”
她声音提高了不少，引得周围的顾客纷纷侧目。
电话那头迎来了长久的沉默。
男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羽潇不耐烦地拨弄着米饭，勺子最后停留在香气诱人的卤肉上，她说道：“以后别跟我说这些了，没事也不要给我打电话。我哪也不去，这里才是我的家，我不会去你那里，你也不配再回来。”
说完她直接挂掉了电话。
_____Next_____
“妈妈，我想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住，这样上学方便点，现在我每天累都累死啦。”
一家三口吃完丰盛的晚餐，收拾了厨房和餐桌，顺便切好了水果，正在其乐融融地凑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夏采悠抓准时机向妈妈上奏了请求批准的奏折。
“哎呀？我觉得现在太早了，我们会不放心的。为什么突然想搬出去？不光是为了上学方便吧？”然后果不其然被军政一把抓的妈妈驳回了申请。
夏英军也跟着附和：“是啊，悠悠，住在家里多舒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采悠果断开启舌战双雄模式：“没有啊……还能为什么，就是因为学校太远了啊。来回路上要花好多时间，我这阵子都睡不够，上课直犯困。再说了我也一直想自己出去试试独居生活，前两年你们说我太小了，现在我马上就18岁啦，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有理有据，而且重点明确。
但这肯定不够，观点渗透要慢慢来，就像羽潇那样，一点一点把自己的主导位置稳固。
不对，夏采悠想起羽潇突然满脸黑线。羽潇个头啊！她闲的没事，想什么羽潇，她的老虎爪子伸得也太长了。要不是羽潇，她也不至于过得这么不安生。
果不其然，武慧思考了片刻：“那也不行。等你过完18岁生日，是个真正的成年人了，你愿意去哪住爸妈都不反对，现在还是不行。要是觉得路上太累，咱们可以找个长期顺风车，每天早上让人家顺你过去，就比坐地铁舒服多了。”
夏采悠早就料到这个回答，她刚刚抛出去的筹码就是为了引诱的。
至于引诱回来的是条什么鱼，其实不重要。既然是提到了顺风车，那就顺着这个思路，继续下去。
她现在不是要定音，是要在武慧无所察觉的情况下，慢慢把谈话的重点从“是不是能出去租房”变成“出去租房有什么困难和顾虑”。
这个时候她妈妈的意识里就会有个暗示自己的逻辑，误以为自己已经答应了，开始解决细节的问题。
商人总会用这招。当顾客的关注重点从“买不买”变成“便宜不便宜”，就已经赚了。
夏采悠现在做的事，同理。
她接着往外甩诱饵：“也是，这样确实方便了不少。但是感觉想找个合适的顺路车主，挺困难的啊，要是能找到就好了。我先看看价格……”
她装模作样拿出手机，打开叫车软件，低头翻了一会儿，然后大呼小叫起来：“哇！打车也太贵了吧，从咱们家到我学校那边要150块钱！那一个月不得花好几千啊！”
武慧凑过头来看，然后数落她：“悠悠，你看错了，这是出租车！顺风车在另外一个页面。”
夏采悠看似迷糊地点了点头，打开顺风车页面又操作一通：“这个便宜多了，50多块钱，还可以接受。但是一个月上20多天学，也要1000多呢……”
她又自顾自算起账来：“上学坐顺风车去，放学回家我就自己坐地铁回来吧，不然一个月要2000多，太不值得了！时间也没减少，还可能堵车，2000块都能租个房子了，我心疼钱！”
这账算得挺合理，挺精细，但只是算给夏英军和武慧听的。
武慧皱着眉沉思：“光车费一个月就一千多，是有点不划算。老公，你别光坐着啊，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在那边上班的熟人，跟人家打个招呼什么的，搭朋友车总比这个实惠，咱们只要不亏了人家就行。”
夏英军放下插水果的签子，思索起来。
夏采悠看两个人都在沉思，知道招数已经奏效，抓紧不轻不重地把话往上补：“唉……要不我再忍忍吧，累反正也就再累一年，我就是觉得也没什么显著的改变，花一千多特别亏。要是租个房子，虽说稍微贵一点，但方便不少呢，还能多睡会儿。这花一千多啥也没变化，能买多少好吃的呀，妈。”
武慧这就不乐意了。闺女能重新回去上学，已经是迈进一大步了，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再受委屈，还让自己累着，她心里不得心疼死。
“悠悠，那肯定不行。你放心，这个事儿爸爸妈妈给你解决。咱们什么也不用想，就踏踏实实上学，高高兴兴回家，别给自己什么压力。”
诱饵已经抛出，鱼儿上钩了。
不管父母提出什么解决思路，她只要想办法往惨的方向靠就行。
装惨装得真情实意，不能被看出来，也不能毫无效果，还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但是这个技术活儿，她可太会了。毕竟她夏采悠，最善观察分析和反客为主。
夏采悠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一脸愁眉不展，不动声色地耷拉个脑袋自怨自艾：“唉，早知道我当初应该选个近一点的学校嘛。我就是看中这个学校课外活动比较多，其中还有好几个拿了全市名次的社团我都是比较喜欢的。是我没考虑周全，我想抓紧和大家融入一下，好好上学，我是不是一下子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妈妈……我就是想……让你们以后为我少操点心，赶快独立起来……”
说着委屈得都快哭了。
武慧和夏英军都快心疼死了。
所以丝毫没发现话题已经离一开始的正题越来越跑偏了。
夏采悠在心里得意了一下。只要把这个悲惨的处境和她想要的那个东西联系在一起，她就已经成功了。
这招对别人或许不怎么管用，但是对亲人用，百分百奏效。
因为大部分人的软肋都是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放在兵法里，这就是奇兵。夏采悠觉得大部分人都用过，特别是小孩子。但要么太拙劣一眼看穿，要么自己盘算不明白，真说能用到她这个程度的，恐怕少了。
确实。
先不说风风火火急脾气的武慧，就单看她读过万卷书也行过万里路的老父亲夏英军。年轻时就是个心气高傲的文人雅士，人到中年活得越来越通透，心境淡泊，眼界和阅历都非常人所能及，但现在被女儿牵着节奏走，心里却只忙着不是滋味。
夏英军心里想着，其实出去租房，也不是不行吧。只要安全问题能够确保，有什么不行的呢？这样来回奔波，大人都熬不住，何况孩子。
他以前上班就是个郊区的通勤人民，从住处到公司，要长途跋涉跨过大半个北京城，他知道滋味不好受，很煎熬。
要是闺女出去租房，妻子肯定舍不得。但如果劝说一下，还是能实现的。
毕竟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在女儿的教育这件事上妻子和自己一直是保持意见一致的。两个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深知家庭对一个人成长的重要性。不溺爱也不施压，正因如此才能培养出这样独立自信的优秀女儿。
他们提倡民主，没强迫过夏采悠做什么。除了……
夏英军叹了口气，往事像刻在骨子里一样，只要稍微想起，便在大脑中残忍地重复一遍。
……
他们没强迫过夏采悠做什么，也没替她做过什么决定，除了——
11岁那年强制把夏采悠送进了精神病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