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第90章 Chapter 90
一转眼开学的日子就到了。
这个学期开始，夏采悠和羽潇就升入高三了。
高三这一年，她们开始盼望着成年。
对于成年，她们都有各自盼望着的事。羽潇的生日在1月，还有不到半年她将正式成人，到时她就可以准备好材料，向相关部门提交申诉，单方面强制与陈翰林断绝父女关系。
夏采悠的生日在5月，等她年满18岁后，她酝酿中的计划就可以推进到下一个阶段，同时她也不必因为话语权掌握在监护人的手里而随时都担心着会发生什么变故了。
似乎一切都在往那个理想中设定好的方向按部就班地缓缓前进着。
除了夏采悠还没想好未来究竟要何去何从。
关于计划的事，她还没告诉过羽潇，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羽潇。马上就要18岁了，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计划终于马上要迎来质的突破了，可她却开始有些迷茫。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她只要多加小心谨慎，完全瞒着羽潇继续推进计划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但真的要一直瞒着她吗？从理论上来说，不是不行。哪怕冲突爆发，也不会伤及羽潇这个阶层的人，普通的百姓依然会忙忙碌碌地过着他们的日子，在经历过最初的惶恐心惊之后，渐渐习惯适应，思想上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到后来，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他们将默默祈祷着一切快点结束，这个世界回归最初的安宁。
到时谁来裁决，就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她可以一直瞒着羽潇，甚至与她一起见证这一切。
但是夏采悠总觉得，内心好像缺失了一块什么，让她困惑又焦虑。也许是她不应该自以为是地替羽潇主张，也许她应该全盘托出，然后将选择权交到她的手上，让她来审判自己，不管结果是什么。
可那个结果如果……她又真的能释怀接受吗？
夏采悠第一次开始责怪自己内心的直觉。她当时连一个后果和具体的预设都没想过，就不顾一切地把羽潇拉到了她的身边，真的是对的吗？当夏采悠在这段感情里越陷越深时，她开始不受控制地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她以为自己有能力把控一切，但很显然她不能。她觉得高估了自己，或者说是低估了事情的发展。
夏采悠自嘲地想，或许是现在的日子美好得像是生活在梦幻里，她虽自视甚高，最终却逃不过也是个贪心的凡人而已，她开始患得患失了，她再也没有一意孤行的决绝，总怕一切终将化为泡影，羽潇就算接受了大部分的她，最终也无法接受最深层的，最真实的她。
遇到羽潇后，神明和恶魔好像同时剥夺了她作为一个信徒承载着主的意志行使使命的权利，无情地将她打落凡尘，让她也成为一个无知愚昧，贪图俗欲的弱小庸人。
夏采悠的灵魂在贪恋和远方的矛盾中堕入虚无，像是在冰与火之中挣扎。
“人间炼狱，唯有痛苦足以使人成长，唯有痛苦足以使人存活。”
她梦到神明对她说了这句话，随后便抛弃了她。
夏采悠从噩梦中惊醒，在22度的空调房里出了一身汗。
随后她感觉到一阵冷颤，这才发觉她只穿着一件短袖躺在床上，被子被羽潇卷走了，严严实实地裹了个遍。
睡前她明明调好了26度，结果一觉醒来，羽潇不知什么时候调低了温度，结果冻得把自己包成了个团子。
羽潇体寒，睡不了太冷的房间。夏采悠心想她是怕自己睡得太热，偷偷爬起来设置的。
“……”
夏采悠把温度调整回来。
她在一片黑暗中凝视着睡在身旁的羽潇，眼底晦涩复杂。
_____Next_____
开学两周后，夏采悠收到了邓艺涵传来的邮件。
邓艺涵发微信跟她说：“小云，你要的东西已经整理好发你邮箱里了。”
夏采悠打字：“这么快？我还以为你得忙一阵子。”
那边很快回复：“不至于。查丁朝阳费了些力气，不然更快。至于羽潇爸爸，刚上手就知道是没什么隐私保护意识的小老百姓，根本没费劲。不过……他当年那事儿，我觉得有很多疑点啊。还有，羽潇不是姓羽？她爸爸为什么姓陈？倒是她妈妈姓羽，她随母姓啊？”
夏采悠：“对，随母姓。你说疑点？具体是什么情况，说给我听听。”
“这个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反正光说结论的话就是——他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是给一个有背景的国家公职干部充当了替罪羊。”
“啊？！”夏采悠难掩震惊，“怎么会有这事儿？”
她让邓艺涵帮忙查陈翰林的本意是希望多了解一下情况，帮羽潇解开心结。而且羽潇和陈翰林断绝关系的念头十分坚决，她也想还原一下当年事情的全貌，看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能留下来到时申诉做个材料用，提高一下成功率。
结果怎么还莫名其妙查出这么一桩惊天大事？
邓艺涵：“要不你先看看再说吧。”
夏采悠：“好，我这就看。”
随后她想了想，又打字补充：“如果这件事是真实的，那我们的天平上，又多了一枚重量级的筹码。”
邓艺涵回复：“嗯，意外收获。民众对这些事很敏感，如果这件事被落实，到时候不光羽潇的父亲沉冤昭雪，中国的政治教育也将被扯下遮羞布，成为一个笑话。小云，对你来说这可真是一石二鸟的美事。”
确实，但夏采悠现在真的有点高兴不起来。
至少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看一看，羽潇正在客厅打电话，手上还忙着敲个不停。自从新学期开始，羽潇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节奏，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忙。
她确认羽潇一时半会儿没心思留意这边，悄悄地开了电脑打开邮箱，看到邓艺涵发来的邮件就躺在第一条，用黑色加粗字体标注着未读。
夏采悠点进去，同时打开压在D盘某个隐秘文件夹里的另一个工具软件，用无痕下载的方式将邮件里的附件神不知鬼不觉地保存到电脑里。
附件是一个压缩包，不大，解压之后出现一个同名文件夹，点进去里面有很多文件，各种格式都有，文档，图片，网页。夏采悠不动声色地扫视一下，从最上头开始一个一个地看。
图片里大多是用相机拍摄的纸媒报道，或者网络新闻截图，夏采悠看着一连串明显是媒体为了博人眼球而夸张扭曲的标题皱紧眉头。
“并非暧昧不清！当事女学生公开澄清，称自己被对方威胁强迫！”
“陈某已被相关司法部门拘留等候查证，或将因强.奸罪，人身伤害罪等罪名被判处八年以上十二年以下有期徒刑！”
“受害女生与警方就‘为何第一时间没有选择澄清事实’的电话录音被曝光！网友心疼喊话：不是你的错！”
“受害女生不堪压力服药自杀，涉事教师陈某却因定罪证据链不完整即日将被释放！民众维权的路到底该何去何从？”
文档里有一些文字资料，还有邓艺涵的分析和批注，和媒体口诛笔伐的报道不同，她的分析简洁干脆，只列举了一些细节陈述事实。
夏采悠越往下看越触目惊心。
文件里关于陈翰林的篇幅并不长，再往下都是丁朝阳的。
果然和夏采悠先前猜想的一样，丁朝阳现在的身份是北京市刑侦大队的总队长。
夏采悠一边看一边回想当时和丁朝阳见面时的细节，眉头越皱越深，随后又舒展开。
十分钟后，她合上了电脑屏幕。
随后拿起手机，给邓艺涵发消息：“丁朝阳的事我知道了，多留意一下，但近期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动。倒是这个顾辉，他的具体情况现在能查到吗？”
邓艺涵：“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顾辉很好查，他现在也依然是当时陈翰林任教的那所大学的责任校长，荣誉校长是他爸爸。顾家是政治世家，顾家老爷子现在已经是国家常委代表，如果是为了维持清誉做出这些事完全说得通。当时我本来想一并查了，但不清楚你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就打算先往后缓一缓。”
“这还用说。”夏采悠无声地笑了笑，意味深长，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打字。
邓艺涵看到她发过来的消息，虽然只是一行文字，但不知道怎么的，邓艺涵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语气和一种病态的亢奋。
“这么有趣的事，我们当然不能错过了。看政治家和群众撕下互敬互爱的虚伪嘴脸，看他们露出自私的本性，为了自己的利益疯狂地狗咬狗，让一切的阴暗和罪恶都浮出水面，打破这个世界的太平假象……哈，说实话，我都已经有点儿等不及了。”
邓艺涵内心担忧地想，这是夏采悠会说出来的话吗？这一点儿都不像夏采悠，更像是King。可是King不是早就已经不出来折腾了吗？
别说邓艺涵，夏采悠自己说完这句话，都先把自己惊了一下。
那确实不是King，她清楚地知道，那就是她自己，是她在一瞬间冒出的一个不受控制的念头。
夏采悠闭上眼睛缓缓地体会。
在那个瞬间，她应该就是那么想的，而且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同时这个念头像是一瞬间剧烈膨胀一样，如果不向外释放，就会在她的灵魂中溢出来。
这种感觉很陌生。
如果非要说的话……上一次在羽潇家的花园里，人格与自己争夺控制权的时候应该是这种感觉。
这是她吗，这是真实的她？不，这不是她。
不对，这就是她。
夏采悠的思想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邓艺涵还在担忧，就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消息被人撤回了。
过了片刻，一条新消息发送过来。
夏采悠：“先调查一下顾辉和那个女孩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