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夏采悠10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夏英军和武慧至今想起还觉得不可思议后背发凉的事。
那是一个寻常的工作日,夏英军调休在家,临近武慧下班时间开车去武慧的公司接了老婆下班回家,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夏英军在车位里把车停好,夫妻二人一同进了小区往自家单元走。
然后在路过广场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身穿校服背着书包刚刚放学回家的夏采悠。
她站在广场上,特别淡定地看着邻居家的小孩儿坐在长椅上,怀里抱着个皮球抹眼泪。
夏英军和武慧赶紧走了过去,武慧拉起夏采悠:“你怎么在这儿?你欺负人家了?”
夏采悠摇摇头:“没有。他被大孩子欺负了。”
武慧松了口气,看着自己家闺女在这儿站着,旁边坐了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儿,还以为是夏采悠惹了事。
夏采悠只是饶有兴致地回过头继续看着那个抹眼泪的孩子。
武慧凑过去语重心长地说:“悠悠,你看小朋友哭了,就算不是我们惹的,咱们是不是应该去安慰一下呀?让小伙伴别哭了,以后你们一起玩,多好呀,是不是?你怎么一直在这儿站着呢,快去。”
夏采悠抬起头看着武慧,眼神里是疑惑不解:“可是他想哭啊,为什么不让他哭?”
武慧被问愣了。
“他现在想哭,哭了他就不难受,不哭他才会难受,那为什么要让他不要哭呢?”
武慧一时间竟然觉得这个逻辑很有道理。
随后她又否定自己。有什么道理啊!这像是10岁孩子应该说的话吗!小小年纪就这么冷血,长大以后还了得!
于是她继续循循善诱:“可是如果你走过去帮帮他,他也就不会难受了呀,悠悠。遇到有困难的人,我们是不是要去帮一下忙呢?”
夏采悠转着眼珠子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出了一句让夏英军和武慧当时就惊出一身冷汗的话。
“我要是真的帮他,应该去帮他杜绝那个让他难受的根源。我让他不要哭,以后陪他玩,只是让他承认自己只能受欺负而已。”
随后她又自顾自地继续思考:“但是我帮他一时也没用,他以后还是会受欺负,也可能我不在的时候会被欺负得更惨。想杜绝的话……这么说来,我想帮他,就应该杀掉那个欺负他的人,因为死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彻底杜绝。我杀了那个大孩子,才算是帮他。”
夏英军和武慧双双沉默:“……”
这孩子都说什么呢!
而且让人觉得恐怖的是,她说这些的时候,十分淡定平静。她的眼睛里没有好奇,也没有回避,就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样。
这实在超出他们的理解了。不对劲,很不对劲。
但随后夏采悠又说了一句让他们细品后觉得双腿发软的话。
“但是帮人要一个一个来,我现在帮不了他,我很忙。”
一开始夏英军还没反应过来,他又琢磨了一下这句话,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悠悠,你告诉爸爸,你要帮谁?”
“好朋友。”
夏英军大冬天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怎么帮?”
夏采悠笑了一下:“这是秘密。等回家我再告诉你们。”
第二天夏英军和武慧就双双请了假,带着夏采悠去北京大学第六医院看医生。
北大六院是全国最权威的精神科医院。
神明和恶魔共同选中的孩子。
犹如晴天霹雳。
送夏采悠住院治疗,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们不能拿女儿的未来开玩笑,精神疾病领域是夫妻俩的知识盲区,从未涉及过,所以只能选择信任医生,对医生的建议唯命是从。
10岁的夏采悠除了对这个世界保有其他10岁儿童甚至连大人都无法理解的,好像只有她自己才清楚的真诚和善意,其实对于很多知识和常识都已经看得很明白。
她只是不懂人情世故,用自己觉得正确的方式爱着这个世界。
所以父母愁于无法开口解释的时候,她很平静地对夏英军和武慧说:“爸爸妈妈,你们是要送我去住院吗?”
夏英军显然很吃惊,但还是用安抚小孩子的说法对夏采悠说:“云云,也不是住院,就是医生叔叔跟爸爸妈妈说你生了一点小病,不能离开人,但是爸爸妈妈平时都要上班,所以让医生叔叔护士姐姐来照顾你,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多好呀!等云云这一点小病治好了,咱们就回家,好不好。”
夏采悠摇摇头:“我没有生病。”
“爸爸妈妈知道,云云,你听话好吗?”
“可是我没有生病。”
“听话,我们很快就来接你回家了。”
“你们为什么觉得我生病了?爸爸妈妈,你们不相信我吗?”
“……”
尽管夏采悠一直在强调,但一边是一个10岁的孩子,另一边是专业人士,夏英军和武慧怎么可能轻易觉得女儿是正确的,而医生误诊了呢?
更何况他们自己本身就觉得夏采悠有问题才来看医生的。
但这个所谓的住院治疗,最后还是一拖再拖。夫妻俩担心女儿态度不配合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武慧又心软,每天以泪洗面,最后在征询了精神科专家的意见后,决定先保守观察。
直到大约过了一年,夏采悠才强制被送进了那个一年前她差一点就进去的地方。
其实没有对错。医生并没有误诊,可夏采悠也确实没病。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造就了这个局面呢?
或许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医生说,现在只是一些危险的念头和行为规划,如果放任不管,以后可能会危及到自己和其他人的生命,当时把夏英军和武慧都吓坏了。
医生说,14年前美国有一个病例,在两年内无差别屠杀四十三人,落网后不承认自己犯罪,说是“这是我的使命,他们该死,你们也是。”考虑到医学发展研究,从死刑立即执行改判为在监狱里终身服刑,接受心理学家的观察和治疗,为科学进步提供价值,至今还在监狱里关着。当时引起了不小争议和死者家属强烈抗议不满,但最后也无疾而终了。
医生说,各国的一些罕见的极端病例也基本都会强调:“不是我决定的,是我的使命。是命运让我如此。”一开始普遍被认为是一种被邪教组织洗脑后导致的言行,但多年侦查无果,最后排除了这种可能性,确定为目前无法有效治愈的一种先天精神疾病。
医生说,趁孩子还小,三观还没有成型,介入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让她放弃所谓的极端命运,变成一个平凡的正常人。
医生说了很多很多,他们不敢不听,他们赌不起。
比起追溯缘由、评判对错这些毫无意义的事,这似乎更像一种与生俱来的代价。
成为天才的代价。
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真让人无限唏嘘。
好在这么多年来,女儿基本已经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表现了,成为了一个相对来说特殊一点的“正常人”。她又独立又自信,生活作息规律,有自己的梦想,会撒娇,会贪玩,会任性,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花季少女。
虽然代价是夏采悠必须终身服药抑制情绪,定期复查确认安全。但这已经够了,总比她把自己送上绝路要强上许多。
想到这里,再看看妻女都坐在身边,家还是那个家,似乎从来没改变过。
夏英军一时间内心无限感慨。
平凡,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