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第85章 Chapter 85
说实话，夏采悠是第一次身在其中来细细观赏这处景色，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和站在远处观望的感官冲击不一样，内里简直可以说是大有乾坤。
虽然她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羽潇只是很平静地往里走着，没说话，她也就没有先开口。
很显然羽潇是有什么直到刚刚为止还没有决定跟她说出口的话，所以她只需要耐心等着她组织好语言先开口就好。
两个人无言地转了一圈，羽潇停下来。
羽潇转过身：“悠儿很喜欢这里吧？”
夏采悠点点头：“嗯，很喜欢。怎么了？”
“我记得有一次，你在看台上和我说过，设计这片景色的人，一定是一个才华横溢又内心温暖的艺术家。”
“确实说过。”
羽潇摇摇头：“不是。刚好相反，她是个恃才傲物又很偏执冷漠的人。”
夏采悠内心惊疑，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嗯？”
羽潇表情淡淡，声音平静：“这个地方是我妈妈设计的。”
夏采悠：“……什么？”
“我妈妈生前是一位独立室外设计师。”
“生前？！”
这两句话其中的信息量有点巨大，让夏采悠一时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理解。
“悠儿，你没有好奇过吗？为什么一开始我会注意到你在那个看台上。我想你应该有过疑问吧，只是没开口问过我。”
夏采悠挠挠头：“是。”她每时每刻都有很多疑问，也不是每一个疑问都必须要去求个答案，因为很多东西都不是必须要有个答案的。就像刚刚路过时她问羽潇的那个问题，已经过了这么久，她也没想过去求证什么，甚至刚才都只是突然想起就顺口一问。
羽潇：“让你疑问的是什么？”
夏采悠想了想：“我当时可能就是觉得你的逻辑和普通人不太一样。那里本来不就是个观景台吗？正常的逻辑看到有人在上面，也不至于想到要轻生什么的吧？顶多觉得是哪个家伙闲来无事站在那里看风景，一时兴起就爬上去了。我当时就觉得……你的脑回路太跳跃了，不过也没放在心上。”
听夏采悠说着，羽潇又回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就搞了个大乌龙的场景，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随后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别的，笑容逐渐变得有些落寞。
“以前我也经常一个人在那里看风景，在我还没入学之前就一直是。”羽潇停顿了一下，“不过后来就不去了。”
“嗯？”
羽潇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继续说：“这里以前是一个私企建的仓库，大概十多年前。你知道的，这一片属于城郊，没什么人流量，直到现在很多生产企业和科研基地都安在这边，再往南边十多公里还有个军事训练基地，每年都有武警驻扎在那里。现在市场已经饱和了，留下来的基本都是些有根基的企业，十多年前还不是这样，有很多小型的创业中的公司都会把地点选在这边，仓库就是那时候一个做电子零件贸易的公司建的。”
夏采悠静静听她说。
“后来很多创业公司都支撑不下去倒闭了，那家公司就是其中之一。今年是2016年，我9岁的时候……应该是2008年？反正就大概那个时候吧，我也记不清了。那时候我妈妈正在寻找适合设计她个人独立代表作品的场地，就顺势买下了这块土地的产权，推掉仓库开始着手设计小景式园林，从设计到落实花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我12岁的时候这个园子才刚刚成品。”
“啧啧。”夏采悠赞叹一声，“匠人精神，值得敬佩。”
羽潇：“那时辉华高中新任校长刚刚上任，就是我们现在的校长，康婉。借着翻新操场的机会，我妈妈去和学校协调，于是就跟着工程一并在看台后面建了个观景台。”她停顿一下，“然后我12岁生日那天，妈妈把这个园子，当成礼物送给我了。”
夏采悠：“……？？？”
不是，有钱人家送惊喜都是这么玩儿的吗？
她本来想和邓艺涵一样，感叹一句：“你是什么品种的富婆？”但是出于不想打断谈话氛围，想想还是作罢，换了一个回应：“所以我在那边的时候你才会注意到吗？”
羽潇凝视她：“是，但又不完全是，我当时真的以为你想跳下去的。”
夏采悠：“……”
“我虽然自己不再去了，但每次路过我都会看看。”羽潇叹了口气，“说来也是荒唐，可能因为我太久没看到有人在那里，突然见到个人就不由自主地过去了。”
“是这样吗？你当时可给我吓得不轻。”
“哪有？你明明一副完全没被吓到的样子。”
夏采悠无奈：“怎么可能！你试试毫无防备就被人从高处往下拖的感觉，我当时以为我小命就这么莫名其妙没了！”
羽潇轻笑：“怎么可能，我力气很大的好吧，后来不是稳稳把你接住了吗？”
夏采悠挠挠头：“不是……阿潇，这两个是同一件事吗……而且重点不在这吧，你继续往下说。”
“好吧。”于是羽潇就继续说下去，“中考刚结束的那阵子，我们家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爸爸以前是大学体育系老师，当时他在网络上被人曝出……性.骚扰多名在校女大学生，而且和一个女教授有不正当的暧昧关系。我妈妈……”羽潇的声音愈发沉重，“因为这件事，他们两个闹得不可开交，后来……我妈妈自杀了，就在这里。她毁掉了她自己最满意的作品，然后吊死在了那棵树上。”
夏采悠顺着羽潇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棵名贵的古树，没有漫长的岁月是无法那么沧桑的，想必是专业的园林专家从其他什么生长的地方移植过来的。
夏采悠想，这样受国家保护的文物，没有文化局的许可，动用最顶级的文物领域专家来保养，被这样折腾应该早就死了吧？羽潇的妈妈只是一名独立设计师，按说不应该有这么大的权限……看来是花了不少心力运作。
当时她第一次看，就注意到了。这园子里一共有两棵高大惹眼的古树，分别立在正北和正南两侧，遥相呼应，是这个设计的灵魂所在。
羽潇的声音将夏采悠的思绪拉回：“这件事当时传得沸沸扬扬，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舆论过去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爸爸搬了出去，我开始一个人独自生活。”
夏采悠沉默了。
她想张口说点什么，又觉得从未有一个时刻像现在一样，所有的语言说出来都显得那么无用又苍白。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羽潇的声音在盛夏的晚风中略显颤抖：“悠儿……我以前也一直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毁掉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结束生命。直到那天听了你的理解，我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夏采悠听着羽潇的声音，觉得胸口又闷又痛，整个人都被一种深沉的压抑感牢牢攥住，难受得很。
“嗯，我知道……”
夏采悠想，所以那天她才会哭。
当时她也不明白羽潇为什么会哭，直到今天才清楚。
等等！夏采悠脑袋里突然有什么灵光一闪而过，她福至心灵，很多碎片突然串连在了一起。
“阿潇，你妈妈是不是……羽雁楠？”
羽潇并没有意外，只是点了点头。
夏采悠神情复杂。她总算想起那天爸妈一起过来吃饭时提起羽雁楠设计师，自己那种有点微妙的抓不住的感受是什么了。
实在是让人唏嘘……
夏采悠沉默地想，答案已经有了，可是这个故事……未免太过悲伤。
在一片沉寂中，她走上前伸出手缓缓抱住了羽潇。
羽潇终于忍不住哭了：“悠儿，妈妈说她会一直陪着我的，可是她没做到……她还说要亲眼看着我找到能托付的人她才能安心，所以她才会把你吸引到我的身边来……对吗？”她越说越情绪失控，“人活着至少应该有个念想……不是吗？如果没有可以相信的东西，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了自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却还要拼命去麻痹自己好好活下去，这是不是很可笑？我太弱了……我根本处理不好自己的生活，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太弱了……是不是我不够强大所以才没能阻止妈妈离开？也是因为我不够强大，所以我连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也处理不好……”
夏采悠听着羽潇近乎情绪崩溃的话语，第一次感受到了因为别人而心疼是什么滋味。
不好受，比心疼自己还不好受。
她向来只心疼自己，从来不心疼别人。因为无法对外界产生共鸣，所以她不心疼爸妈，哪怕是邓艺涵她也只有惺惺相惜，谈不上心疼。
可此时此刻，她心疼羽潇。
夏采悠将怀里微微颤抖的人更用力地抱紧一些。
“阿潇，你不弱，你拥有比这个世界上99%的人都强大的灵魂。只是越强大的人要经历的考验越多，要承受的磨难也更加让人痛苦不堪。”
“但是没关系，有我陪着你，以后都是。所有的考验，我们都一起面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