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第52章 Chapter 52
偏僻无人的小路，寂静的空气吞噬了周围，顾欣晴被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一个眼神惊出一身热汗，在炎热的空气里却不由自主地顷刻冷却下来，浑身凉飕飕的。
六月中旬的炎夏，她竟然感受到了寒冷。
夏采悠一脸似笑非笑：“你偷听我说话这件事先放在一边，我倒是很好奇你说的……我们都很难收场，是怎么个收场法？是什么事很难收场？”
她眼神扫过顾欣晴被迫镇定却一头汗珠的脸庞：“以及……你站在什么立场质问我这些？”
说着她缓缓朝对方走过去，距离停留在咫尺间。
顾欣晴想往后退，但像是被控制住了似的，依然站在原地被迫面对危险的气息逼近。她个头比夏采悠稍微高一些，却感觉自己被对面的少女整个笼罩了起来。
被笼罩在她散发的阴影下。
害怕是正常人此刻该有的情绪，没什么丢脸的。就像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面对嗜血的杀人魔，只需一个狰狞的眼神就会动弹不得，整个人被恐惧紧紧攥住，无需等到对方真的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才意识到这个人是危险的。
顾欣晴觉得她现在面对夏采悠，就是那样的情绪。
这也让她十分确定，夏采悠，跟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迥然相异。而且她……现在已经懒得用温和的皮相掩饰了，像个被揭穿后露出真面目的肆无忌惮的狂徒。
顾欣晴自认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也拥有一份异于同龄人的沉着冷静。但是她那点小冷静，在对方巨大的黑暗气场面前还是显得渺小到不值一提。
但是……不能这样。
夏采悠久等，未等到回应，眼神里的戾气愈发浓重：“说话。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你怎么得到你想知道的？”
“……”
顾欣晴咬了咬牙，迫使自己镇定。
现在不是能退缩的时候。夏采悠，太危险了，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阴暗很多很多倍，这样一个疯子般的人现在就住在羽潇的家里，像个定时炸弹一样。
羽潇……是她除了爸爸之外最在乎的人。
是身处黑暗里的人也会向往的光。
光，不能被黑暗吞噬。
哪怕是手无寸铁的人，如果身后拥有想要保护的东西，也愿意拼命和面前的嗜血狂徒放手一搏，哪怕同归于尽。
她想保护羽潇。
所以她不能退。
给自己鼓了鼓气，她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站在羽潇朋友的立场。你在她身边，我不放心。你最好解释清楚，不然我会把这些全部告诉她，让她把你从家里赶走，以后远离你这个危险分子。”
夏采悠大笑：“站在羽潇朋友的立场质问她的亲戚？这个远近关系是不是有点搞错了。”她眼神一冷，随后变得玩味，“还有，你怎么知道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顾欣晴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但有个猜测在她心头萦绕很久了。
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于是她开口说道：“你应该不是羽潇的亲戚吧？”
夏采悠愣了一下，随后不动声色地恢复原样。
顾欣晴挑挑眉：“我猜对了？”
夏采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们是表姐妹，这是羽潇亲口说的，你不相信她的话吗？”
她面上毫无波澜，却在心里开始反思自己。
她是不是把身边的人都看得太扁了？至少顾欣晴给她的“惊喜”，实在是已经远远超过了预料。
“这个还需要慢慢考证。但是你刚才的表现已经证明我猜对了。”
夏采悠饶有兴致：“那又怎样？”
“那就证明你刚刚所说的那两项都不成立。既然你们不是亲戚，我站在朋友立场就有资格帮她排除身边的危险。而且如果你们不是亲戚，就证明她肯定不知道这些事。如果她知道，你就没法好好继续待在这里了。”
夏采悠笑了笑，没说话。
有点东西。
一只张牙舞爪的笑面虎明目张胆地伸爪子扒拉她已经够让人心烦了，现在又来了一只平时躲在暗处深藏不露笑里藏刀的老狐狸现了原形。
她还真是四面楚歌啊。
顾欣晴见对方没有回应，又冷声追问道：“说啊，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夏采悠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现在纠缠下去没什么好处。哪怕拥有了King七成的特质，她毕竟也不是King，装装样子还管用，真要继续做点什么，她的良知制衡着她，不允许她失控。
更何况……这会打乱计划。
麻烦真是一个接着一个。
夏采悠准备找个理由先行脱身了。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还真解释不清楚，而且她跟顾欣晴也解释不着，目前来看，拖住对方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有必要，她得回去和邓艺涵商量一下了，看看是不是需要离开这所学校，换个方式继续潜伏。
但是顾欣晴必须稳住，否则以后还有解决不完的麻烦。
于是夏采悠摆出了招牌式的嘲讽笑容，眼神里略带探究和好奇。
“你喜欢羽潇？”
顾欣晴：“……？”一时懵了。
这个话题转得真让人猝不及防。
她瞪着对面似笑非笑的夏采悠，露出疑惑的表情。想了想，还是说道：“不喜欢。”
“那你对她这么上心干嘛？”看着老狐狸迷茫的眼神，夏采悠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暗笑。
她现在要诱导顾欣晴，所以要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而打乱谈话节奏的最好方法就是，换个话题。
“这个不是重点，而且和你也没关系。回答我的问题。”
夏采悠带着顾欣晴兜圈子：“当然是重点。怎么就和我没关系了？在你知道我是谁之前，我总得先知道你是谁吧？遇到别人要先自报家门，这是礼貌，懂不懂啊？”
“我不喜欢羽潇，她只是我非常在乎的朋友。”顾欣晴经验不足，成功被带跑偏了。
“真的吗？我不信。我觉得你在掩饰什么。”
“信不信是你的事。”
顾欣晴没说谎，也没必要掩饰什么。她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她这么在意羽潇，是不是因为喜欢？哪怕她们都是女孩子。
后来她想了很久，觉得她对羽潇的感情不像喜欢，更像是向日葵单方面地憧憬追逐太阳那样。
这个世界需要光，需要羽潇这样的人，而她是那个站在黑暗里却想守护光的人。
这无关于爱情，爱情是自私的，爱情是占有和迷恋，她从未想过占有羽潇，也称不上迷恋。
所以她觉得她不喜欢羽潇。
夏采悠笑了一声：“行吧，那我不信。”
她对这些算不上感兴趣，没心思八卦别人的情事。
不过是想带着顾欣晴绕个大圈子，把她绕晕。
顾欣晴稳了稳神，还是镇静地把话题带回来：“信不信我都说完了，现在该你说了。”
话题最后还是回到了正轨上，但气氛显然变得不太一样了。
夏采悠目的已经达到，准备组织语言开始对顾欣晴实施心理暗示。
她狠狠地做了个深呼吸，像是平复情绪，又像是思考什么一样，不过她是做给顾欣晴看的。
夏采悠收起戾气，那张看上去十分厌世的脸摆上了一副无奈又真诚的表情。
像是在交锋中已经处于下风似的。
她缓缓开口，语气里有三分迷茫七分无奈：“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但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只要你把这个问题想清楚，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什么问题？”
“哪怕我全都告诉你了，你就真的会相信我吗？”
顾欣晴一怔：“什么意思？”
“你有你自己的思考能力，判断能力，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很可能颠覆你至今为止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如果是这样，以你现在的怀疑，你真的能够相信我说的吗？”夏采悠顿了一下，继续说，“无需说的太复杂，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个问题：如果我回到两千年前和别人说，地球是圆的，月亮有阴晴圆缺是因为天气变化和星体转动，我们人类之所以要吃饭才能生存吃硫磺就会死是因为我们是碳基础生物，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像个神经病？”
顾欣晴：“……”
平日里一个多余的字都懒得废话的少女只有在试图达到什么企图的时候，才会变得侃侃而谈起来。
而她的话一旦变多，根本无人能够在她的思维风暴中幸免。
“所以回到正题上，我刚刚说的那些，又是不是真实的呢？你那么聪明，理解我想要表达什么。而且你应该比那些人更清楚，眼睛看到的会说谎，耳朵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就连大脑都会欺骗我们，如果是这样，你又以什么为基础判断我说的是否属实，而你判断的原因又是不是因为你的认知力不够？这本身就是个悖论，就像半小时前……我还觉得你只是个外向阳光的高中生呢。那么……你又真的是吗？只要足够周全，就可以骗过一切。关于这一点……我们都清楚。毕竟……我们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顾欣晴陷入了沉思里。
智商越高，才思越敏锐的人，越容易陷入夏采悠的逻辑中。
有些事不能细想，这个世界上未知的东西太多，一旦细想，就会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还是那句话，无知者无畏。
夏采悠看着对面明显动摇的人，不动声色地得意了一下。
继续深入暗示。
“但是相对来说，用心灵所感受到的比任何行动和言语在某种程度上都更具有说服力，也更接近真相。”
“……所以呢？”
“所以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比起从我的嘴里听说，你不觉得靠自己去观察更有效率吗？我可能会欺骗你，但你的内心不会欺骗你自己。”夏采悠顿了一下，“羽潇也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有你的思考能力，她也有她独立思考的能力，能够自己做判断。关于我是什么人，接触过或是没接触过的人，都自有不一样的评判。世人皆知吕不韦是大奸臣，难道是因为世人都真切地看到了他的所作所为吗？我说的不是史书上那些，是凭他们自己亲眼所见。这当然不可能，吕不韦活不下几千年，他们也没法穿越到秦朝去。”
顾欣晴异常沉默。
夏采悠看时机成熟，缓缓完成她的暗示：“不管你对我如何猜测，我没有伤害过这里的任何人，这才是事实。至于你那晚撞见的……我只能说，每个人都有秘密和苦衷，你我都一样。如果你一直看到了最后，你就会知道我没杀死那只猫，它还好好地活着，我每天都会投放食物和水，或许它现在就在学校外面哪个树丛的阴凉里睡觉。还是那句话，你可以抱着怀疑态度用自己的内心去感受和观察，我不介意，也不会掩饰。而且我可以保证，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我没有伤害羽潇的理由，我没有伤害这里任意一个人的理由。在这段时间里，你可以慢慢观察。”
“我……”
夏采悠打断她：“先别急着表态，听我说完。我确实有一些言不由衷的秘密，这一点我没什么可隐瞒的，事已至此面对你我也瞒不住。可是就算你现在选择去告诉羽潇，也无法顺利地马上让她对我产生警惕。她不是没警惕过我，她可不是蠢货，你肯定清楚。还是那句话，她有她的思考力，哪怕你和她说，最后无非也是她自己起了疑心再行动。换言之，她也要观察我之后再自己下判断，其实没什么区别。既然你想保护她，何必给她增添苦恼？她的生活很累，你肯定比我清楚。”
“……”
一连好几个“你肯定清楚”，将一份心理暗示以对方自发认同的形式牢牢植入了对方的脑袋里。
没错，顾欣晴肯定清楚，所以她才要这么说，让顾欣晴自己去思考，然后认同。
夏采悠深深呼了口气，有种解脱的感觉。
说完这番话，她的诱导也到此结束了。
不需要等待回应，没有人可以逃脱这一通思维逻辑的狂轰滥炸，越聪明的人受伤越重。
顾欣晴这样的老狐狸，估计半条命都没了。
夏采悠不动声色地抹了抹脸上的汗珠，对着顾欣晴一笑：“你好好想，反正我又不会跑掉。不过现在我要回去给阿潇做饭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