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Chapter 49
时间一眨眼就从周一到了周四。
最近中午羽潇都没回到教室里吃饭了,好像忙得要死。
还有顾欣晴,被她抓去当帮手,每天也忙忙碌碌的。
于是午休时间,教室里就只剩下了夏采悠一个人。她趴在桌子上,望着窗外出神。耳机线就放在手边,但没捡起来听,桌上放着记事本,也没心情往上面写点什么。
她得到了一直以来期盼着的独处时间,但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快乐的情绪,甚至现在连平静的情绪都没有了。
盛夏的天气,正午像是火烤的一样,夏采悠烦恼地擦了擦脸上的汗,胡乱地抹了一把,很快新的汗又流了下来。
她想去看台,但现在去,怕是会被太阳烤死吧?
夏采悠犹豫了一下。校园后面那片景观像拥有魔力一样吸引着她的思绪。似乎只有坐在那个熟悉又舒心的地方看着它,才能够让浮躁不安的心灵变得宁静淡然。
所以她还是去了,虽然站在正午的太阳底下看风景实在不是个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于是下午的上课时间羽潇路过教室透过玻璃歪头看向夏采悠座位却不见人影时心里吃了一惊。她停下脚步,困惑地皱了皱眉头。
狼崽子人去哪了?
其实羽潇平时没有路过教室往里面看一眼的习惯,她一直都是目不斜视风风火火地快步走过,像是永远都在着急赶着去处理什么事一样。
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在内心没有产生任何想法的状态下不经反应就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熟悉的座位。
可能是因为她很久都没正经地好好看到夏采悠了。
这一个星期各种工作都到了最忙的时候,因为艺术节半个月后就要正式演出了,下周一海选即将开始,每一项准备工作都必须这周之内完全敲定,学生会和临时挑选各班负责人组建的工作组都忙得焦头烂额。
夏采悠依旧每天放学就跑到各处去拽她,学生会办公室不在就去礼堂,礼堂不在就去行政楼,行政楼不在就去广播站,但是她只能无奈地拒绝:“悠儿,我还有不得不做完的事,最近应该都不能早回去了。”
夏采悠悄悄问她:“是那帮人不让你走吗?没事,我可以来当坏人。”
羽潇:“不是,你知道的,艺术节快到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盯着进度,半个月之后他们很可能会垮台。”
“他们垮台跟你有什么关系?”
羽潇神情复杂地看着夏采悠:“我是学生会长,活动最高负责人。学校在外人面前出洋相,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
夏采悠:“……”
羽潇:“所以为了我能安安稳稳地活到毕业……”
本人都这么说了,夏采悠还能怎么办。
夏采悠:“行,为了你能活到毕业,你就忙去吧。那你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你自己吃,我在食堂随便吃一口。”
于是不管是中午还是晚上,她都很少能像以前那样看到夏采悠了,无非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撞上了,匆匆打个招呼,晚上简单一起坐一会儿,也各自无言,她忙她的,夏采悠玩夏采悠的,累的不行就早早睡觉,连好好待一会儿的功夫都没有。
羽潇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唉,她还真是,有点想念狼崽子龇牙咧嘴的咬人样儿了,还是呆萌的哈士奇样儿也好,总之都很久没看见了。
本来是毫无波澜的心情,看到夏采悠一直坐着的那里没有人,内心突然有一种很空的失落感。
那是一种不太好形容的失落感,羽潇自己不明白。
走进教导主任办公室,里面没人。羽潇在桌上轻轻放下预算申请材料,手上的另一个袋子里装着需要回学生会办公室继续处理完的工作。
她在桌前沉默了一会儿,出神地看着桌上的材料,思绪不知不觉飘到了别的地方。
羽潇叹了口气,把另一个档案袋随手一起扔在教导主任的办公桌上,然后沉默地走出办公室。
上课时间夏采悠不见人影,她不知道理由,但她知道去哪里能够找到那个人。
_____Next_____
“为什么逃课?”
夏采悠的耳机线被人伸手扯下来的时候,她完全没反应过来。
回过头一看,羽潇就站在后面。
有风有景,还有两个少女笔直站立的操场看台,似曾相识的画面。
“觉得有点烦,出来透透气。”夏采悠见是羽潇没说什么,默默把被人扯了耳机刚想发作的情绪收好,随后问她,“你今天中午没吃饭吗?”
“吃过了,我吃了泡面,实在没时间回教室,就在学生会办公室吃了。”羽潇不太自然地说着一个陈述句,但听起来总让人觉得有解释的成分在里面,“预算工作中午已经马上收尾了,下午再把大家召集起来太麻烦,索性一口气做完了。”
“泡面?算了,吃过了就好。”夏采悠的声音有点闷。
气氛有点尴尬微妙,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但这次先破冰的居然是羽潇。
“你好像很喜欢待在这里。”似曾相识的话题。
“嗯,因为我喜欢这里的风景。”不太一样的回应。
羽潇心中一动:“风景?”
“怎么了?”
“你是说那个园子吗?”
“是,但不光是。”
“怎么说?”
夏采悠走到天台最左边的角落里,趴在围墙边上,伸手抓住羽潇的袖子把她揪过来。
她把羽潇拽到自己的视角上,伸手从左到右指过去:“你看,从这边到那边,就像是三个独立的个体,彼此各不相干。”
羽潇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确实,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连每个部分的色调设计都格格不入。
然后夏采悠带着羽潇往右走了十几步,到了差不多中间的位置,重新伸手从左到右指了一遍:“你再看,个体开始融合了,它们之间有了一些联系,像是三个灵魂遥相呼应彼此守望。”
羽潇看过去,睁大眼睛内心震惊。
格格不入的违和感消失了,它们神奇地正在彼此靠近,各种颜色间充满了过度的渐变,像是拥有了生命力一般。
夏采悠看她愣住的表情,笑了笑,知道她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表达的东西,而且应该以前没看过。
随后她拽着羽潇的袖子,一直走到右边的尽头,重复刚刚的动作。
她说:“你看,那些鲜活的个体拥抱在了一起,它们变成了一个整体。”
“……”羽潇看着眼前不断变化让人叹为观止的景色,说不出话来。
内心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猛烈地刺了一下,心口传来一阵阵酸涩复杂的疼痛感。
羽潇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的?”
夏采悠如实回答:“转校的第一天。”随后她得意又神秘地笑了,“你是不是以为,到这里所有的惊喜就结束了?不,实际上还另有一层玄机呢。”
“还有?什么玄机?”
羽潇此时已经足够震撼了,又听到夏采悠说还有玄机,自己内心说不明白是什么感受。这么多年她自以为是妈妈最忠实的支持者,此刻却好像从来没看懂过妈妈。
她突然想起妈妈第一次带她来这里的时候,也神秘地说过:“妈妈还给我的宝贝潇潇准备了一个更大的惊喜呢!不过我卖个关子,这个惊喜,要你自己找到才会变得有意义喔!”
羽潇在震撼之余,心底却感受不到一点惊喜,能感受到的只有不断涌出的苦涩。她无奈地苦笑,这里她来过这么多次,园子里她也去过那么多次,大门的钥匙至今还压在卧室柜子最底下不敢看到,却从来没发现妈妈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而夏采悠,第一次就找到了这里,还发现了其中的奥妙。
她真的有那么弱小和平庸吗?弱小到那份拼命努力才能拿来的成就感,在真正强大的存在面前,甚至根本不值一提。
夏采悠没注意到羽潇情绪上细微的变化,只是继续说:“玄机就藏在高度里。”
说着她自己撑着墙使劲一跃,不算费力地跳了上去,站起来转过头跟羽潇说:“上来。”
羽潇看着夏采悠,没有过多犹豫,跟着跳上去。她的运动神经比夏采悠好很多,自然轻轻松松。
夏采悠:“你看!”
本来已经融合为一体的那三个独立个体,其中处于中心的那一部分,在高处的视野下,以一个极其巧妙地幅度沉了下去,同时左右两边继续向内延伸,包围住了下沉的部分。
有点像是保护意味。
羽潇从刚刚开始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时更是呆呆地愣在那里,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
夏采悠看了她一眼,又将视线放到了远方。
“设计这一片景色的人,一定是一位才气横溢又内心温暖的艺术家。”
羽潇愣愣地转过头看着夏采悠,听她继续说。
“就像人们相识的一生,从遥远到靠近,互相守望着,任众生为之惊艳,然后拥有了想要保护的,于是紧密相连,变得更加风雨无摧。”
“反之,如果从这边往那边看,就是相聚别离,人间悲欢全部倒过来。艺术之所以让人赞叹,就是它的自由。它没有局限性,没有人规定你要站在哪里,看到什么,没有人规定你一定要从左往右,或是从右往左。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你自己。”
“不过我想就对那位艺术家来说,这个作品应该更多是带着温暖和希望的吧。因为中国人做任何事的习惯都是,从左到右。”
羽潇静静地听,深受触动。
夏采悠继续感叹:“我一直不解,为什么这样的美好就近在咫尺,可是我来了也这么久了,却觉得这所学校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或许是这个世界太浮躁了吧,人们没有精力和闲情逸致去寻找。他们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时间创造。人们只是麻木地向前走,跟随着世界的步伐向前走。但那不是寻找,他们只是在从一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罢了。”
羽潇侧身看着身旁的夏采悠。
上一次,夏采悠站在围墙上,她以为夏采悠想自杀,可夏采悠只是在看别人眼里看不到的风景罢了。
或许她说得对。世界就是一面巨大的镜子,你从中所看所想的一切,都是来源于你自己的内心。
她将别人想的太过脆弱,好像每一个人都正面临着困境,绝望地等待着踌躇着,需要她去拯救似的。
这一次,她们一起站在围墙上。
羽潇心里不禁在想,这个世界在夏采悠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生而为人,如果能拥有想要保护的东西,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羽潇站在旁边看夏采悠,但夏采悠只是看着远方。羽潇觉得她似乎是在讲给自己听,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眼神里有种诗人的忧伤,语气却平静温和。
她第一次从夏采悠的言语中,读出了这个人的情绪。不是那种尖锐而锋利的攻击性,也不是麻木无波的敷衍,她的情绪极富感染力,让人清晰地能够感受到。
用最温和的语气讲述最忧伤的句子或许就是那种感觉。
在那一刻她变成了挂在天边耀眼的光,羽潇突然觉得自己只是那个在地面仰望的人,永远不可能触及此时此刻的她。
想哭。
当有水滴划过脸颊的触感时,羽潇轻微地吸了吸鼻子,突然在那一瞬间特别特别想念妈妈。
夏采悠转过头:“你怎么了?”
“我……”
对视间,羽潇才回过神猛然惊觉,温暖而忧伤这个形容词用在这里并不准确。
因为温暖的感觉是来自于夏采悠,但忧伤是来自那个少女如诗人般丰富而深沉的眸子里,她所看到的自己。